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阿欢向我轻嘘了一声,将我按在薰笼上坐定,两手灵巧地打开我的发髻、令头发松松地披散在身后:“一会出去,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搅了阿家的兴致,阿家若想告诉你,自然会说,若不想,你便不能知道。”
我心内发急,连声道:“郑博一直在礼部这冷衙门混着,这个月才被擢为光禄少卿,总不至立刻就犯什么大错罢?若是他被牵扯进去,我府上之人呢?”
阿欢道:“若是为公事,轮不到韦团儿来告密,多半是他在哪里说话不慎,被人听见,叫韦团儿打听到了。周兴几个极得阿家宠幸,韦团儿怕自己失宠,所以要告个大人物来邀功——她不该动到你头上。”
她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明白了道理,心中却越惶急,倘若我知道韦团儿说了什么、到底牵扯了谁,那倒也罢了,可而今一切都只是猜测,母亲又闭口不谈,这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的感觉实在令人憋闷。
阿欢见我脸色,按了按我的肩道:“别多想了,眼下第一重要的是龙门大佛,来,笑一笑。”伸手在我脸上一捏,捏着我的脸动了一下,又摇头:“真难看。”松了手,替我挽了个童子髻,又在我脸上捏了几捏:“好了,现下笑得出来了罢?”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便又来捏着我的嘴角:“再上去一点。”将我的脸与嘴摆弄了一番,变出笑意盈然的模样,方点了点头:“好了,一会便这么笑。万一实在笑不出,就想想笑话…”她歪了头,努力要想个笑话来:“有一样牲口,大小与狗儿相仿,长相却如牛一般,你猜是什么?”
我歪头想了半天,摇头道:“不知。”
她便在我脸上一点:“是牛犊子。”
我方恍然,却又不服气:“牛犊子难道不是牛了?你说‘有一样牲口’,好像不是牛似的。”
她对我吐舌头:“我可没说不是牛,我只说‘有一样牲口’,牛难道不是一样牲口?”
我愤愤道:“你这是冷笑话…”见她不解,就随口胡编道:“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一说出来,大家鸦雀无声,如同入了冰窖一般,所以叫‘冷笑话’。”
她被我逗得笑起来:“你这笑话好,十足的是一个‘冷笑话’。”
我白她一眼,此刻一应物事具备,母亲也慢慢踱进来——原来写真并不在园中,而在小殿侧面向庭院的曲廊里——听见阿欢在笑,便挑了眉微笑道:“在说什么?也让我听听。”
阿欢与我忙起身向她行礼,阿欢又推我向母亲跟前:“阿家看看,像不像佛前童子。”
母亲将我打量了一番,本想抚一抚我的头,手伸出来,却只在我的脸上一触,轻笑道:“都比阿娘高了,若是矮些,才是童子样。”
我将身子一蹲,向母亲怀中一钻,道:“这样呢?”母亲微笑起来,将我搂在怀中,含笑道:“这是谁家的儿郎,生得这样俊俏,还乱闯到宫里来了。”
左右都是一通笑,又顺着母亲的意思将我夸了一番,我听不得她们这些夸赞,扯着母亲的袖子道:“阿娘阿娘,有一样牲口,大小与狗儿相仿,长相却如牛一般,阿娘猜是什么?”
母亲失笑道:“不就是牛犊么?有什么难猜的?”
阿欢笑道:“阿家当然是一猜就中,可有些人偏偏几次都猜不出来。”将一只银瓶丢在我手里:“猜不中,罚你捧瓶子罢。上官承旨提花篮。”说话间已将一切人众都安顿好了,又要去服侍母亲更衣,母亲摇头道:“让婉儿来即可。”入了屏风后面,更衣出来,只换了件衣领略宽松些的上衣,倒并不曾打扮得如佛祖一般,反倒是婉儿与我,并几个特地选出来的清秀小内侍、小宫人,都穿了各式各样的衣裳,婉儿提了一篮莲花,我捧着银瓶,浩浩荡荡地去曲廊上。
那边几位画师都已在外等候,见我们来,一一行过礼,请母亲端坐中央,又叫我们各自摆了姿态。
阿欢是无缘与此幸事的,却在旁一总看布景、取物件、调人手。韦团儿也没被选在列,便在外面假殷勤地陪着阿欢。我一见韦团儿的脸便觉心生厌恶,只能将目光挪开,落在阿欢脸上,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只得又转头回去,挤出笑来。
母亲瞥见了阿欢的动作,转头看我:“怎么了?”
我道:“银瓶太重,捧不动。”这倒也是实话,这物件一看就是少府所作,极具皇家风范,入手少说也有十几斤,捧一会还好,捧久了腰肩臂手,无一处不酸痛。
母亲只伸手掂了掂那银瓶便笑了:“这是阿韦的不是,这么重的瓶子,谁捧得动?叫她摆个样子就是,瓶子过后再补罢。”
我见说了阿欢,忙就要辩,被阿欢一个眼神止了,她略低了头向母亲道:“是妾没想周到。”亲自进来,接过瓶子,躬身退出去,再交给宫人。我安安静静地摆好姿势,澄清心念,不敢再有多余的表情,好容易等画师们画完,母亲还将我叫过去说了几句闲话,起居行止,无所不涉,又说春日里上阳宫附近景色最好,要替我在附近起一座别院,又说我素日衣裳太简朴,不合艳丽春光,该做些花团锦簇的应景才好,零零散散,好处总是许了一大堆,却一字未提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真这个词出现的很早哒,宋人临摹的则天像名字就叫《写武后真》~~~唐人还有影堂,供奉先祖的画像,或是留存自己的画像。
第243章 夜话
不知是不是为了阻隔消息,我派回家的宫人今日并未回来。我心中实在惴惴,独自在丽春台坐了一下午,向晚时母亲派人将我叫到她那里一道用饭,饭后便留我与她同住,梳洗后打发了旁人,留我在跟前说话:“本来早上就想同你说的,只是那时还未确定,而今已着人详勘过、知道内里了,所以告诉你一句,免得你独自一人胡思乱想。”
我见已确定是出事了,不安地向母亲挪了一步,挽着她的手道:“阿娘要和我说什么?”
