紫台行20-第二十章赤金锭
菊圃的花开的极好,墨牡丹、胭脂点雪、朱砂红霜、玉翎管、瑶台玉凤、雪海、玄墨、羞女、仙灵芝、泥金香、绿水秋波、金背大红……色泽金黄雪白、艳红含紫、更有错色杂色,不一而足,或华美大气,或盈盈堪怜,一眼望去,当真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目不接暇之感。
虽然也不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花海,一行人仍旧觉得心旷神怡,西平正当年幼,最爱色彩缤纷之物,到了这里,顿时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左瞧右看,一忽儿功夫,就指了墨牡丹、朱砂红霜并兼六香黄、白鸥逐波几样,嚷着要带回澄练殿里去,素绣在旁记下来,忙去寻了管着花圃的人吩咐。
牧碧微自己也挑了草舍如篱、粉旭桃两种,又叫阿善也择一品,阿善却是择了寻常的一种翠菊了事,牧碧微知她不是那等风花雪月的人,挑选翠菊怕还是为着做糕点的缘故,也不在意,带着西平慢慢的看过去。
正兴致勃勃,天色却忽然黯了下来,阿善抬头看了看,不免劝说道:“娘娘,看着仿佛要下雨,咱们先回去罢?”
牧碧微也站住了脚,仰望天色,点头道:“不错,秋雨愈凉,玉桐身子弱,可禁不住。”说着低头对还着一朵盛开的粉葵的西平温言道,“玉恫若是喜欢,咱们等雨停了再来看罢,这会儿先回澄练殿可好?”
西平公主格温和,听母妃劝说,虽然还有些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牧碧微随手将她的那支粉葵掐了下来,给她别在了襟边,抿嘴笑道:“本的玉桐若是长大了,可不比这粉葵差呢!”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长大了自然如花似玉。”阿善笑着凑趣。
一行人便重新向菊圃外折了去。
离开御花园的时候牧碧微没叫人特别避开了孙氏她们在的亭子,不想里头却已经空了,牧碧微搂着西平在步辇上不觉一笑,俯身吩咐阿善:“孙氏今儿怎么这么娇弱了?”
“奴婢听说新泰公主学的东西多着呢,怕是到了学旁的的时候了?”阿善笑着道,“可怜的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就要这样的辛苦,就是皇子们也再没有如此艰苦过来的。”
牧碧微悠悠的道:“右昭仪啊这是望女成凤心切,也心切的太过了!”
“生在皇家,本就是沾了天子之气,还要怎么样成凤呢?”阿善含笑说道,“右昭仪到底出身不高,一心要把新泰公主教导成材,却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这么说着几句闲话,四周服侍的人都是澄练殿里的心腹,皆是含笑不语。
忽然素绣咦了一声,道:“娘娘看前面那人。”
牧碧微抬头看去,她坐在步辇上本就比其他人看的远些,就见前面一座假山旁,一个穿着翠绿色装的女子背对着这边,正飞快的在假山上索着什么。
“嗯?”牧碧微看着眼生,吩咐素绣道,“过去瞧瞧是什么事?”
素绣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在那翠衣女子身后叫了一声,却将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将什么藏到了身后,才转过身来,这时候步辇也到了近前,但见那女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生的却也算端丽,一身翠色衣裙,在远处望着仍旧觉得鲜亮,这会近了却看出已经洗太多褪色起来,头上梳着整齐的百合髻,可几支簪子色泽都十分黯淡,样式也旧了。
看她装束倒不似人,牧碧微正斟酌着此人身份,那女子望见她怀里的西平,倒仿佛明白过来,整了整裙裾,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飞快的塞进袖子里,牧碧微眼尖,已经看到仿佛是一把花草模样的东西,翠衣女子上前行礼,低声道:“长信御女路氏,参见宣徽娘娘!”
