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第424章 则天(十六)
不知阉寺之事自谁而始, 始作俑者大约还甚是得意,觉得从此君王不不必再替自己后宫的忠贞烦恼, 但他万料不到这世上除了男人, 女人也可为皇为帝, 男皇帝的后宫易与其他男人隔绝,女皇帝的后宫却难与其他女人隔绝——就算强行隔绝了, 又无男人又无女人,却要谁来服侍?
她有些厌倦地瞥了案上一眼,那上面全是留中不出的封状,平日都是婉儿或太平一总看过,再报与她知的,这几日这两人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结果却连公事都耽搁了——也可能是因特地不想搅进案上这些公事上, 所以才故意忙着别的?然而不管怎样,她二人的交往极其亲密,这是毫无疑义的了。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婉儿被她拘在身边一日不得离开,连诗会都渐渐地不再参与, 依傍一二贵人本是应有义,何况这两人自幼相识,又都是她的亲信, 还有一教一学的情分,有些来往也不算什么,她之前对此也是睁眼闭眼, 只要婉儿大事上不糊涂,便也由着。
可婉儿已和太平亲昵到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的地步,这不得不令她心生疑窦。再一想到太平的年纪、身形,以及她与自己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她便更生疑忌——她知道自己或许有些多疑,不过多少年来,她正是靠着这样的多疑和猜忌才能稳据宝座,牢牢地操控着一切,到年老时这疑心稍去了些,结果却反造成了这样的疏忽。
她觉得自己很该反省一下,这些年来对自己身边的人是否过于放任了,尤其是婉儿和太平。
她极不情愿地向前倾身伸手,指尖够着了第一封状子,一点一点地勾进手中,缓缓靠回椅背,背与一条手臂都压在椅背上,展开状子眯眼细看。
是来俊臣奏李昭德与綦连耀谋反的案子,证据不多,却句句都说在她的心上:此人自宰相位上被贬出去,后被召回都中,任以台官,却不但不知收敛感恩,反因此逢人便夸说“陛下要安抚旧臣,不敢不用我,我这御史做不多久,又要再起”;四处向人说“陛下已是李氏之妇,身后大业自然归还李氏,尔等须早作谋划”;綦连耀案,有一个刘思礼为之谋划牵引,后被告发,求到李昭德头上,李昭德一口答应“准令无罪而出”;早便有人向御史告发此事,李昭德却隐而不发。只看这几件事,李昭德纵是不反,也是反了一样。
她蹙着眉,将状子放回案上,伸手拿笔,第一下没拿到,不自觉地便叫一声“阿婉”,来的却是徐长生,带着几分做作的委屈道:“上官承旨不在,是妾在侍奉娘子。”
她盯着徐长生看了好一会才挥了挥手:“笔墨。”心中却更添恼怒。她早该想到的,她于诸人中最喜欢的固然是婉儿,然一旦看见谁稍可人意些,也忍不住要收在身边,肥瘦浓淡,各有相间,不专一人,这才是人之常情。她身边的人料也是如此,只看有心无心,有胆无胆罢了。哪怕太平这小东西,也已有一个郑博,一个韦清,一个崔秀了,这些人年貌、品性相差极大,太平也都坦然收之,再添一个婉儿,并不出奇——可为什么是婉儿?
她将眉越皱越紧,捏笔时用了力,写下的“可”字粗犷厚重,不自觉地便带出杀伐之气,写这一字却还不够,想了一想,单唤了一个内侍来:“问问来卿,若李昭德之罪准决,是当何刑?”谋反之刑决自有定律,既准此状,便毋须再多赘言,特加此一问,此人一贯贴心,想必能称她的心意。
那内侍领命而去,她独坐在座上,忽地又生出几分疑心——来俊臣办事实在是太和她的心意了,宫中能如此贴心的唯有婉儿,然而婉儿也隐约似有他心,则来俊臣之忠心,真的可信么?
她按捺下猜疑的心绪,耐着性子去看第二封疏奏,这是武懿宗的上疏,这侄儿便远不及来俊臣的妥帖,看了百余字还不知到底要说的是什么事,她不悦地合上疏,扔在案上:“明日再看罢。”转头问:“婉儿在何处?”听人小心报“流杯殿”,便径自唤人备辇前往,到了门口,先叫人悄悄吩咐一遍,不许张扬,从人皆停在殿外,自己踱着步子,慢吞吞地向正殿去。
远在数丈之外便已听见殿中的笑闹声,与她的宴会上的笑声颇有些不一样,听来似更活泼些,想想与宴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娘子,倒也释然,在门傍时听见里面在闹婉儿喝酒——这是她的宴上不曾有过的行止——她不知不觉驻了足,侧耳倾听,婉儿想是喝了酒,说话时竟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你替我说一句”,那个“你”是谁?
