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解忧的提议下,我命高唐拿出一堆艾蒿送给了宋茂才。何解忧旁白道:“夏夜燃艾蒿驱蚊最好。”
“你自己怎不用?”宋茂才瞪艾蒿一眼,再瞪何解忧一眼,怒发冲冠。
何解忧上前一步,伸手触向草堆,“公主若赐给我,我当然要。”
宋茂才赶紧闪开,沉吟着哽咽许久,终是背负荆条,怀抱艾蒿,离去了。
我看得颇不忍心,何解忧低声道:“莫非公主想留他?”
“若是从前,兴许就留一留,如今么……”我朝他脸上一望,十分具有深意,“那自然是不妥的。”
谁知这何解忧在我胶着的目光逼视下,依旧是从容自若,不仅不惶恐,还抬起目光跟我对视起来。果然是亘古未有不世出的奇男子!荷池旁,我与他互相望了许久许久。从良徘徊来徘徊去都没法打断我们的对视,只得咳嗽一声,大着嗓门道:“禀公主,简相求见!”
本从来没有在对视中落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我继续着未竟的事业,随口道:“宣他进来。”
从良又咳嗽一声,回头对着某人道:“简相,公主宣你进来。”
我大惊,忙收回与何解忧对望的视线,转头看去。简拾遗竟然已站在了不远处,沉着脸色淡然观望。本心里忽然有点五味杂陈,不知该看谁好,于是盯向从良。从良神色一震,委屈且推脱道:“公主说过,简相若来,可直接入园。”
我似乎是这么说过,但依然觉得从良推脱得自己毫无干系这种态度等同于说错都在本,于是我训斥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个猪脑子!”
从良耷拉着脑袋不敢再狡辩,神色因我骂他猪脑子而更加委屈。我原本想再骂他几句,却惊见简拾遗转身朝外走。想也未想,我拔腿便追去,“拾遗……”
好在他走得也不快,我几步便追上,将他袖子一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臣有些失礼,再去外面拜见一回。”他语气淡淡,侧着身也不看我。
我打着哈哈一笑,紧拉着他不放,“何须管那些虚礼,本说过,你若来,可直接来找本的。”
他这才稍抬眼角,掠我一眼,“此一时彼一时,臣不敢僭越。”
每每惹得朝臣不悦,本都有独门心法应对,那便是高唐所谓的,冲着他们款款一笑。而这种情况下,朝臣一般会有两种反应,要么呆若木**吓得不敢动弹,要么心胆俱碎为保贞节只得告老还乡。此招屡试不爽,于是我拽着宰相大人的衣袂,一点点释放温文尔雅又情意款款的微笑。
简拾遗不是一般的朝臣,不然也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因此他的反应也不会局限于平常人的那两种。他只是静静看我两眼,再转头看向旁处,云淡风轻虚无缥缈道:“臣若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不,是时候,简相什么时候来都是时候。”我笑眯眯道。
“老师!”何解忧看这边差不多情势缓和了,才忙着过来对简拾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敛容道,“还未来得及前往老师府上拜会,学生失礼了。”
简拾遗淡然看他,“我来公主府便是为了找你。”
我心中悄然叹气,果然不是为我而来,这自作多情的毛病还是死不悔改。
何解忧忙问:“老师有何吩咐?”
“听说你住在驿馆,那里多有不便,若是不嫌弃,可来我府上住些时日,待以后决定在京师长久待下去的话,再购一处府邸。”简拾遗娓娓道来,一副慈师的形容。
我觉得这句话有处地方不太对,不禁思索起来。
何解忧一脸天真道:“承蒙老师好意,只是方才公主已命我搬过来住。不过叨扰公主总是不妙,学生还是去老师府上……”
我暂停思索,觉得如此待客不妥,便截口道:“本已叫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你这搬来搬去就省了吧,本府上一切用度都齐备得很。”
何解忧推辞道:“太惶恐了,我还是去老师那里叨扰……”
简拾遗听这许久,垂眸半晌,“既然殿下已有安排,那臣就不费心了。解忧就托殿下照料了。”
我欣然应允,“简相放心吧,本定会照料好你学生,不叫他受一分委屈的!”
简拾遗点点头,“多谢殿下,那臣告辞了。”
我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今夜晚宴,本打算为解忧接风,简相也一起过来吧,你们师徒也好聚一聚。”
简拾遗又沉吟着道:“臣今夜有……”
“简相定然不会拒绝的吧,那就晚上早些过来。”我笑容可掬地补充。
他默了片刻,“那就劳烦殿下了。”
目送简拾遗离开,也不知目送了多久,直到何解忧轻轻咳嗽一声,将我唤醒过来。想起一事,我面上一乐,又立即收敛,和蔼慈祥地引路,“那个,解忧啊,本为你准备了个房间,去看看合不合你意。”
何解忧贪看满池荷花,憧憬道:“可看得见这些映日荷花么?”
