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在一大票人稀奇的目光下,拿出钥匙,打开了队部办公室的门。
这房间一个多月没人来,屋内空气浑浊不堪,林淼大步走进去,先把窗户开了,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其他人则啧啧赞叹着,四周走动着打量屋子。
看看墙上的照片墙,林淼的照片不仅在第一位,而且尺寸比别的孩子都大一号,下面写着总队长的职务,再绕着四面墙走一圈,摆在墙边的十几个陈列柜里,满是林淼的辉煌履历,连墙上都挂着林淼的获奖证书,可谓到处都是林淼的个人印记,相当不低调。
要饭的几十个人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又是跟前些天在姜胜善办公室里的时候一样,不要钱的奉承话不要命地往外掏,林淼听得无动于衷,头一回来到这里的老林,差点在这拉风的环境下被糖衣炮弹砸晕,笑得合不拢嘴。
林淼任由这群人闲扯着,转头吩咐黄清清和王斌,下去找保安把七楼接待室的门开了,先给大家泡茶,黄清清急忙转身出去,结果刚出来就见到了周末来加班的江晓红——
今天就算没有这件事,林淼也是要来坐班的,《红苗》的第二期要出了,他身为总编,得过来在刊印审批单上签字盖章。
江晓红朝屋里看了眼,虽然不知道林淼在这里大宴宾客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很配合地立马带黄清清和王斌下了楼,然后没过一会儿,三个人连同楼下看门的保安老秦,就拿上来一堆茶杯、两盒茶叶和好些个热水瓶。黄清清和江晓红忙着给所有人倒茶,王斌和老秦多走了两趟,又多拿了几个热水瓶上来。
忙忙碌碌十几分钟,等到屋内茶水飘香,所有人都落座了,林淼就叫黄清清把窗户一关,然后让江晓红把单子交给他,当着二十多个叫花子的面,签字盖章把正事儿办完。
“小红姐,待会儿我有事再叫你。”林淼把盖了章单子交还给江晓红。
江晓红应了声,便退出了队部办公室,顺便带上了房门。
原本喧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的会议室,一时间安静下来。
看似简简单单让人倒茶的安排,表面上仿佛只是一种礼节,但礼节的背后,藏着的确实规矩两个字。请人喝茶,喝茶的人就得主动坐下来,而坐下来,就是每人一个位置,不能再挪来挪去。屁股老实了,嘴巴自己也就跟着老实,随即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开会的严肃气氛。
林淼当着众人的面,对黄清清和江晓红呼来换取,是要向这群要饭的叫花子亮明自己的身份,好让他们有点起码的概念——今天跟他们谈买卖的,不是一个有钱的八岁小孩,而是一个拥有调动大量社会资源资格,人格上和他们一样平等,社会地位上甚至高于他们的当家者。
会议室里静下来后,林淼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看得出来,明显都是混得不怎么样的一群家伙,不然也不至于被单位派来要钱。上一回他在这里开会,貌似面对的也是一群名义上有点东西,但骨子里屁都不是的小学生,所以这些人和那几个小学生,区别在哪里呢?
林淼仔细想了想,感觉真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同样拿他没办法,同样有求于他,同样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且无能透顶……
照片墙上的9个人,已经走了4个。
剩下来的,也相当于没有,那么今天面对几乎同样的情况,寡人又当如何?
林淼若有所思地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也都笑吟吟看着他。
沉默片刻,林淼突然一笑,望向坐得比较近的一个老大爷,突然问道:“阿公,你是红十字会的吧?是不是你说要三十万?”
大老爷正吹着飘在杯子口的茶叶,听到林淼问话,一口气吹得有点猛,一下连吹带茶水吹出杯子,溅出几片水花,落在了桌面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桌子,一边转头望向林淼,笑得满脸褶子道:“是,是,就要三十万,对你家来说,就是小意思嘛!”
“哦……”林淼点了点头,“那是一年要一次,还是多久要一次啊?”
“这个……”老大爷一听林淼好像还打算长期赞助一样,更加激动得满脸通红,嗓门都大了不少,“这个当然是什么时候有需要,再什么时候来找你帮忙嘛!
都说先富带动后富,我们这些社会上的后富来不来找你们这些先富,主要肯定还得看你们这些先富的,能不能一直富下去,能不能越来越富。如果你们家的事业能一直蒸蒸日上,我们这些人为了把地方上的相关工作做好,咱们上下一条心,每半年把这个资源再做一下重新分配,其实也是为你们家好!大家都富了,有钱有时间了,光顾你们家买卖的人也会越多,这样慢慢就形成这个这个良性循环……”
老大爷激动之下,说话已经语无伦次。
林淼好笑着打断道:“行了,那你的意思,就是半年一次对吧?”
