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卿,您是行家,此案可告破?”郎怀略停了脚步,低声问他。
“不好说。按理,这四夷馆中的守卫,是断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我方才已经问过,孙副使除了和蒙参一起在院中饮酒,便再无访客。”王朝远道:“但明显,孙副使死前屋子里的人,是和他认识,甚至熟悉的。否则,他不会那般放松,在床上饮茶。”
郎怀叹口气,道:“负责此间守卫的金吾卫,本将会一个一个查。王少卿,查案一事我实在不通,将此事交给您了。我不说,您也知此事极为要紧。我大唐会因着此事在和谈中变的被动,还需早日破案,才能反转时机。”
“都尉,我理会的。”两人说话间已然出来,郎怀先对蒙参道:“国师,请节哀顺变。本将这就和太子殿下一同入宫面圣,还请您同往。陛下定会为您主持公道!”
蒙参没料到郎怀会有此言,只好应下。
明皇得知土蕃副使在四夷馆中被下毒身亡,也是震怒。他如何不知此间厉害关系?李迅面圣的请求还未进宫,明皇宣召的口谕已经下达。
大约是太久没来过宣政殿,明皇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有些不惯。
蒙参还未跪下,明皇已然开口道:“国师请起,是大唐亏待了国师,国师海量,朕是很感激的。”
“迅儿,身为一国储君,这次能立即赶到,你既然都看了,便说说情形吧。”明皇此话一出,想要给李迅扣帽子的,就都得掂量下。
“是。”李迅看也不看方才进殿的李迁,道:“孙副使昨夜和国师饮酒,使女侍卫送他回房后,便离开了。”
“孙副使是饮了被下马钱子的茶后,于子丑相交之时毒发身亡,据大理寺仵作徐化所说,被人用锦被捂住了口鼻,不得出声。儿臣以为,如今找到孙副使毒发之时,他屋子里的人,才是要紧。”李迅简单说罢,又道:“土蕃使团如今移居新罗馆,儿臣斗胆,先调了东宫的守卫和金吾卫一同护卫,以防再生事端。”
“做的好,”明皇点点头,道:“守备司也加派人手,别都养着些吃干饭的。”
“是,儿臣待会遣人去守备司通知。”李迅拱手应了,又道:“查案之事,儿臣以为应该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查,以早日为孙副使沉冤得雪。”
明皇点点头,又道:“国师,朕想邀你进宫,朕的长生殿倒是不错的,你看如何?”
蒙参实在没料到明皇会邀他一个土蕃国外臣进宫居住,这可是莫大的礼遇!蒙参本就泛红的脸颊更是通红起来,说话也不利索:“陛下这般……礼礼遇,外臣,臣感激不尽!”
“父皇,这恐怕不合礼仪。”李迁赶忙出声,道:“国师身份是重,却实在……儿臣愿辟出府中别院……”
“无妨,朕也想多和国师亲近亲近,此事便定了,不必再议。”明皇摆摆手,又对郎怀道:“郎怀,和谈之事先缓缓,等查出凶手,再议不迟。”
“微臣遵旨。”郎怀长长舒口气,若是这几日还要和谈,大唐岂止是被动?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李迁眼睛一转,对明皇道。
明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李迁转过身,看着郎怀,语气温和,却字字逼人:“本王昨日下午,是和孙副使在一处的。长安风光正好,本王邀了国师和孙副使,一同出城游玩。”
“国师,本王此言不虚吧?”李迁问了声,蒙参点点头,道:“昨日早上谈罢,便接到淮王殿下的帖子。我和孙副使正心情烦闷,欣然应约。长安风光当真美极,让人忘愁。”
“国师您不参与和谈,全交由孙副使,此事众人皆知。”李迁右手一挥,道:“本王却听孙副使亲口所言,这两次和谈,孙副使和郎都尉可是起了口角,昨日早晨,都尉甚至恶语相向,甚是无礼。孙副使却在晚间死于非命,却不知郎都尉作何解释?”
郎怀心下冷笑,李迁这般引火,无非是要把自己卷进去。殊不知这件事明皇早就知晓,却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殿下既然知道,本将也不隐瞒。土蕃要和我大唐和亲,这也罢了。却偏偏非要与兕子和亲,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将回绝孙副使,便是为了此事。但这却非是顶撞了。莫非殿下觉着本将护着未婚妻,是有不妥之处?”
李迁没料郎怀伶牙俐齿,被她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给骗过去,心下暗骂,面上却和善:“都尉,还是请您好生解释。和孙副使有过节的,无非便是您。本王斗胆,却不知您昨夜在何处?”
郎怀冷哼一声,道:“昨日我命人去长乐坊沽酒送至未央居,待事物处理完毕,就去看兕子。金吾卫副领路老三昨日在沐公府中做客,因而天色将歇,便回府去,兕子是和我一起回去的。”
郎怀对着明皇拱手道:“陛下明察,微臣和兕子一向不太避嫌,请陛下恕罪。兕子想见路副领,因而非要跟着。微臣三人一同在府中饮酒谈天,后来微臣彻底喝醉,应该已经到亥时。之后的事情,微臣一概不知。待清晨醒来,到母亲那里问安用早膳,才得知孙副使遇刺的事情。”
“微臣自问若有错处,无非是和兕子夜中饮酒,孟浪了些。”郎怀梗着脖子,道:“微臣和孙副使虽有口角,但只是公事,不涉私人。对淮王殿下此等污言,微臣不耻。”
“郎怀,你好大胆。”李迁何时被这般辱及,厉声道:“你拿兕子做借口,还是男人么?”
