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例银,因此格外殷勤,屏退外人,安排佛事,竟是色色的妥帖,连宝钗都寻不出什么间隙来。莺儿见了这般排场,不觉咋舌道:“原先倒不觉得甚么,如今才知道贾家竟是这排场!咱们家在金陵还不能呢!”
宝钗笑着解释道:“自古商不与官斗。咱们家专营皇商,自是不如他们家在朝中做官的,来得尊贵。这也没什么,各有各的缘法罢了。所谓各行各道。你且先不要说这个,打听打听那刘姥姥可曾来了?”
莺儿笑着答道:“已是来了,在后院柴房呆着呢。姑娘真个好眼力,我先前还想不到,这种老妪,竟然能有这等眼力魄力,竟是个会办事的。”
宝钗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觉微笑。她先前接济刘姥姥时,只是听那个声音说刘姥姥讲义气,是个知恩图报的,故而结交,原先也没想着怎么样,想不到竟然因为香菱之事,这么快就要托付她了。
这刘姥姥倒是个爽快人,听说送过银子给她的薛家姑娘要她藏个人,竟不多问,不过三言两语就应承下来。这日贾府在地藏庵上香,庵中原本是杜绝外客的,宝钗只当刘姥姥进不来了,谁知她头天扮作是往京城赶路的行人,带着板儿推着一辆车子趁着黄昏闯了进来,摸出几十个钱,好说歹说想着留宿。庵主自然不把这点子小钱放在眼里,却有个姑子是常年负责后院柴房的,受不得刘姥姥的哀求,况且想着多挣一分是一份,见刘姥姥是暮年的老太婆,怪可怜见的,板儿又年纪极小,一团孩子,料想不妨碍的,悄悄开了后院柴房命他们住了,叫她次日早些赶路。
宝钗带着香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香,还了愿,法会却还没有散,众姑子都在前头大殿里默坐诵经,宝玉、黛玉诸人只觉得好奇,在旁边默默看着,惟惜春常年和姑子们玩耍,想来是有几分佛性的,也坐在一个蒲团上诵经,一眼望过去竟是像模像样的,令人忍俊不禁。湘云原本觉得无聊,正带着丫鬟翠缕观赏庵里的建筑景致,一眼望见了惜春,忍不住跑过来跟宝钗说道:“宝姐姐,你瞧四丫头这模样,若戴上个帽子,像不像庵里的小尼姑?”
宝钗也笑着回答道:“她常和小尼姑们一起玩耍,想来倒是沾染了几分佛性。这也是好事,比不得你总喜欢穿宝兄弟的衣裳,扮作个假小子,到处唬人。”却是嘲笑湘云大年下女扮男装穿贾宝玉衣裳闹着玩的事情了。
湘云本来是个爱作小子装扮的,她们姐妹们是互相嘲笑惯了的,知道只是玩笑,因此不怒反喜,道:“听莺儿说姐姐扮作男子,也甚是好看,改日里还求姐姐也这么改装一回,咱们比一比。”
宝钗同她玩闹够了,却收起笑容,嘱咐道:“这些都是家常里胡乱穿着唬人的,为的是看着有趣。若是叫外面人知道,倒容易惹人非议,也就不好了。”湘云笑着道:“谁说不是呢。”深为敬服。
两个正在说话间,宝钗忽地一愣,听那个数日未曾发声的声音突地开口叹息道:“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可怜!可怜!”
第26章
宝钗如遭雷击,瞬间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一闪而没,猛然间摇摇头,就又忘掉了大半,竟是不记得究竟想起了什么场景,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难受。正欲向那个声音问个究竟间,它倒似依旧在生宝钗气一般,刹住不肯再说了。少不得心中惊疑不定,揣摩一番,只是事情纷乱毫无头绪。猛然间抬头,就看见莺儿从前头走了过来,正冲着她打眼色,知道是时辰到了,遂止住思绪,笑着同湘云问:“我欲往后院去走一遭,你可要同去?”
湘云会意,知道宝钗要去茅房,忙摇了摇头,自去赏玩庵中景致了,宝钗装模作样的,问明了路径,又有一个姑子在旁边领着,带着莺儿和香菱直往茅房而去。却不真个进去,只是往里头略站一站,就出来了。那姑子忙引着她到早就准备好的一间净室里,奉茶歇息。莺儿四下一顾,皱眉道:“我们家姑娘是最爱洁净的,请法师帮着准备些热水来洗手,如何?”那姑子也不是笨人,心里明白这是莺儿等丫鬟们的份内事,不和自己相干,原不欲去的,一愣神的工夫,莺儿早将些碎银子悄悄塞到她手里,立即就眉开眼笑,连声道:“不敢当。”赶着去了。
宝钗方命关了门。莺儿怀里本抱着一个大包袱,旁人都当是给宝钗换的新衣裳,故而不加理会,也不诧异,如今趁着这会子打开了看,却是一锭一锭银锞子,通体雪白,又有几件衣裳,并几件簪环首饰诸物。
宝钗就指着那些东西给香菱看,说道:“这里头原本有五十两银子的,是莺儿她哥哥冬天里做炭火生意赚来的,我原说是赏了他的,莺儿推辞再三,只得允了。如今正好拿来做这件事。你且细细的听,现包袱里留了三十两银子,是留给你压箱子备急用的,另外的二十两银子,我已经给了那刘姥姥,托了她照顾你饮食起居。这人倒是不错的,我看很是靠得住,只是人上了年纪,难免疏忽的,你须自己照顾好自己。这些衣裳、簪环首饰诸物原是我的,我也总没大穿,你且留着,作个念想吧。凡事都不要委屈了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香菱听到此处,难免不舍,忍不住流下泪来,叹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姑娘!”
宝钗笑着安抚道:“这个却是不难。你也知道咱们家里的事,哥哥总要托我各处照看生意的,虽是不合体统,却也无可奈何,故而我出门走动的机会也多,总有机会见面的。你刚去这几日,只怕城里风声紧,你不可露面,好好在乡下呆着,等到事情平息了,我再寻个由头去乡下看你。”
香菱心中也知道这些都是迫于无奈之事,但事到临头,仍免不了伤感,只默默地流泪,想起将来竟要独自一人过活,自个儿处处拿主意,只觉得眼前一抹黑,格外渺茫。
宝钗这时又从身上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来,香菱这些日子里一直跟着宝钗,于读书识字方面极其尽心,大概的字也都认得,见是自己的卖身契,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宝钗少不得柔声劝慰,亲自替她拭泪,又指着那卖身契向她道:“你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合受了人拐带,才被卖到这等地方。孩提时童稚无知,这却不是你的过错。如今我仍旧把卖身契发还给你,从此就是自由之身。日后暗自留神着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从此好好过日子,也就不枉咱们这几年的情分了。如今还有一件事,你也须记得。我早打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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