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8-18
阮氏在廊檐下焦急等待,不住问泥融什么时辰了,泥融自知丑时已过了大半,因怕阮氏担心,便谎说才子丑相交,又劝说既知在三姑娘那里,便不会有事的。阮氏只是不听,一味把婆子们往外遣,且催促说:“我听着声儿了,你们快去迎一迎。”
慕垂凉阴翳地抬头往外头雨地里看了一眼,刚迈出半步,便听阮氏回头骂:“你往哪儿去?”
慕垂凉顿住脚步,一时不曾言语。阮氏气得手抖,捏着帕子指着他骂:“如今知道心急了?吵的时候怎就没个分寸?她小姑娘家家的,一辈子也就成这一回亲,你倒是好,这才成亲几天呢你就跟她吵,你别以为裴二爷不在她娘家没人了你就能随便欺负了,还有我呢!”
慕垂凉仍是不言语,神色更加阴沉几分,一时又迈出步子。阮氏便喝令:“站住!”气匆匆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你这么出去一晃,整个儿慕家还不都知道了?你不看旁人脸色,也不想想她还是新妇,传出去旁人添油加醋笑话着,你让她以后在慕家怎么抬得起头来?你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慕垂凉张了张嘴,复又一言不发低下头来。
正是这时候,门外婆子打着灯冒着雨一路小跑过来回话:“回来了!大丨奶奶发烧昏过去了,蒹葭姑娘一路给背回来的,如今马上要到门口了!”
慕垂凉闻言脸色更惨白了一分,一头扎进黑漆漆的雨地里
这时蒹葭等人也到门口了,蒹葭背着云卿,芣苢在旁打伞,秋蓉在前提灯指路,三人一见他都愣了,秋蓉急道:“爷快回去,雨不小呢!”
慕垂凉却到蒹葭面前,看了一眼一身狼藉的云卿,哑着嗓子开口说:“我来。”蒹葭脸色亦不好,只是不肯松手。慕垂凉便又伸出手,低声重复说:“我来。”
秋蓉见蒹葭仍是不动,慕垂凉又淋着雨,不免急道:“如今是闹脾气的时候吗?送奶奶进去后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到时爷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云卿闻言抬头,咬着嘴唇看了慕垂凉一眼,复又低下头来将云卿交给他。慕垂凉抱着云卿便要走,芣苢匆匆忙忙撑伞跟上,余下蒹葭在背后冷冷看着。秋蓉见状,不免叹口气,一边打伞帮她遮雨一边说:“罢了,你也别怨他。咱们爷素来沉稳惯了,连我们也没见他跟谁吵过架,恐怕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进去守着,看能帮点儿什么忙才是正经事。”
蒹葭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跟着秋蓉进了阮氏的院子。二人一路进去,却见阮氏将云卿安置在她自己床上了,如今也不让慕垂凉插手,自己在一旁小心给她盖上被子,一旁芣苢正回话说:“……大夫说,腿上是擦伤,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摔倒之后背着筋了一时起不来,多淋了些雨,那伤口大夫已上药包扎妥了。至于发烧倒是不能大意,必得灌了药,另有人在一旁守着,若高烧不退当另做打算。”
阮氏越听越心疼,忙问:“那……那药呢?”
秋蓉忙上前说:“请的就是园子里的郑大夫,说不敢耽搁,叫我们先送奶奶回来,他则回去抓药熬夜。还说稍后把药熬好了就立即送来。”
阮氏又追问:“哪一个郑大夫?为人如何,嘴巴可够严实?”
秋蓉看了慕垂凉一眼,答说:“爷特特吩咐说,只能请郑大夫。想来是妥当的。”
阮氏便横了慕垂凉一眼,自己在旁照顾着,心烦意乱说:“得了,都回去吧,有我守着呢。”
几人哪里敢叫阮氏守着,慕垂凉才劝了两句阮氏便又骂,看云卿惨白着脸昏睡着一边骂一边又哭了,泥融忙悄悄给秋蓉使眼色,秋蓉便寻了借口先请慕垂凉出去,留泥融在房中劝着阮氏。出了门秋蓉便小声说:“爷不记得了,当日大姑娘入宫,就是惊雷春雨的天儿。你与大丨奶奶寻常夫妻尚不能举案齐眉,太太看着难免就要想起大姑娘独处深宫的难处。又是这一模一样的雨天,又是看大丨奶奶一身狼藉,今儿你是说什么也难令她释怀了,倒不必再费那心思。不如还是想一想三姑娘那里怎么办。”
慕垂凉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沉沉叹了口气,说:“好,知道了,你去忙吧。”
不多久,郑大夫亲自送了汤药来,蒹葭扶着,阮氏亲自连喂带灌总算才让她喝下了小半碗。大夫又号了一回脉,说脉象渐平稳下来了,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泥融劝不下阮氏,蒹葭不得不开口说:“太太,能不能听蒹葭一言?”
