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奏章堆里打了个盹儿,面首三千春秋大梦后,目光呆滞神涣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柄扇子,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我眼睛跟着扇子移动,便移到了一张俊美的脸上。
“大长公主殿下,距离午饭到现在,您都睡了两个半时辰了,奏折十分之一没批到,再发会儿呆就可以直接吃晚饭了。”何解忧十分有兴趣地凑过头来盯着我,睫毛眨了眨,“公主梦见什么了?两个半时辰的超长版白日梦,一定很彩。”
我擦了把若有若无的口水,正襟危坐,重新拾起被胳膊压得皱巴巴的折子,理了理褶皱,“江山社稷的事情,岂是两个半时辰够的?”
何解忧哗啦摇开扇子,扇面压到嘴边,低声道:“江山社稷的事情,也能令公主梦中面似桃花。”
“偷看本午憩,数落本失仪,长乐侯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长乐侯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麦色莹莹的手腕,指着上面四个殷红的掐痕,介绍道:“这是公主的玉手留下的。公主拉着臣不让走,臣只好非礼也得犯天颜了。”
我伸手了那几个掐痕,歉然道:“以后我轻点。”
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我从何解忧脸侧望过去,似乎刚从官署过来尚未来得及换上常服的简拾遗怀抱几个折子,站在批朱阁门外,听到一些断章取义的句子,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老师来了?”何解忧若无其事放下袖子,从我书案旁起身,迎向门外,合扇躬身一礼,“公主同老师议事,我就不打扰了。”
简拾遗淡淡应了一声。何解忧转身,一步步悠闲地踱走了。
简拾遗弯腰捡起地上落下的一本折子,进了阁,嗓音低沉道:“殿下以后还是命人伺候在外,臣来了,叫个人通传,也不至于失了礼仪。”
我咳嗽一声,“简相想多了,本方才只是小小午睡了一下。”
简拾遗抬头打量了一番书案上横七竖八的物品摆放,目光再转到我脸上,“国家枢机,殿下便这么随意搁置,午睡也全没个防范。”
“方才就解忧在跟前。”我不由自主地辩解,“难道本连驸马都要防范?”
“臣失言。”简拾遗言语中退了一步,境界上却是无人可挡地进了一大步,炉火纯青的以退为进伎俩,本常常招架不住。
“哪里哪里,太傅所言极是。我以后小心些就是。”我赶紧着手整理乱糟糟的书案。
简拾遗有耐心地等在一旁,目光落到哪里,我便后知后觉地整理到哪里,直到他收回视线,我便知可收工了。
简拾遗这才将自己怀中的几本奏折递过来,分类搁在两边,“这是礼部为殿下大婚定的礼仪章程及规格,因殿下有监国身份,本朝尚无先例,既不同于一般公主的婚仪,又要合乎殿□份,礼部这套礼仪已是修改了十五遍,殿下亲自过目一下,反馈礼部再行修改。*.
我拿起翻了翻,看得脑中发胀,便推脱责任,“简相看看该怎么修就怎么修,本一回都没嫁过,自然是没经验的。”
简拾遗不紧不慢面无表情道:“大家都没经验。”
我也没多想,继续推脱:“全权交给礼部去办吧,办不好,他们也不用在礼部干了。这事不要再来问我,给我个驸马就成。规格什么的不要太铺张,不然将来我侄儿聘皇后必在我的规格之上,就更加劳民伤财了。”
“殿下想得倒真远。”简拾遗收回那本奏折,眉目凝深,“殿下监国,至尊至崇,辛苦劳顿,呕心沥血,规格自是不能低。”
我脸红了一红,悄悄看他一眼,“太傅,这是你的真心话么?我怎么觉得自己挺荒废政务的,方才解忧还说我睡得多,折子批得少。”
简拾遗也转眼看着我,几分柔和几分认真,神态不像是哄人,“殿下十来岁便监国,不仅要了解一个帝国的方方面面,更要从已有的方方面面提出改革措施并实施,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已是不可想象。殿下能做到,且做得不错。批折子打盹儿,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必苛责。”
我正感动不已,就听门外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
“简相倒是会选择失明,姑姑劫掠男色,荒无度,您宰相大人就瞧不见?难道还能黑的说成白的,公主殿下批阅奏折着实辛劳,抢个面首劫个男宠,倒也不必苛责?”洛姜不服气地站在阁外。
我深刻觉得门外那抹艳色是个最为煞风景的存在没有之一。
简拾遗不得不提前结束上一话题,移给我另一张奏折,“这是扶桑二皇子使节团的到访情况,礼部也已做好相应筹备,殿下注意一二即可。”
“小小扶桑,还需如此兴师动众?”我大略翻了翻。
“扶桑虽是小国,却自古便尊我国朝为师,文化与制度借去一二,却可发扬到极为致的地步,今日师我长技,明日又当如何?殿下不可小看。”简拾遗顿了顿,又道,“何况,此行的二皇子极得他们陛下看重,皇储是否会异位,也是说不好的事情。”
我欣然点头,“那本可得仔细看看这位可能的未来皇储,能否做得本的侄女婿。简相,你觉得一旦我们两国皇室联姻,会是个什么景况?”
“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洛姜跺脚恨恨道,“要和亲,姑姑和去!哪有姑姑未嫁,先嫁侄女的道理?哼,不怕天下人笑话!”