“长信?”牧碧微听了,饶有兴致的看向了她,长信路御女,可是与长信范世妇一起,在她才进的时候被挽袂、阿善反复提起以警戒自己的反面例子,范世妇是在太宁五年年末就因病去世了,如今长信,只有沈御女和路御女,这路御女是牧碧微进之后所听的最多的人之一,却不想到这会才头次见到。
路氏能够认出自己,牧碧微并不奇怪,如今里能够与妃嫔乘舆的女童,无非是西平、新泰两位公主,而新泰公主的母妃右昭仪,范氏、路氏这些老人,自然不会不认识,那么另一个带着公主乘舆的自然就是牧碧微了。
“就要下雨了,路御女怎么独自在这里,伺候御女的人呢?”牧碧微打量她几眼,问道。
路氏面上露出一丝羞惭,定了定神才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想独自出来走走,不想到了这里天色就不好了,妾身正要回去来着。”
“你袖子里是什么?”路氏早在牧碧微进的时候就已经失宠,本身也没什么娘家助力,牧碧微也懒得玩场面上的把戏,见她有敷衍之意,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被她这么一问,路氏面上羞愧之色更盛,却是嗫喏着不肯回答。
素绣见状,便将袖子一挽,就待上前拉住了她强行看着,路氏看到这情景晓得若不说实话,定然没法脱身,又见天色随时会下起雨来,担心自己若是遇雨病倒,如今可不比从前能够延医问药,当下咬了咬牙,极不情愿的将袖中之物取了出来,交与素绣,口中低声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见这假山上长了几株药草,故而……故而想移回长信里罢了。”
牧碧微与阿善都是通医理的,闻言将素绣呈上来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下,阿善点了点头,牧碧微也认出不过是车前子、夏枯草等物,甚至还有一把苍耳子,上头略沾了几滴血珠,想是仓促之间塞进袖子里时划破肌肤的缘故。
这几样都是极常见的入药之物,主清热解毒与散风寒、通鼻窍之类,牧碧微复打量了一番路氏的穿戴,心里对她独自出来收集这些人偶尔才漏下的几株草药,甚至还想把有的几株栽到长信去,也大概明白了几分。
当下令素绣把东西还回去,淡淡道:“原来如此,御女倒有几分雅兴。”
如今这情况,不拘牧碧微用什么语气说出这句话来,路氏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咬紧了牙关不作声。
牧碧微也不再与她多话,吩咐步辇直接回长锦,免得着了风寒。
目送长锦一行人远去,路氏忍了多时的两行泪才掉了下来,只是她也不敢多哭,胡乱拿袖子擦了,看了看天色,估计是赶不回长信了,就待在假山里的山洞躲上一躲,无意之中到了袖子里一块沉甸甸的物事,却非自己所有,心下一惊,忙把东西取了出来看。
却见是一只织锦缎镂金丝绣花鸟的锦囊,她打开锦囊一看,里头竟是一对赤金锭,色泽纯净,拿在袖子里都觉得沉重,足有二十两。
“莫非是刚才那女……”想到素绣把草药还给自己时那笑吟吟的模样,路氏脑海里不禁浮现起了这个念头,然而她究竟也是得宠过一时的,即使后来失了宠,到底也有过几分见识,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对,那女穿戴虽然光鲜,可看品级不过是二等女罢了,便是一等大女,又哪里有这样的手笔?”
人虽然都有份例,像服侍贵人的近侍另外还有赏赐,但一个月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二十两赤金,若是换成了银钱,足以当得起一多百两了,就是长锦里的青衣女官闵阿善,一年下来明面上的例钱,也不会比这个数多多少,又何况方才那女只是个二等女?
再说,即使她同情自己,便是有这个手笔,也未必有那胆子当着牧宣徽的面接济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发现,牧宣徽会怎么想?
这么想着,路氏忽然想起,方才牧碧微问起自己在此处的目的,尝逼着自己将东西经过素绣和阿善呈上步辇细看过……当时还道她既是疑心,又是故意羞辱嘲笑自己,如今想来……莫非自己误会了?
以牧碧微的帝宠与位份,并她的出身,区区二十两赤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惟有她有这个做主的权力……素绣想来接到手里发觉有异,但既然能够做到二等女,常在牧碧微跟前露面,自然不会轻易露出行迹。
路氏茫然的握着赤金,那么牧碧微做什么要帮自己呢?
她却不知道,这会儿功夫,牧碧微已经回到了长锦,叮嘱挽袂带着西平去喝碗姜汤,免得在菊圃里吹着风入了体,自己却带着阿善进了内室,把其他人打发了,笑着道:“阿善做什么对路氏另眼看待?”
原来那装着赤金的锦囊却并非牧碧微所放,而是阿善趁着牧碧微看罢,吩咐还给路氏的光景放进去的,只是素绣还道是牧碧微所为,虽然察觉到其中夹了旁物,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若无其事的交了回去。
只是牧碧微居高临下,身边人些许小动作,阿善也没刻意瞒她,自然藏不过去。
这会听牧碧微询问,阿善也不在意,道:“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左右女郎大方,奴婢也不缺这么点儿东西,给了她,倒能够在长信里过好一段时间了。”
牧碧微眯起眼,却是不信:“阿善才不是这样的人,论说失宠可怜,这满里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阿善从前可没这样怜恤过人啊!”
她眨了眨眼睛,“莫非,当初范氏之事,阿善竟耿耿于怀至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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