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惊羡,满长安(二)
郎怀颇为无奈,只好这时候就开始打擂台。她不敢太露身法,也打了足足两个时辰,天黑了才得了个三名,回到雅间。
这一番,却也让大病初愈的她有些脱力,陶钧趁着扶她赶紧诊了诊脉象,不由得露出忧虑的表情。郎怀示意他不要声张,陶钧也只能作罢。
进了门,郎怀先喝了茶,才道:“答应你的我可做到了,之后成不成,就看你自己。”
“好说好说。”李遇笑呵呵指着李明达,笑道:“这是明达,咱们小时候都是认识的。这是你郎怀哥哥,你小时候她总是护着你的,还记得么?”
明明印象里怀哥哥长得柔弱纤细,怎么现在不仅破了相,还黑成这样?明达扭捏着脸,对方才手下留情了许多的郎怀道:“怀哥哥,方才多有得罪,请你不要怪罪。”
郎怀看着她,笑眯眯道:“我回长安也将近两月,总说去未央居看你,没想到一不小心就给病倒,竟然一直没得空。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明达到底比小时候强健许多!”
三人互诉别情,明达虽然骄蛮,却不是真不讲理的孩子。何况小时候她的确跟郎怀亲近,甚至比跟李遇还走得近。郎怀见李遇脸上紧张的神色褪去,便问他:“我虽然打了三名,但咱们钱财上可真不做优势,你怎么这般模样,莫非又得了什么?”
“还不是拖了妹妹的福?”李遇从怀里拿出颗珠子,赫然是颗鸡卵大小的夜明珠。明皇珍爱明达,凡是好东西,都先送去未央居,任凭明达挑选。这份宠爱,虽是庶民身份,却比下了所有皇子公主。
因着御赐夜明珠的原因,郎怀毫无悬疑夺了魁,被请进琴。她张口结舌,实在百般不愿。但形势如此,也只能硬着脑袋去了。
一进去,丫鬟才闭上了门,郎怀便低了头只看着地上,解释道:“琴书姑娘勿怕,在下怀七,受好友所托,只是请了姑娘挂牌,再无他意。这位好友姓木,因不通武事,在下只好代劳。”
鼻端涌进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一个娴雅的声音远在天边,又进在眼前:“怀都尉,琴书多谢您那位好友的恩德了。”
就这般被捅破身份,郎怀心下警铃大作。她抬起头,先否认道:“怀七不知姑娘说的什么意思。”然后才细眼打量去,只见一位美人身披薄纱,挽着飞天髻,轻施薄粉,缓步而来。长安美人多丰腴,而这位姑娘却有飞燕之身,轻盈若飞。
这便是七哥心心念念的琴书姑娘?郎怀心下却对这人有些不喜。琴书见她退后,就停下步子,福了一礼,道:“陛下亲赐的纯钧剑,剑身钱孔纹路乃神人之作,都尉如何推却?能让都尉甘为马前卒的,想必是七王殿下了。”
郎怀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纯钧,看来这女子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跟李遇的身份,当真不是简单人物。既然被识破了身份,她便不愿在此纠缠,沉声道:“姑娘既明事理,当知在下不便多留,这便告辞。改日七哥得空,会来探望姑娘。”
行伍出身,郎怀说罢,转身便走。招呼了陶钧,二人辨明方向,往沐公坊追去。
行不多时,果看见李遇和明达兄妹二人,正并排走着,璃儿那个小丫鬟蹦蹦跳跳跟在他二人身后。郎怀从后面追上,一人肩膀给了一下,笑道:“你二人夜间闲游,当心给巡查的看到抓了起来。”
李遇还未答话,明达撅起小嘴,道:“你是御林军的上骑都尉,跟你在一块,还能给抓了,那要你干嘛?”她还有些记恨给郎怀击败的事,言语间不免夹枪带棒。
郎怀哪里会跟她计较,把情形跟李遇说了,又道:“这位姑娘才见我一面,就认出我的身份。且她居然知道纯钧剑何等模样,只怕身份不明。七哥,你与她交谈,务必留心分寸。这事若是捅出去,只怕你削爵都是轻的,谁也保不住你。”
李遇根本没往深处想,也不在意,随口应着,不一时先到了襄王府,他拱拱手,道:“郎怀,我就先回去了,你替我送下明达,改日我再去你府上叨唠。”
郎怀挥挥手,道:“反正也没指望你还我钱。我过几日便要去御林军驻地点卯,不得空。你可千万别来。”
李遇摇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跟妹妹挥手道别,才进了门。
“走吧,明达。”郎怀负手走在外侧,又笑:“你这般乱闹,丫鬟也不知劝解么?”她身上带着塞北才有的爽朗,人又随和丝毫没有架子。璃儿见他脾气挺好,就接了话抱怨:“都尉哪里知道,谁能拦住姑娘?只怕陛下在场,也拦不住呢。”
“璃儿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拆台!咱俩谁是主子?”明达羞恼不已,不知为何心却扑通跳了起来。
这一路边行边谈,还真遇上了几对巡查的官兵。未及郎怀亮腰牌,明达拿出个玉牌来,谁也不敢拦她,顺利放行。到了未央居,郎怀站在外面,笑道:“快回去好生歇歇。你今日的招式很好,再多练练,一定更好,可千万别灰心。不过回去了让丫鬟给揉揉肩背,松松肌肉。别忘了,身体才是本钱,好生将养,知道么?”
