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记忆倾人城
陆铮关了花洒,边擦头发边出来。素问重新从床上坐起来,拿了浴巾准备去洗澡,被他在腰间一搂,跌落回他怀里。
他赤着一双脚,带着湿意的吻落于她的脸颊,湿湿的发梢挠在她脸上,素问躲了一下,扑面而来的,还有洗发水的清香。
陆铮笑着放开她,捡起衣裤穿上:“去洗吧。乖乖的,等我回来一起出去吃宵夜。”
“都这么晚了……”
素问的脚步停在浴室门前,不确定的回头问他。
本来等他处理完手边的工作就接近十二点了,这又一番折腾,素问看看墙上的挂钟,不情不愿,声音拖拉着。正好给了他机会截住她即将出口的拒绝。
“我还没吃晚饭,不是么?你就不怕把我饿坏了?”
瞧着他洗完澡,神清气爽一脸餍足的神色,哪里像饿着了?
素问忿忿的甩上浴室门,站在花洒下,温水一直冲,对面水汽蒙蒙的镜子里的那具身体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痕迹,怎么也冲不掉。
这样的生活,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太多的幸福,冲头而来,在得意忘形的同时,也有点找不着北。
淡淡的叹息,取过沐浴来擦洗。
裹着浴巾走出来的时候,陆铮恰好帮她买了衣服回来,时间掐得刚刚好。
他有点得意,仰靠在床边,好整以暇欣赏美人出浴图。
陆铮给她准备了全副武装,大的黑框眼镜,绒线帽,口罩,在北京的冬夜,顶着这样的装扮走在街上并不算异类。
素问盯着镜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只露出一双黑葡萄般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他,声音透过口罩,有点嗡嗡的:“大半夜的,哪有这么多人认得出我?”
他拍拍她头,亲手为她把毛帽边缘又压了压:“戴好咯,我可不想饭吃到一半,变成你的个人影迷见面会。”
夸张了吧。
其实公司楼下不远就有通宵营业的小吃店,陆铮却取了车子要带她到更远的地方吃。
素问坐上车,姿态勉强,多少有点记恨这个男人在床第间的那些几近野蛮的表现。上车后,她的神态就恹恹的,毕竟半夜一两点了啊,这种时候出来觅食,就像是某种习惯了夜生活的动物。
陆铮边开车边说:“累了就睡会儿。”
这正称了素问的意,她偏过头去假寐,一句话也不想说。
车子终于停下时听见他说:“到了。”素问随即睁开眼睛,开门下车的动作在看清周围景色时猛的一顿。
看一遍,再看一遍,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陆铮绕过来替她关上车门,她迟迟不动,他便搂着她的腰着她往前走:“你对这儿不陌生吧?我听说电影学院的学生下了课都经常来这吃,有什么好店推荐?”
素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错,这儿是电影学院后街的“小食堂”,学生们平常开小灶都在这儿。这么晚了,他带她过来做什么?
“随便吧。”素问的声音里还透着困顿的倦乏,本来这么晚了,还没打烊的也只有零星几家了。
陆铮选了家这个点还颇为热闹的烧烤店,最角落的位置,在二楼临窗。说是窗户,其实就是露天的天台用纺布顶棚罩起来了,四面都透风,夏天还好,冬天简直是寒风啸啸。以前周沫就戏称是“啤酒灌着西北风咽”。
陆铮拿过油腻腻的菜单,征询了下素问的意思,点了些烤串,啤酒,又加了个干锅。这天气,坐在这半露天的环境里,不吃点热火的东西,真要冻成冰了。
这个点还有几桌坐着夜不归宿的学生,点了啤酒,一边打牌,一边大声的吆喝。
陆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下:“你过去也像他们这样吗?”
素问收了目光,没有作答。态度模棱。
重新回到这里,并没有让她有怀念的感觉,能想起的,反倒是那些没日没夜的打工,没脸没皮的跟在周沫后面蹭饭的日子。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过去。
老板娘上了瓶酒,陆铮为她斟满酒杯,她拿过来仰头就是一大口,不知为何就是十分烦闷。结果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喉咙里鼻腔里一样的火辣。
陆铮起身过来帮她拍背。
“其实看到他们,我倒是想起三年前在c市的时候。”他突然说。
素问皱起眉,不解的抬头看他。
“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你才大一吧,学的是……国经贸?要是一直学下去也不错,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大公司的白领。”
“干嘛提这个?”
