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keju
“听说莫归神医的女徒弟长得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仙姿玉色、倾国倾城。”
难得这位仁兄一口气用了这么多形容美色的成语,倒颇为几分文采,我不由放慢了步伐,想听一听下文。
“所以我才趁莫神医出海过来看病,你说像我这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会不会让她一见钟情?”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青年才俊。
“哎,前面那位姑娘恐怕就是,你看那背影如此窈窕婀娜,举步生莲,风姿绰约,如细柳扶风,娇花照水。”
我小腿一颤,算了,还是走快些吧。
“果然是绝代佳人,只看一个背影便觉得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我也是,看着她的小蛮腰只觉得心肝怦怦直跳,脚下打漂。”
有时候听力太好,也不大好。于是,我停住步子,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等着身后的两位。
三月春风吹开了满树桃花,风起时,落红翩跹飘在衣襟上,与春衫上绣着的一只彩蝶缱绻缠绵。
“周兄,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穿黑裙也这般美丽动人,当真是品味不凡。”
我低头看了看其实是刚才去菜地里浇水,我觉得黑裙子比较耐脏,沾了水渍泥巴都不大显。
“你看那桃花开得多美,她婷婷玉立于树下,正应了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
我回过身来,笑了笑:“二位是来看病的么,我就是神医莫归的女弟子。”
两人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不知二位那里不舒服?”
“啊,我们没病,告、告辞。”两人争先恐后、步履如飞、大步流星。
“慢走,不送。”我莞尔一笑,抬起手指弹落了衣袖上的几瓣落花,施施然朝着杏林苑走去。
师父莫归,人称神医,为了保持高深莫测的神秘形象,离群索地住在东海之滨伽罗。正如两位仁兄所言,他的确有两位女徒弟,我与眉妩。
小时候,他就常对我们说:我这两个徒弟丢不了,眉间都长着记号。
眉妩的眉心生了一小颗嫣红色的美人痣,娇俏艳丽,灵动妩媚,如心尖上的一点相思。
我的则比较霸气雄伟,从额头到鼻骨,生有一大片辽阔黑印,气势磅礴,堪如泼墨。
于是,眉妩是个美貌的姑娘,我,大抵算得上是个美貌的,夜叉。
是以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愧对眉妩,她每日给我看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赏心悦目,而我镇日给她看的却是一张夜叉脸,惊心动魄。
方才那位出口成章的兄台以及玉树临风的兄台,必定是慕名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料运气不好,碰见的却是我,生生将酒吓醒了,可见传说并非都不靠谱,但也不是完全靠谱。
杏林苑里桃李争春,热闹非凡,入目之处,飞花戏逐柳絮,姹紫不输嫣红,□满园美景无边,但师父不在,苑中黯然生出一份无形无色的冷冷清清,连卧在桃花树下的旺财都看着无打采。
旺财是一只狐狸,捡到它时,我大约七岁。
那日因我吃得撑了,师父牵着我漫步消食。走着走着,忽见路边的草丛里,一只小狐狸趴在一只老狐狸身上哀鸣。我问师父怎么回事,师父说,那老狐狸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死,当下抱住师父的大腿放声嚎啕。
师父蹲下来安抚我:“万物皆有寿命,轮回往复,如同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没什么可怕。”
我搂住师父的脖子,越发哭的厉害,“师父,你不懂。”
师父忍不住噗的一笑:“我不懂?”
我重重嗯了一声,伤心欲绝:“师父就是那老狐狸,我就是那小狐狸,师父你要是死了,谁给我做饭?谁给我制衣?银子给别人花?”
我哭的眼冒金星,这才发现,师父他真的很重要,他不光长的好看,用处还很多,万万不能死。
“老狐狸”却笑了:“灵珑,我不会死的。”
我的眼泪戛然而止:“为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吃过长生不老药。”
我破涕为笑:“那太好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不对,在他前抹了一把鼻涕,眼巴巴问道:“师父,那我呢?”
师父嘿嘿一笑:“你当然没吃了。”
我嗷地一声,哭的越发豪放,大有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罢休的架势。
师父捏着我的鼻子笑道:“《十洲记》上记载,祖洲琼田里生有养神芝,人死不到三日,以草覆之皆可活,服之可令人长生。等你长大了,师父乘船带你出海,采了养神芝给你当青菜吃。”
我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便止住了眼泪。自此,那本《十洲记》便被我翻了个稀巴烂。身为一枚凡人,谁都有颗怕死的心。
师父一向大手大脚奢侈浪费,那本被我翻破了的《十洲记》他却没扔,用绢布装好,放在他的架上。小轩窗前,三月艳阳豪爽大方地倾泻了满桌春晖,我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扛不住春困,竟然入了梦。
梦里好生的颠簸,似是乘船出了海。恍惚间不知行了多少海路,突然海水变得清澈透明,波澜不兴,犹如一块凝集了天地华的水晶,玲珑剔透,广袤无垠,其间漂浮一方碧如翡翠的绿岛,云蒸霞蔚,日月摇光,青石礁岩间遍生奇花异草。
我心中暗喜,摩拳擦掌正欲上山去薅那仙草,忽见海边的礁岩上站着一人,肩上停着一只鹰。
烟霞之中,那背影风骨铮铮,遗世独立,衬着身后的海阔天空,云山霞海,仿佛已经站了地老天荒的辰光。
我怔然凝睇那个背影,一种熟悉之极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却想不起他是谁。
海潮涌起扑上他的衣角,他终于转身,就在这时,突然当空响起几声晴天霹雳将我霹翻在地
我狼狈睁眼,只见眉妩正晃着我,笑得仙女一般。
“鹰儿带了师父的信来。”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信中未说归期,只说他有一位至交要来伽罗,让我们好好收拾负雪楼招待这位贵。”
贵?