她靠近了一步,立着听那人是谁,声音有些熟,想是也常在贞观殿见的,却未熟到她能记得的地步,正琢磨间,里面闹过婉儿,却又闹起崔明德来,婉儿也不忘了凑热闹,娇声喊“崔将军和我们说打仗的事”,虽在殿内一众嘈音杂声中,听来也极为刺耳。
她终是忍不住踱了出来,想看看婉儿身边到底围了多少可疑的人员,真见了这些人后,心情却又稍有好转——离婉儿坐得近的,无非是那么几个人,长得不错的,则不过太平、崔明德两人。方才婉儿说的那个“你”也有了着落,是太平那里的裴兰生,此人面目已毁,又是个守节贞妇,毋须担忧。
她眯着眼坐进了主座,婉儿自然地跪坐在她身侧,为她斟了一杯酒,轻笑道:“独孤绍与崔明德之胜,妾等虽不能随军出征,却也与有荣焉,可惜独孤绍守孝不能入宫,只好薄设酒宴,替阿崔庆贺庆贺——与朝中诸将的功劳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所以也不敢大肆张扬,更不敢以此向陛下夸耀,所以不曾禀报。”
这小东西想将酒杯送到她手里,她却偏不去接,斜眼看着婉儿,半扬起下巴,示意婉儿喂酒,这事在私下里虽常做,有时也不避亲近,在这样的时候却还是头一回,婉儿抿了嘴,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她自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向崔明德笑:“方才是在说钦州的事?继续说,朕也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一更。
小剧场:
崔明德:我觉得我膝盖无辜中了一箭。
韦欢:我觉得我才无辜中了一箭好么…
太平:不要紧,媳妇儿我不嫌弃你。
韦欢:……
太平,卒,死因:不可描述,全文完(并不)。
第425章 头疼
母亲看着不大高兴。我猜是因李昭德之故。来俊臣终究是将此案牵到了李昭德身上, 审出来的证据之充分,连李昭德本人怕也只能叹服。
婉儿与我都十分默契地对这件事视若不见, 甚而对这三数日间的所有奏疏都未加改动, 直接呈送给了母亲。
与早些年不同, 时下朝中大臣的撕咬早已不仅限于贬谪流放,对对手的打击直是要置之死地才后快。究其根源, 却是母亲大起大落的用人策略,只要能得圣心,从九品起为三品,也不过三二年的事,倘若对手不死,谁知次后会不会翻盘回都、再得重用?——最佳的例子,便是狄仁杰。他与其他四人一道被谪出都外, 却又在不久后被母亲召回都中,到现在已隐隐是朝中诸宰相之首,母亲对他虽算不上言听计从, 却也是十言九听,平日里也不肯直呼他的名字, 不是叫“怀英”,就是喊“国老”——亏得狄公已是个老头子,人生得亦其貌不扬, 不然以时人之好议论,还不知会传出什么八卦。
我不自觉地便向婉儿看了一眼,她正端了酒杯要向母亲劝酒, 母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并未理会她,只一意催崔明德说钦州的事。
崔明德理理衣裳,向母亲微一躬身,道:“那一次本是奉大总管命公干,因见道上有新的蹄印,全是马从,无有骡、驴,且蹄印整齐、轻便,不像是带了辎重,妾便生了疑心,就近入城,告知守将萧余乾此事,萧君派人悄悄探看,发现果然有契丹残兵在附近——贼人没有粮草辎重,便在附近掳掠,一时未知城中虚实,倒还不敢贸然攻城,但钦州屡经兵乱,兵少人稀,城垣残破,贼人只要缓过气来,必能想到这点,一旦攻城,则钦州不保。萧君与妾计议,以为契丹既以诡诈起家,必多疑心,不如反以其道克之,示之以弱,反速其疑。因此便驱城中契丹俘虏在前,间以妾队伍中随行的行商,使之向贼将说城中空虚,可围而攻之。贼将果然疑心,踟蹰不敢进,妾在后又布置了许多老弱病残,牵骡、驴而走,所选皆是城中老兵,虽近敌军而面无惧色,贼将见了,益以为他们有恃无恐,妾等又命精兵百骑大大方方地在后面撒珠宝粮草,待贼将引兵退时,令城中大起鼓噪,老弱妇孺皆牵家中骡马,不分人、畜,皆践地踏板、嘶声裂吼,如有伏兵之状,逆贼本是败兵,本就人心不稳,又闻撤退之令,更生惶惑,再听到追击,且又有妾队伍中人以契丹语大呼败局,乱了阵型,自相踩踏而没者大半,余人皆为萧君率人所擒,首级功等则如疏奏。”
崔明德于说故事这事实在是不太擅长,好好的一场大胜,被她以不咸不淡的语调一讲,便枯燥如朝堂奏对,母亲竟还坦然地接受了这奏对的格式,追问道:“你说的是奉天局那人罢?朕忘了叫什么了。”
崔明德躬身道:“此人名唤金瓜,是奉天局东北道掌柜。”
贺娄莞尔道:“既有叫金瓜的,是不是还有铁瓜、斧钺?”