郎怀叮嘱完,转身就要走,李明达这时候才从自己莫名的情绪中恢复,道:“怀哥哥,改日我去沐公府看你?”
郎怀也没回头,摆摆手喊道:“这月不得闲,你只别再如今日般莽撞便是!”
明达好容易积累的好感,一下子用尽了。愤愤转身,一路不知思量什么,才到永安殿外,就看见了卢有邻。
“大监?您怎么在这儿?爹爹来了?”明达心下一惊,只怕明皇知道了她今日胡闹。却听卢有邻道:“陛下前脚方到,说是想姑娘了。正在里面坐着,姑娘快去瞧瞧。”
明达心知只怕郎怀送自己回来,明皇已经知道,不由得打了个腹稿,跟璃儿使了个眼色,走了进去。
“爹爹,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明皇换上了普通的衣衫,正在塌上斜坐着看书。这时候女儿进来,他便放下手卷,道:“朕来看看女儿,有什么不行?况且朕要不来,还不知我儿跟那郎怀走这般亲近。”
明达红了脸,扭捏道:“爹爹快别乱说,今日我是去找七哥看帖儿,不想遇到了他。七哥偷懒,让郎都尉送女儿回来,便多说了几句话。”
明皇见她这般小儿女的模样,不由想起结发妻子。如今算来,明达也快满十四了,可自个儿却年老,今年愈发觉得困顿,不似壮年之时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说起来,已经秋末,明达马上就满十四了。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爹爹一定为明达寻来。”明皇嘴里这般说,却不由想起郎怀给他的印象极佳,若为女儿夫婿,或许是不错的人选。
明达哪里才得到明皇这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笑道:“爹爹,明达今年想跟着一起去冬狩。你看明达,是不是个英武少年?”她边说,边比划了个挥剑的姿势,趁着一脸认真神色,倒还真像个半大男孩儿。
明皇自然应允,宽慰笑道:“自然英武!”既然动了心思,明皇便给郎怀些机会,看看他二人究竟何不合得来。
明达当然应允,父女俩又说笑了会儿,因见天色已晚,明皇便起驾回大明宫去,本意打算去含凉殿,半道上却折回麟德殿。卢有邻知道明皇这是思念起了江皇后,备下碗儿莲子羹,只默默陪在一旁,心下也感于帝王家的深情。
他跟了明皇大半辈子,只略想了想,便知道沐公府的小公爷这是遇上了天赐的恩德,但又想起这些日子长安城中传闻,心下叹息,明白明皇心思的,竟然俱无呐。
暗香楼培养六年的花魁琴书姑娘方才挂牌,就被一神秘少年郎包去一月。这件事早已传遍整个长安,成了欢场中新的风流韵事。
这日,李遇换下绣着龙纹的衣衫,扮作普通读。琴书既有本事知道郎怀的真实身份,又怎么会不知这位柔弱的书生,便是明皇的七子——襄王李遇。
这般曲意逢迎之下,李遇只知道两人两情相悦,日日流连暗香楼,只把此处做了王府,不愿归家。李遇并未娶妻,他年十八,在皇子里倒不算晚婚,因而更动了要将琴书纳为王妃的念头。他还未说,琴书以退为进,总是自伤出身,悲悲切切,却让这位初尝情事的少年郎坚定了信念。
且不提李遇与琴书日日相对,李明达自和昔年的郎怀哥哥相逢后,倒确实想去沐公府探望她。
第二天,李明达从卧室中拿出个锦盒,看了看时间,带了璃儿便去了沐公府,根本不顾郎怀昨日分别说的话。
她还是小时候的脾气,从未央居北侧门出来,直接走了沐公府的侧门,也不待通报,往郎怀居住的院中走。
“小时候我还老跟怀哥哥在这处钓鱼,把沐公将养的好些鱼儿害得不轻呢。”郎怀院内有一处池塘,水色碧绿,这时候已经秋末,只见荷残,不见绿叶。
陶钧远远看见这对主仆并行而来,赶忙进去通报。这是郎怀休沐的最后几日,她正歪在榻上看兵书,便道:“无妨,让明达进来吧。”
