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我笑道:“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儿见着还算新奇有趣,所以献给阿娘,若能博阿娘一笑,便是儿的孝心。”轻轻过去,在母亲身后站立,顺手便替她捏起了肩膀,她略略一怔,便即笑开了怀:“原来不值钱的小东西才送到我这里来,你这孝心献得倒是容易。”
我道:“这天下什么好东西阿娘没见过?我哪怕送座金山银山,在阿娘眼里也不值一提,反倒是这些市井小物,都是我素日精挑细选,一样一样攒下来的,虽不值钱,其中心意却大不一样——阿娘不知世人说么,穷家小户的显示诚心,便是要花钱,为官做宰的显示诚心,却是要花心思,总是要将他所稀有的献出来,才是真诚心。”
母亲笑骂道:“世人几时又有这样说法,你只管编瞎话哄你娘罢!”却侧转身,任我替她揉肩捏背,隔了一会,又道:“你既送进来,便叫他们拿进来看看,免得你抱怨我有了三郎,轻忽了你,送进来的东西,看也不看。”
我笑道:“阿娘又听谁背后说我,什么有了三郎轻忽了我?三郎是我弟弟,阿娘的儿子,有了他,日后多一个人给我撑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样想?我这些物件里还有他的份呢。”
母亲笑而不语,我背心发凉,忙让人将给母亲的东西拿上来,母亲于那些赏玩的小物不屑一顾,却指着我精心选的黍麦等物,叫我一一拿到她眼前看:“送这些是为何?”
我道:“郑郎在城外督造离宫,路上经过许多农田,他见田中结实颇为硕大,便报予儿知,儿派人买了几株一看,丰硕远胜于去年,特地送进宫来向阿娘报喜。”
母亲斜眼看我:“你住在深宫,见过几片田亩,怎知麦子该长多大?又怎知今年便丰硕远胜于去年?”
我笑道:“阿娘忘了?去岁秋日圣驾自洛返京,路上颇经过许多农田,且从前阿娘向儿等说过这些稼穑之事,儿自然便留心。”指着其中一株道:“这只是自民人田中随意选取的一株,非是极心挑选,便已丰硕至此,还有另外一些,自儿的庄田中取的,比这更要茂盛。儿想儿之庄田已然如此,御苑中的必然更佳。儿启阿娘,请阿娘自御田中取一斛最好的麦穗,分赐京中百姓为种,以示一年更胜一年。”
母亲大笑道:“前面说的倒还像个样子,到后面便不对了,你知一斛麦穗有多少?京中又有多少百姓田亩?一斛麦穗,能分得几个百姓?”
我抱着她的肩撒娇道:“一斛也罢,百斛也好,总之阿娘知道儿的意思便是。”又拿起一尺绢布:“阿娘看,今年市中贩卖的绢布,较之去年更细密平顺,前些年要二三百钱一匹,今年却只要一百五十钱,问了商户,说是今年桑蚕丰足,织造的绢帛极多,民家穿衣尚有余裕,售卖亦多,故尔市价较之往年更低,斗米亦不过百钱,市上蒸胡,又大又香,一片不过七八钱。这皆是阿娘理政有方,天下富足之故。”
我看见母亲面上浮出些许自矜之意,知道这马屁拍到了她的痒处——父亲在时,母亲理政尚有掣肘,到今年父亲病重,至李睿、李旦登基,国家大政,才算是完完全全出自母亲,此时夸今年之麦胜于去年,不亚于夸奖母亲更胜于父亲。而这正是母亲一直以来心中觉得、面上却不能透露半点的心思。
母亲想要做皇帝,哪怕以前没有这样的心思,现在也一定有了。为了做皇帝,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登基寻找理由。她的统治不亚于父亲、不亚于李家的任何一个男人,这便是一个好理由。
然而母亲虽是心上欢喜,却没有马上接受我的提议,只转头看婉儿:“婉卿以为呢?”
婉儿低头走近:“妾以为,陛下不但该准公主之议,还应宴请百官,共飨此嘉麦,以示普天同庆。诸重臣门前,亦可分赐麦穗,以示彰表。此皆愚妾浅见,伏唯圣裁。”
我苦思冥想数日,才想出这么一个拍马屁的法子,婉儿却轻轻巧巧就将这场马屁变作了一场指鹿为马的试探——如此盛大的宴飨,百官们难免都要说些场面话,到时谁颂扬最卖力、谁是敷衍塞责、谁又是愤慨不平,真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至于在大臣门前挂麦穗,便更妙了:既是赏赐,自然有人能得,有人未得,正值新帝初立之际,未得之人心中的忐忑揣测,可想而知,而为了避免这等忐忑,便免不了要使出百般解数,为母亲尽心尽力——若不尽心尽力,便是不站在母亲这边,后果如何,他们未必知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得麦之人,虽是恩荣,却也是明白地昭示众人,他是母亲的亲信。这些人门楣上悬挂的,根本就不是一株小小的麦穗,而是他们各自的党派。
我看了婉儿一眼,向母亲笑道:“若是如此,阿娘别忘了多赐儿几株,儿将宅门和别庄上都挂上麦穗,沾沾阿娘的福气。”
母亲微笑起来,懒懒地抬起下巴,对婉儿道:“依议准奏。”反手捏了捏我的手道:“听闻郑博久不归家?”
我道:“他见是替阿娘办事,一心要修得又大又好,所以吃住都在城外,难得回家一趟。”
母亲道:“本意是因你才给他一个差使历练,结果却反倒冷落了你,还不如免了他的职使。”不等我开口,便向婉儿一抬下巴:“免驸马都尉郑博离宫督造使之职,让他好好在家待着,陪伴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张张口,讪笑道:“本还想在宫里陪阿娘一两日,照阿娘的意思,今日不回家去陪陪驸马倒不行了。阿娘就这么嫌弃我?”
