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一条诏令,以驸马都尉赵瑰之女为冀王妃,两人的婚事都定在明年年初。义安公主过几日便会被接进宫来住,许是觉得亏欠的缘故,父亲下令,她的一切月例、衣服、铺宫都与我等同。
我说不出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兜兜转转地,最终还是和亲了。虽然不是我,虽然是以大国贵主的身份,虽然是打了胜仗之后。可是和亲就是和亲。如今这时代,哪怕身为皇亲贵族,能享受到的医疗、交通、饮食也都有限。中原繁华之地尚如此,何况那比边塞还更边的吐蕃?
李睿也沉默了许多天。为了准备封禅、亲王婚礼和和亲这三桩大事,我们八月里就起驾还京了。往年这种时候李睿都喜欢在路上呼朋引伴、斗鸡打猎,今年一路除了向父母和太子夫妇问安,或是偶尔骑马到我的车边问几句起居外,竟是连弓箭都没碰过。等进了京、将分别时,却忽然又催了马来寻我:“兕子,四哥进京,阿耶必有赐宴,到时我与你偶舞向爷娘献寿罢。”
我已是坐车坐得昏昏沉沉,被他一语又惊醒了:“什么?”
他两腿踢开缰绳,心神不宁地跟着我的车走了一段,才道:“我明日进宫找你,你记得这事。”说着竟不等我回话,调头便走了。
我扒着窗棂看他,见他离去时也是没精打采的模样,这小小少年从前除了打球、打猎和找女人什么都不会,现在却也要成亲了,还是要娶一个他最不想娶的女人。可那又怎么样?这年头的婚姻根本就不考虑本人的意见,这一桩甚至都没怎么考虑过母亲的意见,父亲喜欢、出身高贵、血缘够亲近、人长得不错、家里名声好…这些才是最重要的,感情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之中。就连如今这样抗拒的李睿自己,为了这些世俗的意见,到最后多半也妥协了,和赵丽质生一个或几个儿子,嫡子,继承他这全大唐最尊贵的亲王爵位。不知侄子们会像李睿那样顽皮淘气么?会不会也像他们的父亲那样,会在特别正经的场合特别不正经地对自己的妹妹做鬼脸?会不会听说哪里有鬼,自己不敢去,却怂恿着哥哥妹妹一起去?他们的童年,会如他们的父亲那般无忧无虑,还是会压抑黑暗,充满了对祖母威权的恐惧?他们的未来会怎样?而我的未来又会怎样?李睿娶妻之后,我是不是很快便要出嫁了?会嫁给谁?阿欢呢?她又会怎样?
“二娘。”韦欢又在唤我了。每次都是如此,我出了神,她将我从无边的神游中拉回现实,若没有了她,以后可由谁来唤我呢?不,不,若没有了她,以后我大约也不会常常这样出神了罢。
韦欢看我还是迷迷瞪瞪的,又叫了我一声,同时用手来抚我的手背——韦欢这个小骗子终于遇见了对手,如今新拨过来的冯世良是个彻底的大忽悠,做什么都有套说法,据他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不能大声惊动,免得魂魄浅,被吓到就会失魂。因此最近我宫里的人行动都格外轻柔,韦欢还小心翼翼发明了一整套的叫我回神的流程——先摇摇我的袖子,若我没察觉,便轻轻唤一声,若还不行,便在我手背和手心上来来回回地抚摸,再不行,便推一推我,或是摸一摸我的脸。
我没等韦欢再有所动作便对她笑了笑:“我没走神,只是…有些累。”
她似乎有些失望,又马上蹲在我面前,自下而上的看我:“坐了这些时候,是要累了。回去叫人给你揉揉。”
我低头看她,她也早显出疲态,一个呵欠憋在嘴里,偏不肯打出来,两眼倒依旧是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我问她:“阿欢,六郎要成亲了,你怎么看?”
她嗯了一声,道:“冀王成亲,下来…便是你了罢。”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你家里对你,有什么打算呢?”
韦欢道:“我又不比崔娘子、王娘子她们,我进了宫,已经是宫中的人,我的事,我家里早已做不了主了。”
我从不曾想到这一点,绝望中忽然又生出些许希望来,试探般地道:“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我想请你到我府上,以后一直做我的身边人,你…愿意么?”