“过去”,她讨厌这个词。
陆铮却似乎很乐意提及:“当然了,你现在的身价可比寻常的普通小白领高多了。三年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回c市去了,或者回老家……我甚至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一直留在北京,还改学了表演。”
“呵,”他看似淡淡笑了一下,然而近看,那样的笑在他脸上却是查不到一丝痕迹的。
时间已经久远,记忆本该浅淡,陆铮的目光直透过她心虚的双眼,仿佛能穿透记忆的壁垒,直达她的内心。
她因为这种感觉打了个寒颤。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声音,她仿佛看到马路上半夜里还有人在低声哭泣,那个女孩子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自己双膝里,就那样紧紧的蜷着,一直的哭,哭得很伤心。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她想问问她,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吗?可双脚竟像灌了铅,一动也迈不动,就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
后来那个女孩终于站了起来,她回过头,满面泪痕,额头上还有鲜红的血在汩汩往下流着,那张脸,竟然就是她自己——
聂素问吓出了一身冷汗,在那些孩子们喝酒嬉闹的声音里,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在跳。
她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陆铮还在继续说:“我那时候没找到你,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三年了,没有获得一点有关你的消息。我回过c市许多次,去你的学校,到你过去曾经会去的地方,他们都说没再看到你……巧倒是巧,我找了一圈回到北京,竟然就看到你坐在我的包厢里喝酒。”
素问不记得当时酒吧那场是谁发起的,她只是作为有钱少爷的女伴,一个男人的附属品被带过去。当晚参加的有哪些人,会做些什么,她一概不知。但她确确实实记起来,当她从洗手间苍茫的回来时,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那一个背影。
那该是三年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吧。不过当时陆铮在接电话,可能并未在意。
“你不会知道当时我看到你坐在别的男人身边,听他一口一个‘素素’叫你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三年前她离开时,他的心有多痛,是被人生生撕开来的痛。“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狠,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女人。你可以无视自己的心,也可以完全抹杀掉我为你做的一切,不管我做什么,好像都不能留住你……”
“别说了……”
他忽略掉她的抵触:“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行尸走,活着,却已经死了。我回到陆家,顶着这个我最厌恶的姓氏,在那些虚伪的商人面前,迎来送往。我接受这个姓带给我的便利和虚迎奉承,接受萧溶的经济帮助,才建立起我现在的公司。我欠了萧家的人情,所以明知道媛媛对我的意思,却不能明确的拒绝她,我甚至在想,如果再过个三年五年你还不出现,我跟谁结婚还有什么区别呢?到那时候,也许我会接受萧媛吧……”
这些话,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
这个连表情都十分吝啬的男人从没对她说过这么多话,素问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有点恍惚:“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铮在对她微笑。
那个仰角,那米月光,亲切温柔。
“今晚,当你告诉我……‘不可以离开你’的时候,我忽然有种角色错位的感觉。”他的目光若有所思,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我仿佛在你身上看到曾经的我——那个紧紧的抓着你的手生怕你离开,最后却还是连你的背影也没能看到的人。”
素问“嚯”地抬头。
他的语气让她产生了一丝疑惑。
酒壮怂人胆,素问索问了出来:“那么现在,你也会甩开我,让我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吗?”