我心里暗暗纳罕。师父为了维持神医和世外高人的神秘高大形象,几乎从不邀请外人前来。偌大的伽罗,不外乎我们师徒三人,外加一只海东青拿云和狐狸旺财。今日怎么突然有兴致邀人前来作
我怀揣一肚子困惑和眉妩去了负雪楼,将屋子仔细打扫干净,在桌上的玉瓶里上新开的桃花。
屋内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眉妩坐在紫檀桌前,若有所思地捧着脸颊,模样甚是深沉。
“灵珑,师父此次神神秘秘地出海,莫非是去了瀛洲?传说那里乃是仙人的处,你说,师父所说的贵,会不会是位仙人?”
我笑笑未答,其实心里也很好奇这位贵的身份,因为师父素来连昶帝也未放在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入了他的法眼,承得起一个“贵”字?
三日后便是四月初一,天未亮我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伽罗位于东海之滨,海水缥碧,风烟俱净,岛上生有一花,名叫朝颜,有止血神效,其花只在芳菲四月朝阳初升的那一刻盛开,弹指便谢,短如流光。师父出海之前命我切切不可忘记采摘。于是一大早我就赶到海边的方寸灵台。世间唯有此处,生有朝颜。
金乌尚未东升,海面上一团无边无际的青蓝,如混沌初开。渐渐晨曦微露,天幕舒展。不多时,一轮壮阔朝阳夭矫出海,漫天霞光席天盖地泻于海面之上。
璀璨晨光中,朝颜怒放,绿色花朵翠碧欲滴,散发沁人心脾的奇香。我飞快地将花朵采下,盛放在金盘之上。这种稀世奇花一月也不过采得百十朵,勉强制得一小盒药膏,堪称无价。
山崖下响起熟悉的鹰鸣,正是师父的海东青拿云。
我手搭凉棚朝下一看,只见方寸灵台下,一艘船靠了岸,迎着朝阳的帆上金光璀璨,绣着一个大大的莫字,难道是师父回来了?
我当即提着裙子奔上沙滩。
海风迎面而来,白色的沙粒灌进了鞋子,稍稍有些硌脚。
我停住了步子。
甲板上站着一个人,霞光中身着一袭如火如荼的红裳,身后是一望无极的海阔天空,朝阳的光好似都汇聚在他身上,灼灼红衣好似一团烈焰,要烧起满天的云。
他逆光而站,胳膊上托着一只鹰,看不清他的容颜,那一片夺人心魄的红,好似是海天之际唯一的神采。
我心中一惊,这情景为何和梦中如此相似?一时间,我竟然有点怀疑自己尚在梦中。一种隔世重逢的感觉迎面扑来,好似是一个前世的故人,隔山越海来赴今生之约。
鹰振翅欲飞,他广袖一拂,拿云腾空而起,一声清脆的鹰鸣直入云霄。
他缓缓步下踏板,像是踏云而下。
白沙如雪,红裳浓烈,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走得那样洒脱闲逸,海风吹着他的衣衫,像是蹁跹的云。
他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
拿云飞到我的跟前,低鸣着绕了两圈,朝含烟阁飞去。
我看着他,一直走到我跟前。
我无法形容他的样貌,只是觉得世间也只有这样的一副容颜才可以配得上那样的步伐和那样的身姿。有那么一刻间,我忘记了呼吸。
人这一生,会有无数场相遇,与无数的人。有人只是与你擦肩而过,连容貌都未看清,有人与你有过短暂的缘分,后相忘于江湖。但有的人,你只是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便会记得一生。
他便是后者。我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眸,望进去,仿佛沐在昭华三月的春光里。
迎着日光他微微眯起眼眸,对我轻轻一笑,仿佛从笑意里氤氲出一缕和煦温柔的风,吹得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慵懒。
“你,就是师父信中的贵?”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声音竟是出奇的轻柔。
“是,我叫容昇,你是灵珑吧。”
他用得虽是问句,语气却极肯定,我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师父说他有两个弟子,一个叫灵珑,一个叫眉妩。”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灵珑?”
他笑了笑:“你师父说,长的漂亮的那个叫眉妩。”
我揉了揉眉心。
他莞尔一笑:“我并没有说你丑的意思。”
我继续揉着眉心
他又笑:“哦对了,他还说,一个是死丫头,一个是疯丫头。”
我心中飙泪师父,你真的是我们的亲师父么?
一道清澈温润的目光从我头顶越过,他抬袖一指,莞尔笑道:“那个,就是疯丫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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