“当然。”我又喜上眉梢,遂赶紧收敛,及其和善可亲介绍道,“从那个房间眺望这荷塘,视野最好,夏夜微风送荷香,沁人心脾又凉爽得很,是本曾聘九九八十一位能工巧匠用足两年时间重金打造的殿阁。”
穿荷池,过石桥,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巍峨矗立,砖雕斗拱重角飞檐,脊兽螭吻盘蹲其上,一块金光闪闪的牌额上隶书着妖娆的三个大字——藏娇阁!
何解忧站在牌额下,仰望那三个闪耀着金光的大字,很有见识地慨然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京师第一绝的藏娇阁。”
我谦虚道:“小小寒舍,不晓得解忧能否住得习惯。”
他啊了一声,表示了一下受宠若惊,随即又愁上眉头,幽幽一叹:“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我赶紧蹭到他面前,凝望于他,款款道:“本绝不学那汉武帝,金屋藏娇再长门闭阿娇,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禽兽之事!”
何解忧展颜一笑,“那你招几个驸马?”
美人的笑容太具有杀伤力,我半分抵抗力没有,谄媚道:“如本这类极守妇道的传统女子,驸马自然有且只有一个。”
※
夜宴设在春潮带雨晚来急中央渚清沙白的大片清幽空地上,上有长空明月,下有碧波芙蕖,月光映在荷风吹皱的水中,滟滟随波,空里流霜,看一眼便叫人醉了。
我独坐桌边,捧着脸望月,心情激动且复杂。激动的是,即将有二美伴宴。复杂的是,宰相弄不到手,再转恋他学生,似乎有些没有节。
灌下一杯酒,心中一激荡,立即又想开,节值几个钱?本权倾天下,何必拘泥这些小节?既然民间都唱,公卿只跪皇姑姑,宋玉只在百里府,那便要名至实归才是。
父皇临终时曾拉着我的手说:“阿姒,不要委屈了自己,你总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如何能活得痛快?”
再灌下一杯酒,我撑着头想,今夜一定要说出来!宋茂才他堂姐说得对,真爱一旦出现了,就要紧紧攥在手里,捏成灰也不能让他飞了!
为避免夜长梦多,今夜,本一定要当着他们的面,公布本公主与何解忧的婚期!因各种前车之鉴,本终于醒悟了,驸马这东西,只有拐到了床上才牢靠。
“公主笑得这般诡异,想什么如此入迷?”不知何时,何解忧竟已来了,坐到了我对面。
我忙擦去嘴边口水,看到未来驸马又是一阵心头荡漾。他似沐浴更衣而来,一袭白缎衣,今夜配了把素扇,衣上还有熏香。他手执酒壶,起身到我身边,替我杯里满上。此情此景,再被各种香气一激,我色迷心窍,一把住了他倒酒的手。
何解忧的手就停顿在那里,任由我来去。
“公主,简相来了。”何解忧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不着痕迹收回手,抬眸便见婀娜荷花旁走来的简拾遗,一身青衫缓袍,无尽的隽永,看得我想扭头哭一哭。看得到却吃不到的东西,最虐心了。
他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我不规矩的手,面上神色如月光一般虚无冷清。
三人入席就座,一番客套话后,何解忧给大家倒满了酒。酒过三巡后,我趁着脑子还清醒,起身笑道:“拾遗,解忧,你们可知本闺名之意么?”
何解忧摇着素扇,微笑道:“斗胆提及公主闺名,先请公主恕罪。姒,当是公主排行第四,用的谐音。也有公主姿容过人,堪比夏朝褒姒之意。”
我摇摇晃晃,笑得十分开怀,“承蒙解忧谬赞,姒之意倒也八/九不离十。”
简拾遗饮下一杯酒,抬头看向月色。微风拂过他鬓边发丝,我险些要伸手替他理一理。他再看着自己手中夜光杯,缓缓道:“殿下生日在四月初四,又排行第四,所以名重姒。”
何解忧见我摇来晃去,起身过来扶我坐下。我笑了一阵,望向中天明月,“我生在四月初四,又于七月初七遇见解忧,所以打算,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九重阳,如何?”
何解忧停了扇子。
简拾遗身形顿了顿,手里的琉璃夜光杯滚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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