韦欢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简直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一时间脸上滚烫,可是再仔细一想,这话其实并没有任何露骨之处,一个公主,和她要好的玩伴说“你很好,我想留你在身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我为什么要害臊呢?就算我想把朱镜、蓬莱两殿的宫人都带出去,一辈子留在我的府上,那也是再自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什么好心虚、好脸红的?只不过那么多的人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这一个罢了。只不过这喜欢恰好地有那么一点点出格罢了。只不过,这出格出得有那么一点点大,不是略微违背情理,而是…颠覆了如今这年月人们认可的伦理道德罢了。这些伦理道德最终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失去其地位,千年以后,大部分的年轻人们几乎都不会理解这些东西的含义。如今的君臣、父子、夫妻,在后世虽然还有些许影响,可是那时候早已没有了皇帝,儿女和妻妾们不再是某些人的私产,而是法律上活生生的人。在那个年代,子女们可以大胆地同父母争执吵架,夫妻过不下去可以和平离婚,另觅佳偶,女人不出嫁虽然会被议论,可是终究也还是有立足之地,同性恋们虽然依旧见不得光,可是毕竟还有条生路,而在这里…在这里,哪怕是全天下最受宠的皇帝少子,依旧只能娶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哪怕皇帝同母的亲生妹妹、养了许多个面首、光明正大地强抢民男,也只能和驸马过着同床异梦的日子,生了好几个儿女,彼此假装成一对正常的夫妇厮守在一起。
我脸上的烧退了,想必如今脸色也正常了,说不定还比平常要更苍白,因为我这会儿心里难受,心跳得有些不大正常。韦欢还看着我,隔了一会才起身,弯腰在我身边坐定。她的手压着我的手,这天气暑热还未全褪,她的手里湿漉漉的,覆在我的手上以后,连我的手也湿漉漉的。我呆呆地看她,她抬手将手心里所有的汗都擦在我的衣袖上,露了满满一口牙齿对我笑:“说你痴,你还不信。你要嫁人,我们这一宫的人自然是要跟你出去的,不然陛下精心挑选这么些人是为的什么?偏还要特地问一遍。”
“那你的意思呢?”
她歪头看我:“什么?”
我盯着她,几次想问,又失了勇气,良久,才低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闷闷地道:“没什么——对了,你替我打听打听,有薛绍这个人吗?”
第124章 习舞
李睿说练舞的话竟不是玩笑,次日我自延英殿下了课——返京之后,母亲便看上了紫宸殿之侧的延英殿,将西边一间小偏殿收拾出来做了我的学堂。这里与台省颇近,向来少有后宫涉足,母亲为了不引物议,还特地派了八个宫人来这里照看我,出入又命女官赞导,颇为郑重——在门口便被他拦住,这厮戴着伶人乐官才戴的长脚幞头,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兕子,我叫了左教坊张四娘来,我们到你那里学去。”
我因今日苗神客与刘祎之具被诏入见,下课颇早,本还有心要与韦欢一同去苑中骑马玩耍,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你与谁偶舞不好,偏来找我,也不怕你丈母生气!”
不提还好,一提这话,李睿便沉了脸:“我是男子行辈,在外行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要管我,我倒偏不如她意。”
我见他作色,不好火上浇油,认真劝道:“毕竟男女有别,阿兄还是寻别人一道罢,到时惹人说话,阿娘面上也不好看。”
他不领我这份体贴,倒嫌我不开窍,顿足道:“阿娘的脸都给人落尽了,你做女儿的不说帮衬阿娘,反倒尽说些长他人志气的话,阿娘真是白疼了你了。”
我的心都已飘到韦欢那里去了,又生生被李睿给扯回来:“什么叫做‘阿娘的脸都给人落尽了’?六郎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不懂了。”
他看我的左右,我身前身后都是人,然而这些人都是母亲派的,倒并无可虑之处,李睿也知道,却依旧将我扯到一旁,低声道:“今年以来,太子阿兄屡屡受阿耶训斥,本来已经监国,又被勒令回去读书,四哥远在吴地,多年不曾入朝,非时非节,突然就入京觐见了,延安姑祖母与母亲一向不睦,阿耶却选她女儿做我的王妃——你还看不出来么?阿耶是恨阿娘杀了那个才人,在生气呢!太子阿兄这样迂腐不知变通,我们两个若再不争气,阿娘可怎么办?所以我说,我们两个一道好生将各色技艺都练一练,到时四郎来了,处处都要将他比过去才好。阿耶见了我们的好,才不会想留四哥在身边,太子和阿娘才安稳——你懂么?”说到最后,手指在我头上一点,戳得我头上生疼,一把将他拍开:“阿娘朝中号二圣,中外称陛下,泰山封禅亚献,尊号圣文天后,古往今来,几个皇后能得此殊荣?我们两个好好地安生不要惹事就是最好的了,什么争气不争气的,你别胡乱出头,闹出笑话来,反倒折了阿娘的面子。”
他不信,只是嘟囔:“无论怎样,我们做儿女的,舞蹈献寿总是没错的罢?你看你上回献舞,跳成什么模样,再看看赵氏…”
我瞪他,他便改口道:“如今谁家的男女不会跳几段舞?偏你一个笨手笨脚的,骑个马也叫人心惊胆战,跳个舞又活生生变成谐优,你这样子,还不好生跟人练一练,还有韦四,看着那样伶俐,偏也陪你一道胡闹,我们都是看你是小女儿的份上,不同你计较,以后你嫁了人,为舅姑上寿,也这么跳一段看看?京城里还不传遍了!”