老大爷有点不好意思地哈哈笑道:“你要觉得没问题,那当然就最好嘛!你们家现在一个月挣一千万,分出来一半,就当为国家做贡献,那兜里还剩五百万啊!用到下辈子都用不完!”
林淼淡淡看老大爷一眼。
这就是连副科都上不去的人的说话方式……
所以活该这辈子都上不去……
“行,那我们来统计一下,今天是不是还多来了几个单位?”林淼拿手指了指,“大家每半年都想拿多少钱啊?”
会议室里也不全都是傻子,听话听音,听得出来林淼是在讽刺。
所有人突然又不吭声了,只剩下红十字会的老大爷还在一个人傻嗨。
林淼笑道:“那你们不说就我来说啊,咱们今天来了二十三个人,按平均每个单位半年十万,一年二十万,每年全部加起来,就是我家要无缘无故给大家贡献四百六十万的现金……”
“小朋友!我们单位一年拿一次就够!”有人一脸正气地打断道。
“好!这位叔叔真是义薄云天!”林淼大喝一声,“那就算全部减半,每年我家还要拿二百三十万出来!对不对,你们各位是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老大爷见状,不由略带不爽的口气道:“孩子,那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你觉得拿多少出来,是你可以接受的啊?”
林淼却没正面回答,而是缓缓说道:“钱呢,我家里确实最近挣了一些,跟大家在报纸上看到的,数字上出入不大。让我家掏钱呢,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去年市宣传部投了一个电影项目,总投资三百万,宣传部出了一百万,市文联、市工商总会还有这里,东瓯市文化出版社,三家单位一起除了一百万。还有最后一百万,我家出的,我爸给我公司账上打了一百万,天源文化公司,董事长是我。”
满屋子对林淼的状况知之甚少的体制边缘破股级科员们,听到这话纷纷一愣。
紧接着又听林淼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家为什么愿意出这个钱啊?因为出这个钱,那是有可能取得回报的!当然亏了我们也自己负责,做生意嘛,有赚有赔。”
林淼说到这里,屋子里的人开始有点回过味来了。
“那我们这个事情,性质跟市宣传部不一样啊。”有人呵呵笑道,“我们这些单位,本身也没什么效益,财政上也是全靠拨款的,手里要是有路子,也犯不着找你家帮忙啊。再说要的钱也不多,也就十万、二十万,这点钱要能钱生钱,我们自己不早就办了啊。”
林淼马上看过去道:“所以你们的打算就是,你们什么好处都不打算给,但是想送我家白拿几百万。如果我家一直这么有钱的话,你们就要每年这么一直拿下去,我有没有理解错?”
红十字会的老大爷,脸色有点黑了,沉声道:“孩子,你这个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我们请你家帮忙,那第一是你有这个能力,第二是市里各单位有这个需要。给多给少,都是可以商量的嘛,你要是觉得三十万太多,二十八万、二十七万也行啊!事情都是谈出来的嘛!”
林淼没理会老大爷的话,扫视全场道:“你们这么多人,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哪怕是在你们的管理职权内,稍微给我提供一点投资建议呢?
扶贫办要不要搞个扶贫学校、搞个基金会什么的?钱我来出,事情你们去办,找媒体帮我家公司做做宣传行不行?
救灾办要不要让全市各机构统一认购一批救灾设备?我给你们二十万运作费,工厂、报价我来指定,利润咱们三七开行不行?
老龄办帮我弄几块地,我来盖养老院,你们帮我申请点床位补贴行不行?将来房价涨了我再把养老院卖掉,拿到手的钱对半分行不行?
还有红字会,我去搞几辆采血车,咱们全世界宣传无偿献血,把血卖给血站,利润五五开行不行?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残联再不济都能搞个残疾人就业培训中心!怎么想个合作共赢的办法就那么难了?拉赞助至少也得做点表面功夫吧?连点最起码的诚意都没有,你们让我怎么给你们钱?
天上不会凭空掉馅儿饼,我家也不是开印钞厂的!
我今天这话就搁这儿了,要么好好谈生意,要么就别狮子大开口。大家都是吃过公家饭的,你们看得起我家,我也代表我家给各位面子。伸手要钱,当然可以,不过每家最多一万,多了一分都没有。拿钱打条子,允许你们一年讨一次。明天可以直接拿条子去找我秘书,一手条子一手钱,要盖你们单位办公室的公章。有没有意见?
有意见就马上说,没意见就散会。”
林淼左右扫视,咄咄逼人的神态,让满屋子这辈子都在胡混的老头老太全都不敢和他对视。
只有老林,露出了无以言表的欣慰之色。
我儿子!我儿子啊!
正激动着,会议桌最末尾,突然有个人举起了手。
“林队长,我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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