他的表情定格在一分钟前的微笑。
“我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月光淡如水,倾洒在这个男人完美的俊颜上。素问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迷人眼哞。
“……”
“……”
身边那桌的男孩们仿佛喝完了酒,呼朋引伴的站起来往吧台去结帐,走到素问他们这桌时,忽然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生停下来,歪着脑袋盯着素问的脸打量起来。
他这么一停,同行的就有人推他:“还不走……”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惊诧打断:“你是聂素问吧?演王佳芝的那个聂素问!”起初是疑问,到后来已经是肯定。
被他这么一喊,不止他的朋友们,连其他几桌的学生,也频频往这边探头张望。
素问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时候若再戴上帽子口罩,就显得做作矫情了。
她礼貌的扬起脸,微笑,点头。
“是聂学姐啊!大老张说你是他的学生,我们还不信……你回母校吗?你的电影我们都看过,你现在简直是我们的宅男女神啊……”
同学们一激动,七嘴八舌,有些话就不着调了。
这些大学生,多半是在寝室上下载盗版来看,好多都是看过所谓的“未删节版本”,素问倒不太在意,她敢拍,还怕人看不成,就是陆铮微微皱眉,仿佛不大满意的样子。
“聂学姐,能跟你握个手吗?”男孩子都挺热情,伸出手来才发现手指上沾的烧烤油渍,赶紧在棉衣上蹭了蹭。
素问赶紧抽出纸巾递给他,自己也礼貌的擦了擦手,才伸过去:“可以啊,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不用这么拘谨。”
毕竟是经过国际影展的大阵仗的,对待粉丝早就不像半年前那样生涩害羞了,尽管这一状况有点突然,她还是极有耐心的和每个人都握手说了两句。
有人掏出笔请她签名,学生们晚上出来喝酒,带纸笔的不多,有人就要求她签在手上,还有要签在衣服上的,素问笑着,一一满足了,还有人拿出手机要和她合影。
好不容易满足了这波校友,其他桌的看到这情形,也都纷纷拥过来,要求签名合照,最后连老板娘都被惊动了。直说自己眼拙,刚才上酒时竟然没认出她。
素问也寒暄了两句:“说自己念书时就来光顾了。”
老板娘立刻让人去取相机,说要跟她合照张大的,挂在店里招揽客人。将来素问拿影后了,她也可以跟人炫耀下,影后也来她这吃烧烤干锅。
好不容易帮最后一个小姑娘签完名,又握了握手,等那女孩走了后,陆铮才啧啧叹:“这是第几波了?你还没拿影后就这么大排场,将来要是拿了大奖,我都不敢和你坐一起吃饭了。”
素问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不过也托这些同学的福,她跟陆铮之间刚才凝重的气氛得以缓解。
她笑着掰开一双新筷子:“别生气了,吃菜吃菜,你刚才不还说饿了……”
这么冷的天,叫她耽搁这么久,干锅的火早灭了,烧烤上的一层油也都凝起了白霜,不能再吃了。
她笑嘻嘻的拿起大衣:“算了,去别家再续摊吧。”
最后也没去成别家,陆铮直接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热饮和三明治。深夜的车道上行人稀少,路灯昏黄,偶尔有一辆车亮着前灯飞速驶过,然后又重归于寂。萧瑟的冬夜里除了陆铮这辆白色玛莎拉蒂外,就只有街道转角处还停着辆黑色的汽车。
车内没有亮灯,应该是空车锁在这吧。以前学校外就经常有这种趁着半夜违章停车一会儿,清晨前再开走的情形。
就在素问准备挪开视线的时候,黑色的车身忽然亮了一下,然后车门打开,从驾驶室里走下一个男人。
竟然是有人的?
她愣了愣,然后就看着那男人转身,向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车相距大约五十米,在夜色下,彼此的脸都已经模糊不清。尽管是这样,素问仿佛还是感受到了郝海云那鹰隼一样凶狠锐利的目光——
心跳骤急,素问坐在车前盖上的身子一下滑了下来。
他一定也跟她一样,认出了她来!不,或许他原本就是在这守株待兔,等着她自投罗网的撞进来?
素问还记得上回他说过,自己最好烧香拜佛,别让他撞见!但这偌大一个北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总有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样一个说法。
瞥见他身形仿似动了动,素问立刻僵直了背,在这寒冷的冬夜,也连血都要冻结起来。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边,便利店的自动门传出清脆的音乐铃,陆铮一手举着一杯热饮,正向她走来。
快走——
这两个字夹在素问口中,无论如何却也吐不出。
这时候发生任何风吹草动,可能都会惊动了这个男人。
陆铮一步步向她走来,而素问的目光,却全神凝注在五十米外的黑衣男人身上。只见他好整以暇的侧过身,调整了个姿势,半倚在车身上,另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缓缓的伸进大衣内——
素问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那个动作,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下一秒等他掏出来,他的手上会多出一把什么!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王法,这种东西在这个男人眼里有吗?他要是现在突然掏出把枪对着空无人际的街道放一枪,她也不会有多惊讶。只是,她的目标……是谁?是她,还是陆铮?