母亲白我一眼:“谁说让你回去了?你就在宫中住着,他在城外待了多久,你便在宫里待多久,叫他也知道知道被人冷落的滋味。”
我心中又惊又喜,到底没忘了正事,还道:“那赏花宴…”
母亲道:“你在宫中,一切悉如以往旧例,要举宴、要游玩,随你自己。”
我没耐住兴奋,一下便扑在母亲身上,搂着她的脖子笑道:“阿娘真好。”
第182章 心魔 (十)
夜已深,武后却依旧坐在案前抄经。自雍王李晟死后,她已一连数日如此。白日中言笑晏晏,夜里亦是神色如常,只是就寝的时候总在三更以后,有时甚而一夜不眠。
而这样的不眠不休,却只是为了赶在日子前亲手抄完一部道经。
婉儿静静地看着武后不假思索地挥毫舞墨,饱蘸墨汁的笔尖在白麻纸上认认真真地勾画出一个又一个飞白写就的字迹,她在武后身边侍候已有两年余了,从未见过武后对抄经这件事这样认真过。
若她当初对那位早逝的废太子有一丝一毫的顾惜,就不该一步一步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真的逼死了自己的长子,再回头来替他抄经祈福,还一字一句抄得这样认真,叫外人看起来,便多少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仔细想想,正因她是武后,所以才会如此行事。这些在常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由武后做出来,却是如此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婉儿又想起收到李晟死讯时武后的神情。那一刻她神色淡然,唯有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心中捶了一下,她冷静地吩咐婉儿预备丧服,自己却独自坐在案前,开始抄她早已备好的《一切道经》。
与如今天下的大半妇人一样,武后崇佛更胜于崇道,然而她的长子李晟却笃信道门。李晟生前,母子两人常为了此事争执争吵。皇家的祈福事多是佛道并举,武后却故意要在许多事项上只设佛事,不设道事。现在李晟四郎,武后也终于在为儿子祈祷冥福时兼顾了他的意思,佛道并举。自己所亲手抄写,亦非佛经,而是儿子生前常常诵读的一部经书,连誊抄的版本,也是李晟离京前赶着时日手抄进献的那份。
去岁内侍将那本道经送进来时,武后曾极为不屑地将经书扔在地上,叫人烧掉。然而片刻之后,她便又翻悔前言,将这本经书妥善收藏,保管至今——现在想来,大约那时她便已下定杀子的决心,所以才改口留下这份经书,以为日后的纪念。
这人狠毒起来固然是远超婉儿的识见,然而狠毒之后,却也并非全无温情。
这位武太后,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不是什么魔头鬼怪,更不是什么神仙圣明。
婉儿无端地便想起自己做过无数次的梦,那些梦里武后或温情或狰狞,附身于形形□□的人物,然而欲望却都出奇的一致,宛如她身边许许多多的“人”。
梦里是这样,不在梦里又是怎样呢?
这位作为“人”的武后,既然有着常人的感情,是不是也会有常人的欲望?先帝近几年间体弱多病,一定是无法与她行那阴阳和合、交汇融好之事,今年又连着遭逢丧事和废立大事,她必然也是心思理会这些琐事的,如今诸事初定,她对这些事又会有怎样的心思?会不会也如自己一般…心神不宁?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婉儿轻轻走过去,看见团儿立在外面,满面上都是掩盖不住的矜骄之色:“团儿请见。”
婉儿微微蹙了眉:“已过三更了。”团儿清晨就出了宫,偏要游荡到宫门、城门都关了,才用太后手令叫开重门,又赶在此时请见,用意为何,昭然若揭。
团儿斜了婉儿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质疑,只是扬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团儿请见。”
婉儿垂了眼道:“少待。”转身走近武后:“陛下,韦团儿…”
“听见了。”武后恰写好一纸,将笔搁在一侧,麻纸则交在婉儿手中:“你退下,叫她进来。”
婉儿的右手不自觉地在左手上一掐,躬身道:“是。”复又回到门口,传达武后之意,自己退出去,在门外悄然立定。
团儿在里面待了足有两刻,才志得意满地退出来,到门口时停住,睨视婉儿:“娘子让你侍奉更衣。”声音压得低,调子却拉得高,有些像平时高延福亲为武后辇驾长呼清道时所发出的那种介于男女之间、耀武扬威又带着一股天生奴婢气性的呼喝。说完也不等婉儿回应,衣袖一摆,高步跨出门槛,趾高气昂地下了阶,乘上一顶双人抬的肩舆——婉儿知道团儿近来仗势跋扈,却不知她跋扈至此,深深凝望一眼,低头转入殿中,见武后已起身站立,见婉儿进来,笑问道:“叫你进来,怎么耽搁至此?又与团儿合气了?”
婉儿知道自己与团儿之事已人尽皆知,镇定地走到武后身后,一面替她除去外袍,一面道:“妾见团娘子在阶下乘舆,似大不合礼制,所以多看了一眼。”
武后淡淡道:“夜深天黑,出入不便,所以赐她乘舆,不是常礼,只要不叫南衙那些人看见,便无妨碍。”
婉儿道:“若如此,是不是明旨宣达宫中各处,免得有那不晓事的误以为团娘子逾制,若半道将人扣住,或是惹来御史谏议,倒是麻烦。”
武后笑眼看她:“你倒是不徇私。”
婉儿躬身道:“妾是陛下之人,与团娘子不和,是为陛下计,非为己身计,请明旨宣达,亦是为陛下计,非是一己一身之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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