陶钧又看了看这屋内的摆设,道:“爷又不是不知,这屋子里血腥气有些重。”
他正踌躇,郎怀笑道:“若是旁人,我还推脱得过。可明达要来,怕是陛下也得迎她进来。别瞎操心,去点了香,烧水奉茶吧!”陶钧无奈,只好点了之前带回来的屠苏香,将屋内的血腥气冲冲。这时候明达正掀开帘子进来,他行了礼便退下了。
“是不是昨日脱了力,又反复了?”明达毫不避讳,坐在郎怀塌前,见着她脸色竟然透着煞白,吓了一大跳,倒也忘记问这屋子里的怪味。“怀哥哥?你怎么了?”明达捂着嘴,着实没想到她情况这般严重。
郎怀放下书本,随口笑道:“你这般聪明,不是猜到了么?无妨,我底子好,好好喝药,过几日就彻底痊愈了。只你可听了我昨日交待的,腿脚可发酸?”
明达从璃儿手中接过锦盒,让她和奉茶进来的陶钧一起出去,道:“再怎么,也比你好些。听爹爹的意思,还想让你一起去冬狩,你这样,到时候恐怕去不了吧?”
郎怀见着她,不知为何就开怀不少,笑道:“哪里那般娇柔!这是什么?妹妹特地给我带来?”
“你忘了?那年你突然出征,走之前说喜欢香积寺的那木牌,我巴巴跑去求了来,给你跟七哥一人一个,结果七哥的已经带了五年,你回来我都认不得你了。”明达笑嘻嘻问她:“怀哥哥,边关好玩么?听说那里的人生的都与中原不同,是真是假?”
“却原来是找我说故事呢?”郎怀打开锦盒,里面确实是香积寺住持无是法师亲手所刻的平安牌,上面刻了郎怀的怀字,她取出来,挂在脖子上,塞进怀里笑道道:“西北民风彪悍,倒是个个尚武。至于你说的模样,确实与咱们唐人不同,更何况西域三十六国几乎都是异色眼瞳。”
明达听得开心,只眼巴巴候着郎怀多说些。郎怀想起边关之事,感慨颇深,也说得仔细。
“那边儿太阳高热,几乎所有西征的兵士都如同我这般,晒得黝黑。何况沙漠中常有风沙,吹得有时候眼睛都睁不开。”郎怀回忆起头回上战场的事,便细细给明达讲来。“我那时在前锋营,走遍了能去的地方摸清地形。有次回程的时候不走巧,遇上了马贼,若非陶钧拼死护住我,只怕逃不回去呢。后来想想,真觉着害怕,再也不敢就几个人瞎逛了。”
明达一声惊呼,又笑:“怀哥哥也会害怕?”
郎怀狡捷地眨眨眼,笑道:“怎么会不害怕?那一次后,我就知道,真遇到战事,谁也护不住我。于是更加刻苦练武,只有本事高了,才不畏惧战场厮杀,能活得命来。”
“皇上赐给我纯钧剑,虽说锋利无比,但实际在战场之上,用剑乃短兵相接,是着实不利的。真正杀伐的将领,都是用大刀或者长兵器的。”郎怀指了指好好挂在墙上的纯钧和带回来的藏泉枪,对明达道:“一寸短,一寸险。沙场之上给人这么近身,再十个我也活不下来!”
她话音才落,明达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见她语气惊慌,“怀哥哥,不准这么说!”
郎怀轻轻拿下明达的手,安慰她道:“现在怕什么,我如今在御林军中供职,在这长安城中哪里会有什么事啊。”
明达一想,也是。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郎怀左眉上的疤,问她道:“怀哥哥,这是怎么伤着的?”
郎怀拿手比划了比划,道:“那是当时攻打王城,被伦铜冷箭所伤。不过不算要害,当时没顾上裹伤,就留了个疤。”
明达不由得摸了摸,只觉手下皮肤凹凸不平,又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幼童,红了脸缩回手,道:“怀哥哥,你早些休息吧。过几日我再来看看你,给你带些宫中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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