“咖啡。”陆铮已经走到她面前,将一只手上的热饮递给她。
素问还在发愣,或者说她全副神都盯在郝海云身上,压没有听见陆铮的话。
“怎么了?”陆铮走到她面前,把咖啡罐晃了晃。
这个角度,恰好隔在素问和郝海云之间,遮挡住她一半的视线。素问一紧张,就站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拨开陆铮。她生怕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死寂的马路上就传来一声枪响。
陆铮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素问一边小心谨慎的盯着郝海云的一举一动,一边接过他手里的咖啡。陆铮非常细心,连拉环都替她打开了,温暖的易拉罐握在手心,她没有喝,仰头催促他:“外面好冷,我们赶紧回去吧。”
陆铮愣了愣:“你冷吗?”说完就要走上来,把她搂进怀里。
就在陆铮的手臂揽住她的同时,素问看到郝海云举起了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在他的手指前端,一管黑黝黝的枪口瞄准了陆铮的背心——
“小心!”素问尖叫了一声,突然举起双手推开他。手中的咖啡泼了出去,染在陆铮米色的羊绒衫上,泼开一大片难看的晕渍。
锵锵锵锵……
是易拉罐滚动在地上的声音。
陆铮撑圆了双眸,怔怔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
素问也是一脸的吃惊,转过头去看郝海云,却看他抬高了枪口,扣动扳机。对着虚空的某处做了个击的手势。
没有任何声音……
是空膛。
素问长吁了口气,刚刚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慢慢的落回了实处。
还好是虚惊一场。
她慢慢的拍打着心口,背上已经腻起了一层冷汗。这才注意到眼前糟糕的情况,陆铮正大惑不解的盯着她。
“对不起……”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措辞。
“那边是谁?”陆铮的注意力却没有过长的停留在泼洒到他身上的咖啡上,素问的反应太过紧张,使得他也注意到她一直盯着马路对面的某处。
他顺着素问的眼神看过去,那边,郝海云早已回身坐进车内,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素问看着那一闪一闪的汽车尾灯,发了会呆,才摇头道:“没有谁?不认识。”
然而眼神里明显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陆铮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瞧着她,然而心慌意乱的素问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个劲催他:“赶快上车吧,回去换身衣服,唉,都怪我不好,拿个咖啡也拿不稳……”
陆铮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自说自话,她用这样一种方式来遮掩内心的不安,她的恍惚,她的心神不宁,全落在他的眼中。
上了车,素问即歉疚的拿过纸巾,一点一点细心的帮他擦着毛衣上的痕迹,然而收效甚微:“不知道送去干洗有没有用……”
陆铮并没有发动车子,却一把揪住了她拿纸巾的手。
“怎么了?”素问猛的抬起头,在对上他凌厉的视线时,下意识的选择了转头避开。
“素素,你看着我。”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
素问不得不转过头来面对他。
“刚才你为什么叫我小心?那辆车上……有什么?”
他的直觉准确得令她心慌。
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办?就在刚才替他擦衣服的时候,她心里还在纠结着,郝海云此番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还会不会有下一步行动。
他很明显的在威胁自己,可他究竟想做什么,素问猜不透。
他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想到这儿,素问还是有点簌簌发抖。
“素素……?”
得不到回应,陆铮有点儿着急的叫着她的名字。
这种时候,素问忽然不想再瞒了,三年来,她心里藏着这个秘密,也实在够累了。况且这次郝海云的目标,有可能是陆铮。她必须给陆铮提个醒。
想着,她反握住陆铮的手,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沉重的看着他:“陆铮,我并没有要刻意隐瞒你,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说出来反而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你选择相信我,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陆铮似懂非懂的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类似坚定的目光。
素问叹了口气:“最近,你出入最好都小心一点,最好不好一个人,到哪里都带上司机吧,或者……请个保镖也不错。”
“素素,”陆铮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话让我觉得情况似乎很严重。在你作出各种看似为我好的决定之前,是不是该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法律上,受害人也有知情权的,不是吗?”