母亲这会却又踟蹰起来,看得出她并不想惊着我:“韦团儿报说,郑朗酒后口出狂言,说倘若齐王听他之言,这会儿早已位登九五,何至于身死家灭,贻笑人间。我着人去查时,自他家中查出与齐王和裴炎往来的书信,因此午后已叫人将他及郑氏族人都收监勘问了。”停了一停,方道:“郑博也在其中。”
我已知到底是何事,反倒比早上松了口气,轻声道:“是么?”白日里担了一日心,这会儿松懈下来,胸前倒有些发紧,便一手捂了心口,低声道:“阿娘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
母亲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将我搂在她怀中,轻轻道:“目下郑博并无牵涉。”
我苦笑了一声,艰难地道:“可若郑朗之事查验是实…”这个“若”字根本就是多余,这么些时候被告密的人,根本就没有一个不是“查验是实”的,这还是那几个最著名的酷吏都没出来的时候呢。
母亲环抱着我,半晌才道:“郑博是你的驸马,若无从逆之迹,可以从轻发落。”
她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来的一般,我忽然意识到早上阿欢说的话里的意思,本朝对谋反的刑罚多有反复,然而以裴炎案断,兄弟坐死乃是十分清楚的事,兄弟既要同死,我这兄弟之妻,多多少少的也难免受到些牵连——不知母亲有没有疑到我身上?
我悄悄地抬起眼去看母亲,她面色沉静,看不出大的喜怒,如今她白日黑夜都披着赭黄的袍衫,除去不戴幞头之外,装束一如死去的先帝,我难以抑制地生出些畏惧,自母亲怀中脱身,伏在地上:“若郑博已收监勘问,我…儿是不是…”
母亲将我扯起来,温和地笑道:“说什么傻话,他家自犯了混,与你又有何干?”
我实在已是两股战战,知道母亲不喜软弱之人,还只能讷讷道:“国家自有法度。”
母亲嗤笑了一声,重又将我揽到怀里:“就是知道你会如此,所以特地叫你过来,你是朕亲生的女儿,国家自有法度,亦论不到你头上,郑博之罪,朕…阿娘亦会仔细斟酌的,你不要担心…”话说到一半,对外扬了扬手,便有人引侍御医来替我把脉。
母亲耐心地握着我的手,听御医说了医方脉案,将每一处细节都问得极细,才让他退出去抓药,等药煎过来,又亲自喂我喝下,我喝不几口,但觉眼皮沉重,想是药中放了安神之物,便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趴在她腿上睡去。
次晨起身时母亲不在,仙仙几个平素服侍的近人倒都在,穿衣洗漱后,婉儿自前殿来,和声道:“陛下说,公主可以在这里看看书,还有些积留的表状,都是殿中、内侍两省进了,还未及批复的,公主若无事,可代陛下览阅一二,若是小事,便由公主自决罢。”
这事我倒熟练,过年之前,母亲叫我代管宫务,殿中、内侍两省的表状大半便是由我处置的,只是而今身处嫌疑,若堂而皇之地便受了这样重任,似显得张扬,然而若叫我做那摘去钗环待罪之事,又不免刻意,正迟疑间,婉儿轻轻道:“这是陛下的恩典,望公主万毋推辞。”
我抬眼看她,见她对我微微颔首,便也点头同意,粗粗用了些粥点,坐到偏殿,看了几篇,见所奏之事都杂乱无章,便叫仙仙替我略分个大类——她文句上虽有些艰难,字倒没什么大碍,粗粗分一下,总是聊胜于无。
婉儿正引人奉果点进来,见仙仙在那一字一字地看状子,问及缘由,忽地一笑:“公主阖不用惯用的人手,偏要用她?”
我怔了一怔,低声道:“可以么?”
婉儿不答,只看我一眼,向边上道:“去将宋娘子与崔二娘子请来。”不多时便有几人引我的素日信重的几位入内,自崔明德,至冯永昌,一个不少。
我若有所悟,亦如年前那般,端足了公主架子,各自指派,将一切表状分门别类,能处置的都自己处置,不能的便写了节要,贴上一二意见,累在一处,待母亲退朝回来,全都呈与她看。
母亲今日的意思,便是特地要为我立威,免得旁人因郑博之事看轻了我,因此我所奏议,无不允准,到最后连表状都不看,直接就交付阿青:“都按长乐公主的意思办。”等人走了,又如孩提时那般,握着我的手问这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问完带我一道用午饭,午后一同游陶光园,并遣人叫阿欢、千金公主几个作伴,到傍晚又在园中设宴,知道我不善赋诗,也不比章句,一伙行酒令、看歌舞尽兴罢了。
这一夜我回了丽春台住,心中有事,喝药时只饮了半碗,又趁着人不注意吐了出去,半夜里自己悄悄走到窗边,刚推开窗,就见阿欢从下面钻出来,将我骇得一跳,倒退一步,好险没有叫出声。
阿欢利索地爬进来,我才发现她穿着内侍的衣裳,初春天寒,夜里个个都戴着风帽、围着大披风、缩着手脚低头走路,她又细瘦,便是近看,也真如内侍一般——却还是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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