这人是我的人,母亲对这人既有兴趣,我也乐得解释:“她本是胡人,因祖上与前汉金日磾有亲,故以此为姓,又因家中祖业种瓜卖瓜,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见母亲因“胡人”二字微蹙了眉,又道:“虽是胡人,其实内附已有五六代,家中习俗皆从中原之礼,她外祖父是陇右有名的商户。她母亲是家中独女,招了一名中原男子入赘,那男子侵没家产后携儿子回归本姓,抛下她母亲与她。她母亲便又自卖瓜的本业做起,到她手里已是金银药帛,无所不售。奉天局售卖金器,有许多都是自她那里进的货,一来二去地熟了,便将她的店铺买了,任她做东北道的掌柜。”
说是买了,其实是这人主动投效——金瓜是个精明人,生意做得大了,在北地受胡人与中原官府的两重排挤盘剥,苦无出路,不知自哪里打听到奉天局这事,自己就带着人上来投奔了,柳厚德知道我喜欢用这些自强的女人,忙不迭地从中搭线,一来二去地,奉天局便多了个东北道以及十数家店铺,金瓜则得到了我盖着私章的亲笔书信和奉天局“东北道大掌柜”的委任,地方官员轻易欺她不得——当然这些事不需要和母亲细说。
母亲却未被我打动,只淡淡哦了一声,再不言语。
自她来后,殿中气氛便骤然凝滞,她再做这模样,便更没人敢说话了,我转头去看阿欢,阿欢对我示意婉儿,我顺着看过去,但见婉儿低了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而身子挺直,已然是自跪坐变成跪着,再看崔明德,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这宴会与她无关似的,兰生也差不多这模样,贺娄、徐真如海等则面面相觑,各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我既尴尬又忐忑,却不得不出面顶住,笑向母亲道:“我们还叫了百戏,阿娘是想现在看,还是一会再叫?或叫她们奏一支《万岁乐》小曲来?”
母亲懒洋洋地看我:“你们自管乐你们的,朕不过随意看看,一会便走。”一面说,整个人却已陷到主座中,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将眼去看贺娄,她早已吩咐了人,捡最好的菜给母亲重上了一桌,又替婉儿在主座旁安了一小座并一小几,这本是近些时候宴饮的常例,婉儿也因此更显贵重,此刻上官承旨却忽地守起规矩,伏身辞道:“不敢与陛下并坐。”
贺娄看我,我到此刻已确定必是母亲与婉儿之间闹了矛盾,硬着头皮笑道:“上官承旨是近御之人,与我们本不一样。譬如朝上仪卫,非敢与陛下同立,以近御故也。宴中亦然。”
婉儿只伏在地上不说话,我便更尴尬了,偏头看阿欢,阿欢起身向母亲道:“庐陵王妃妾韦氏有言进谏。”
我手心里捏着汗,悄悄抬头去看母亲,母亲面上喜怒莫辨,斜着眼来看阿欢,只将手一抬,算是准许一听,阿欢正色道:“妾有言,上官婉儿虽是陛下近人,分在亲昵,既封承旨,职在奉御,掌序燕寝,格理丝臬,职司所在,毋得有违,虽是内宴,不序朝礼,亦请从其所司,侍奉肴馔,方是明分内外、尽公守职之道。”
话音甫落,便见婉儿叩首道:“妾以为庐陵王妃所言甚是,伏请撤去此几案,容妾侍立左右,为陛下奉饮馔。”
母亲看阿欢一眼,又盯着婉儿看了许久,扬起下巴,傲慢地道:“准。”
我愁得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爸爸妈妈吵架会对孩子造成心理阴影的知道么?
则天:你有意见?
太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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