“对不起……”素问拧着眉,不住的摇头,除了这句话,更多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说了。这本身就是一段人难以置信的过去,有时候聂素问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是做了个噩梦,梦里的一切,都离她太远,仿佛一梦一醒,就已经是两个世界。
浅而悠长的叹息。
陆铮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转过神去发动身子。
在车子起步的同时,他的声音稳健的传来:“好吧,也许你现在对着我,还觉得太难开口。我会等待,等你愿意亲口告诉我你的一切的时候。”
他停了停,最后一句,切切响在她耳边:“希望那一天不要让我等太久。”
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不去想它,它就在那个地方,安静的蛰伏着,不声不响。而你越去回想,它仿佛就变得越长,那些零星的片段,琐碎的细节,最后都能慢慢的串联起来,它具体得让你不堪去回想。
她记得自己从陆家走出来的样子,失魂落魄,阖上眼睛,还能感受那种绝望的心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吧。
她是孑然一身的来到北京找他的,她什么都没有了,笃定了他会是她的一生。就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明知道自己会死,还是近乎虔诚的点燃一又一火柴,在火苗虚拟的幻境里,梦想着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当然,结局不会改写。
她会死去。
看到陆铮追着她跑出来,吐血倒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快死了,扶着国槐树,不知疼痛的一下一下往壮的树干上撞下去,甚至忘记了她有凝血功能障碍。
浓稠的血糊住了她的视线,血像流水一样,哗哗的沿着她的额头往下流,很快她就满脸是血,头重脚轻。
她还记得不能倒在他家的门口,再被他找回去,恐怕他的外公又得指责她是“没脸没皮的女孩子”。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血一直跟着她,淋淋漓漓的延续了一地,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也许今天,她就会死在这儿,是流光了所有的血死掉的。
听起来有点凄美的死法。
倒下的时候,就像一块石头,重重的栽在地上,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的。
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了,伤口都不觉得痛了,意识一直薄薄的游离在身躯之上,除此之外,最大的感受就是冷。从四肢百骇每一血脉蔓延上来的冷。她下意识的蜷成一团,有什么软溜的东西慢慢从身下滑下去,眼皮的一丝何缝里,她看见的并不是天堂或地狱,而是非常普通的沙发,桌椅和点滴瓶。也就是这个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醒过来的几天里,她只见过那个据说捡了自己回来的兽医两面。高大魁梧满脸胡子的男人,非常的有个,说话还有点儿风趣。
用他的话说:“我经常捡点阿猫阿狗的回来,也不在乎这次捡个大点的了。”
素问刚醒过来就打量过这间房了,说是他诊所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宠物养殖场。他捡回来的都是受伤或被抛弃的流浪猫流浪狗,有时还有兔子什么的。这个房间,处处充斥着单身男人的邋遢和杂乱,因为太乱,他似乎也没什么心情收拾,但却非常有耐心的蹲在那儿给伤愈的小猫小狗们洗澡。他从不把宠物们关在笼子里,他说宠物也有感情,也会渴望自由。
也许对他来说,自己也只是他捡回来的一只“大型宠物”,不过对素问来说,他是捡回了她的一条命。
何况她恢复的这些天,吃他的,住他的,素问觉得自己该表示点什么。于是收拾整理房间这项巨大的工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刚开始有点辛苦,后来慢慢的习惯了,却也乐此不疲。
每天和这些动物们生活在一起,从它们单纯而简单的小眼珠里看到自己,连心也会变得简单。仿佛能忘掉那些伤痛。
借住在这里养伤的日子,她真的什么也没想,就是单纯简单的过日子。
她不提什么时候离开,兽医先生也没打算赶她走,甚至没有向她收伙食费的打算。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在诊所里,素问也着实没见过他正正经经的打开门做生意,有时候一两天才回来,回来时总带着新的流浪猫或流浪狗。
这样子的生活,真不知道他依靠什么来维持开支。
直到一天晚上,素问收拾好被上窜下跳的宠物们弄乱的办公室,给小猫小狗们都一一喂完食,然后拉上百叶窗,确认诊所的门上锁,才关上灯,躺进窗下的沙发里,用毯子盖住自己。
从她受伤醒来,她就睡在沙发里,别指望这个宠物诊所里能有供人睡下的床,又不收她钱,能有个沙发给她躺着,已经该感谢了。
入夜,宠物们都安静了。素问蜷在沙发里,辗转翻了几个身,也渐渐将进入梦境。
就在这时,窗上的一声类似于撞击的闷响惊醒了她。
她本就浅眠,顿时睁开了眼。
四下里一片宁静。这诊所临着路边,晚上时有晚归的醉汉路过,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素问也没想太多,就在她闭上眼打算继续睡觉的时候,“砰”一声巨大的脆响,素问一睁开眼,就看见哗啦啦的玻璃碎片从她头顶坠落,她还没来及从沙发上滚开,一道黑影从碎了的窗户里翻进来,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呼……”
冰冷的空气,沉重的喘息,从身上的重量,素问判断出压在她身上的是个男人。
“你……是谁?”
她用力去推身上的男人,碰到的都是如铁一样坚硬的肌。男人的身躯如一块千斤巨石,她本撼动不了半分。
“滚开!我报警了……”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闭嘴,叫程光来!”