阮氏叹口气说:“我自然晓得你们要说什么。只是即便回去,想必也睡不着的,不如陪着她了,也好过她个没娘的孩子嫁了人还是孤孤单单的。”
蒹葭看了看一动不动坐在远处阴影里的慕垂凉,勉强笑了一下,说:“太太一心为我们小姐着想,连我们这做下人的看了也是又感动,又心疼。只是太太为我们小姐熬夜伤身,要她如何担当得起呢?如今我们小姐昏睡倒也罢了,若是好容易人稍稍清醒些、病稍稍好些,看太太如此难免要愧疚难过,愁绪郁结,反对病情不利呢。如今大夫既说没什么大碍了,不妨就让泥融姐姐先送太太去歇息,睡着睡不着,闭目养神一会儿子也总是好的。我与芣苢自小跟惯小姐了,我们守着大约也是妥当的,还请太太放心就是。”
阮氏听罢,泪又是扑簌簌地落,却只是一味抓着泥融的手哭。泥融晓得她是想女儿了,自知劝不下,便不再多劝,扶她去了。
半夜时候,云卿恍惚醒来一次,迷迷糊糊讨水喝,蒹葭怕她乱动扯到伤口忙先扶稳她,同时喊芣苢去倒水。哪知才一回头,就见慕垂凉已端水站在身后了,略躬着身,紧紧抿着嘴,眼睛深邃难测。
云卿这病到底是不大,烧退之后不过有些咳嗽,好在连绵几日春雨,园子里感染风寒的倒有好几个,并不会有人疑心云卿为何突然病倒。阮氏那晚又特特将云卿安置在她房里,以至于连慕垂凉房也不过只有那三四个丫鬟还算略知道一些。三姑娘与郑大夫果然一字半字都未提起,云卿带病掌家,慕垂凉整日奔波在外,于是整个慕家显得风平浪静,仿佛一丁点儿波澜未起。
倒是阮氏越加心疼她,明里赞她带病掌家颇识大体,暗地里又拍着她手背称谢,谢慕垂凉那样待她她还依旧帮他持家、替他尽孝。其实云卿那日醒来看到自己竟在阮氏床上、阮氏又亲自炖了汤端来,已经是对阮氏感激不尽。如此婆媳二人越发比母女还要亲近,令凇二奶奶孔绣珠羡慕不已。
至于慕垂凉,他们倒是再未起过争执,因为他陷入无休止的忙碌中,二人根本难面对面说句话。云卿每日早起去服侍阮氏起床,那时慕垂凉通常已出门,到了晚上云卿往往服侍阮氏睡下才回来,而那时慕垂凉还未回来。有时云卿睡到一半朦朦胧胧看到他站在床边看她,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有时云卿能察觉到他脱衣上床,在她身旁静静躺下。又有时她睡不着,也难分辨究竟是不是在等他,然而他通常灯也不点,沉默着摸到床边拥着她也就睡了。再有时,即便两人都清醒地不约而同回来,也只是相视一眼,再各自去做不同的事,最后一先一后睡到一起。
唯一奇怪的是,就算过着这样尴尬的日子,慕垂凉也不管多晚都一定回来。
蒹葭等人对慕垂凉这举止算是怨恨透了,芣苢是只要伺候云卿吃药便偷偷哭,蒹葭则是看她腿上结的痂就一言不发。她们这样,云卿也不得不时常想起那晚之事,想得心烦意乱又不能表露。唯有芣苢哭说:“等二爷回来了,我非得找二爷告他一状不可。”唯有此时,才听得云卿又好气又好笑。
“住九”礼过,云卿照规矩去拜见老爷子。老爷子所居之地叫做天问阁,名字取自屈原的《天问》,里头布置也多半恢弘大气。寻常问候罢后,老爷子又细细问了她掌家之事,云卿一一答了,不敢有错。末了,老爷子又闲闲说了句:“咱们慕家人原是不多的,如今开销却略大了些。”
云卿摸不准慕老爷子脾气,略思索一会儿,试探问说:“那么依老爷之意……如今可是时候略作调整?”
慕老爷子却只是意味深长对她笑笑,单手负后走到一侧书桌前拨弄一沓宣纸,边仔细看边不在意地说:“你才进门就让你掌家,倒不是欺负你,只是家里那几个,大的小的,都没那个能耐。”
慕老爷子突然扯到这上面令云卿颇为意外,正忖度字句想着要如何开口接这话茬儿,便见慕老爷子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叹说:“如今就算我有其他事要拜托你,也只怕你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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