我没再搭理她,继续同简拾遗商讨国事,议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瞧着天色不早,我送简拾遗出门。
门口坐着打盹儿的洛姜急忙醒过来,掏出一张帖子塞到简拾遗手里,“明晚我府上有昙花大会,极是罕见哦,有请帖的才能入我长公主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来你会后悔的!”
简拾遗不置可否地打开帖子扫了一眼,看不出态度。洛姜紧盯着他面容看,试图捕获一星半点的乐意或者不乐意。结果自然是瞧不出丝毫。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宰相的涵养么?我心中叹息,洛姜这般钓男人,真是比她姑姑更不济。我的哪怕一点真传,她也未学到,真是让人惆怅。
我往他们二人中间一站,十分顺理成章浑然天成道:“昙花一现这样的盛事,自然是人多比较热闹。”
洛姜将我排挤出去,贴近了简拾遗站着,“我刚才说了,有请帖的才可入我长公主府。”
我不动声色瞅了瞅她袖底,似乎不见有多余的帖子,真是个目无尊长的没教养的小孩儿,不免又将她早死的爹腹诽了一番,不过语气却是缓了一缓,“姜儿啊,你爹去时,怎么跟你托孤的?要你怎么待姑姑来着?”
“父皇说,凡事要敬姑姑三分,让姑姑三分。”洛姜倒也干脆,直接流利地背了一遍,再天真无辜地将我一望,“姑姑这样的身份,怎好同我们小字辈一起胡闹?您都是要嫁人的公主了,应待字闺中才是。一朵昙花而已,姑姑也去凑热闹,岂不失了身份?”
这话听着耳熟,我一时也没得反驳的话。
简拾遗局外人一般,收了请帖,出言道:“昙花罕见,承蒙公主相邀,臣也早就想见上一见。”
洛姜喜出望外,贴得更近了,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似的亲密无比地同简拾遗絮絮说起昙花如何如何来。简拾遗听得格外认真,不时出言发问,洛姜解释地自然也是无比卖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如同多年前,简拾遗不厌其烦给她讲解二十遍论语一般的有耐心。
二人言投意合,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荷池的尽头。洛姜极是体贴地回头对几丈开外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的我道:“就送到这里吧,姑姑不必再送了。”
简拾遗亦回身,紫色官服袍袖旋起一阵微风,“殿下,告辞。”
我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走出府去。
※
第二日,下朝后,我勤政务实地蹲在批朱阁一整天,批完了所有的折子。令何解忧侧目。
“公主这般勤政反常,可、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落月捂着小心肝,无比担忧。
“必是被史官们的秉笔直书逼得,学不来太祖皇帝三更睡五更起,便要学太祖呕心沥血,奏章堆上死,做鬼也霸气。”侍墨出口成章,断然道。
“我看呐,是失恋了。”绝代神医一副大家懂的神情,归纳道。
任由众人在门口唧唧歪歪,本依旧忘我地处理政务。
晚风吹拂之时,我洗了把脸,素面踏出了批朱阁。
趁人不防,出了后门。
崇仁坊,多是公主郡王的府邸,我的大长公主府距离洛姜的长公主府倒也不远,半个时辰不到,我已不请自来。
门口的守卫自然是认得我的,却似乎是专门得了他们主子的吩咐,没有请帖的,一律不准放入,这个一律不准包括了所有人,自然也是包括本在内的。
守卫尽职尽责,吓得腿脚发颤,也要将我拦在外面。我不好太过为难人家,转身走了出去,向着正向这边走来的一个少年公子款款一笑,“小公子,要入这公主府,得有请帖。”
少年公子脸红到耳,忙取出袖中帖子,“我、我有……”
我接过来,再对他笑了笑,“果然有,没错。”
少年公子腼腆地笑着,松了一口气。
我执着帖子转身走回府门前,甩给守卫。
“这、这这……”守卫显然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我畅然入了洛姜府邸,好不热闹。不知多少年轻男女受邀赏花,都是京都贵胄,官宦人家的小姐公子,一个个穿得花团锦簇,富贵无双。这无忧无虑的年纪,真是令人羡慕。原来洛姜有这么些同龄之交,难怪不稀罕从前的玩伴儿她姑姑我了。跟这些小孩儿家比,我定是无趣得很。
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便听身后有两个少女声音议论,“这是哪家的小姐,连个丫鬟都不带,这般莽撞,也想来瞻仰简相么。”
“如今接到长公主请帖的小姐们,哪个不是为着简相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才华无双,虽说人年纪大了点,可相貌却是清颜如玉,不是这些纨绔们比得的。何况还是未娶之身!”
“这些千金小姐们今晚可是个个打扮得赛貂蝉,跟她们站一起,咱俩没什么优势,不如,将前头那莽撞寒碜的野丫头叫上,给咱们作陪衬如何?”
直到二人赶上来叫道:“喂,留步!”我都没意识到那是在说我。原本一边听,还一边诧异哪个野丫头竟敢闯进这样的场合。
一只柔软的小手拍到我肩膀上,“喂,叫你呢,好没礼貌!”
我心下凄凉,自己竟沦落到了野丫头的地步。
不好继续这么没礼貌地站着,只好回身,歉然地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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