程光……是什么人?她那时压没想到收留她的兽医先生的名字,她一直都“兽医先生”“兽医先生”的称呼他,甚至觉得名字都是多余的。
然而思维却被满口满鼻的血腥气攫断了。从破碎的窗户里泄下的月光,照在身上男人的背上,素问这才发现,他肩上臂上,都是暗色的血迹。
眼中看到的这一幕,令她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循规蹈矩的活了十八年,聂素问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遇到这种港产警匪片里才会看到的血淋淋的场面。
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看到一个血人压到自己身上是什么反应?恐怕不是吓傻了就是晕过去了吧。
聂素问也跟傻了差不多了。但她还没忘记男人可能带来的危险。
她用力拨开他带着血腥气的大掌:“你先起来,你起来我就帮你去找那个什么……程光。”
男人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刚才的恐吓不过是虚张声势,素问没费多大劲就拨开了他的手,用力的推搡着身上的身体。
男人钝钝的“哼”了一声,配合着她,翻了个身,就仰面躺在地板上,对着天花板气喘吁吁。说是气喘吁吁,其实气息也很微弱了,素问观察了一会,觉得他差不多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素问刚才也不过是敷衍他,证实了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后,转身就去拿桌上的电话。
110三个数字还没拨出去,一双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按住了她拨号的手指。
素问抬头,是兽医先生。
月光淡如水,从裂得差不多的窗口里直直的倾洒下来。素问默不作声的低着头,拿着扫帚清扫满地的玻璃渣。尽管这样,也不能忽视那一直凝灼在她背上的冷视线。
刚刚躺在地上差点儿就要歇菜的男人,这会子就在办公桌后面那张转椅上,鹰聿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素问想忽略这种目光都不行。
“素素是我的病人,会在这里暂住几天。”兽医先生意识到了,一边给他止血,一边解释道。
男人的目光在听到“素素”这两个字时突兀的颤动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幽深,玩味般掠过她的全身上下,然后笑了声:“程光,我还以为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了。”
也是这个时候,素问那个“程光”就是兽医先生。
兽医先生哼了哼:“还能笑的出,看来不用给你打吗啡了。”
碎玻璃扫完,素问又去拧来拖把,一遍遍的拖着地上的血迹。这才看清男人到底流了多少血。
一个小时过去了,桌子后面的手术还未结束。
男人虽然克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从他脸上大颗的汗珠和紧绷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疼。
素问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取弹头的整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男人一直坐着,没有打麻醉。屋里甚至没有开灯,兽医先生站在他身侧,下巴倾斜,素问头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凝重而专注的神色,他手里纤细的手术刀正割破男人的皮,剜进男人的血里……
素问避开了目光,继续沉默着拖地,洗干净血迹,再拖一遍。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回荡着的只有重的喘息声。
许久,伴随着铿锵一声脆响,素问看到兽医先生放下了直起了身子,擦了把汗。随着弹头落进盘子里,每个人心头紧揪着的那口气好像都松了下来。
男人看见素问一直紧张而又神奇的盯着那颗弹头,突然间毫无征兆的笑了声:“你捡回来这丫头倒挺有意思。”
程光扔下手术刀,冷飕飕道:“你也算是我捡回来的。”
然后向素问走过来,一张布满了络腮胡子的脸上,又漾起那种熟悉温暖的笑容,仿佛是安慰她:“别害怕,就把这家伙跟那些阿猫阿狗一样照顾就行了。”
阿猫阿狗会半夜三更满身是血的敲碎人家的窗户翻进来吗?
那会儿不知为何,她只是怔怔的点头。
兽医先生身后,正咬着绷带的男人,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
兽医先生走后,素问又把地拖了好几遍,总觉得不管怎么洗,屋子里总有股血腥气儿散不掉。
男人还坐在椅子里,一手扯着绷带,另一头咬在嘴里,正艰难的给取出弹头的伤口包扎。不得不说,兽医先生的售后服务太差了,弹头取出来就完事了,各种内服药,外敷药,瓶瓶罐罐的扔在外面,让伤者自己去找。
用兽医先生的话说:“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素问拖了半天,他就在那折腾了半天,短发全都汗湿了,汗水淋漓的往下滴着,脸色也苍白。
眼见就要天亮了,他终于一口吐出嘴里咬着的绷带:“就那么一点地方,你还拖不完了?”
素问也停下来,扶着拖把看他。我拖我的,关你什么事?
男人用眼神示意他的伤口:“过来,帮我扎上。”
------题外话------
三年前素素和郝海云之间发生的事,终于要揭开了……不知道有木有人跟我一样萌这个络腮胡子的兽医先生,虽然他就这么点可怜的戏份,不过胡子刮了是个大帅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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