我立刻就翻了脸:“什么嫁人不嫁人的,我嫁了人,就不是公主,非要看人家的眼色过日子,不委曲求全地跳个舞、讨好舅姑,就过不了日子么?你是做哥哥的,就这么见不得你亲妹妹好?”
他自知失言,低了声气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么些兄弟叔伯,难得进京一次,肯定使尽花样讨好阿耶,我们两个总不能比他们还差罢?你就略微地学一学,学好了,我们在阿耶面前出个风头,得了赏,面上也有光不是么?”
他自从开了府便越来越自矜身份,少有这样恳求我的时候,一旦软语款求,我反倒不好拂他意了,只是道:“学舞是无妨,不过我们分别在自己那里学一学,到时候和着乐声一齐动就好了,哪怕跳得不好,也总比你天天向后宫跑,惹得内外非议好罢?”
李睿一怔,我见他表情就知他根本没向这些事上想,昨日生的那一点沧桑感慨忽地就散了,笑向他道:“你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结果重要的事一件没想到,不相干的倒是想了一大堆,还好意思来说我!”
李睿被我驳得没了话,只能干瞪着眼看我,他两颊微微鼓起来,终于又恢复了几分从前的孩子气,我喜欢他这模样,对他皱鼻子挤眼睛:“怎么,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好了,你可以回你府上学舞去了,我今日要同韦四去学骑马,你选好了那一支舞,叫人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再请人来教。”愉快地登了辇,起辇时还不忘回身对他一看,见他还在看我,便又对他挥挥手,催着人抬我回去。
韦欢见我春风满面,迎面就笑道:“是不是又在课上捉弄了师父?笑得这样怪。”我早派人知会过她,这会儿她已经换了一身胡服,她虽然穿什么都好看,但是穿着胡服的时候却是特别好看,那顶尖尖浑脱金帽看得我心旌荡漾,也同人要胡服:“这衣裳好,骑马最轻便,我也要穿。”
韦欢不肯:“这是我们下面人行动方便才穿的衣服,娘子自有打毬衣和骑服在,穿这个做什么?”
我道:“独孤绍不也常穿胡服么?怎么不见你说她?”逼着人将韦欢的衣裳拿来,将那圆领窄袖、条纹锦裤、软锦靴穿上,再将浑脱帽一戴,对韦欢转一个圈:“好看么?”既穿了这身,倒想起一件事来,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道:“阿欢,六郎和我决定分别学舞,宴饮时正经对舞向爷娘上寿,你觉得好么?”
韦欢拍手道:“好得很,你早该如此了。”
我又道:“可是我一个人,学起来没有意思,怎么办呢?”
韦欢道:“那就找几个人陪你一道练。”
我道:“那一定要找亲近的人,不然没意思。”
韦欢道:“那不难,殿里近身伺候的几个叫上就是了。”
我见她懵然不觉,笑嘻嘻地道:“可是她们几个舞得都很好,我们一起学,她们学得快,我学得慢,我心里难受。”
韦欢瞥我:“那简单,叫她们故意舞得笨拙些也就是了。”
我道:“那多没意思,总要选那不会跳舞的,陪着我一道学,这样有什么难处,大伙一道商量也方便,教的人也不为难。”
韦欢道:“又要不会跳舞、能陪你从头学起,又要和你亲近、不叫你厌烦,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不如你随便选几个不会跳的,在你跟前多待些时候,也就亲近了。”
我见她还不明悟,索性挑明了道:“不必那么麻烦,眼前不就有个好人选么?”
韦欢挑眉看我,我则报以微笑。她倏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蹙眉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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