郎怀站直身,叹道:“本将何须兕子做借口?殿下不信,单独派人去请兕子便是。”
“都住口。”明皇怒道:“淮王,你以为明达会为她说谎刻意败坏自己的名声么?不过为了向土蕃使团有个交代,也罢,有邻,去未央居唤明达来,不准和她说这些事。”
“时间也不早,传膳,诸位便在此用些。”明皇看了眼李迁,目光中带着失望,李迁却不服气,昂首挺胸,不愿低头。
第43章 殿前欢(九)
郎怀腹中是有些饿了,待宦官送上食盒,便敞开肚子,先吃饱再说。明皇也在御座上,卢有邻去了未央居,是以李迅站在一旁布菜。
“对了,去把那个路什么也叫来。”明皇没什么胃口,随便动了两筷就示意李迅停了。
“儿臣已经派人去宣,应该比明达快些。”李迅为明皇斟了茶水,试了试温度,又道:“父皇,这是今年新上的茶,父皇若觉得爽利,还想多饮,可得多用些,不然腹中中空伤胃。”
“你有心了。”明皇结果茶斗,品了品滋味,道:“国师,可喝得惯茶?来人,把朕的茶壶给国师送去,让国师试试。”
“外臣谢过陛下。”蒙参也不露怯,尝了味道后,老实道:“陛下,就是味淡了些。”
明皇一乐,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路老三今日恰好当值,正在校场上和拓拔益阳较劲,被内监急匆匆宣召,直到站在宣政殿外,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他进去,瞧见满庭文武,心里却知道,肯定是要紧的事。
果然是大事,路老三心下通透,这是给郎怀引火,便打起十二分小心,道:“昨日微臣休沐在家,是郎都尉的随从陶钧到微臣家里,说都尉有请。微臣和都尉同为征西军出身,自来长安后,一直未得空闲好生叙叙话,便着急去了。”
“去的时候约莫是酉时中吧,都尉还未回府,微臣便和陶钧说着闲话。待都尉回府,是和姑娘一起回来的。因为当时已然快要入夜,微臣还有些讶异。但瞧着他们二人情谊深厚,又是一处长大的,微臣也就没多想。”路老三就按着实情去说,他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速来信任郎怀为人,定不会有不妥之处。
“而后郎都尉酒醉,伏到案上起不来,微臣瞧着已然天色都黑透了,便告辞离开。走得时候姑娘还在,微臣回到家中,听内子抱怨说是都亥时三刻了,也不怕遇到巡防。”路老三露出个扭捏的神色,想必是因为违抗了宵禁,笑得有些尴尬。
他说的和郎怀所言没什么出入,李迁便道:“如此,倒真是本王多虑,请都尉见谅。父皇,儿臣只是想借此机会消除郎都尉的嫌疑,以防土蕃使团离心,请父皇恕罪。”
他话才落,明达已经跟着卢有邻进了宣政殿。卢有邻怎么可能不告诉她到底为何?因而她故作惊讶,少女脆生生的话传进所有人耳中:“爹爹,您叫明达来这儿,是要见大臣么?爹爹肯让明达做个女官了?”
明皇大悦,笑道:“明达上来,是有些事要问你。”
她一身鹅黄对襟,怀里还抱着那只火狐。长发梳着双刀髻,莲步轻移,上了御阶,站在明皇身边,笑吟吟道:“爹爹要问明达什么?明达若是答不上来,爹爹不准怪罪!”
蒙参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整个大唐最宠爱的女孩儿,见她神色流转自如,丝毫不为自己的身份自持,利落大方中,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憨态,心下甚为喜欢。可明达看到他这一身打扮,却露出个骄傲的姿态,让蒙参先是惊艳,继而自惭形秽起来——这便是大唐的天之娇女?原来是这等可人儿。
明皇简单问了,明达却丝毫不扭捏,道:“昨儿个我在家里荡秋千,怀哥哥遣人送了甜酒来,我和璃儿俩人喝光了,就继续在花园里荡秋千,看桃花。”
明达低头看着火狐,道:“我的怀都尉在园子里乱跑找不到,我还正跟璃儿说,不知道它跑哪里去,却被怀哥哥找到,给我送了回来。我们一起说了些闲话,怀哥哥说她府里有客人,我好奇,便央她带我去见见。”
明达拿下巴点了点,道:“喏,就是那位五大三粗的将军,路三哥。后来我听他们说话,一起喝酒,怀哥哥却先醉了。她趴着都起不来,三哥便告辞回去。我嘛,因着喝酒也有点晕,歇了会才走的。”
她这般敞敞亮亮说完,笑道:“怀都尉就是这只小家伙,脾气怪得很,和我一般的。”殿中的文武大臣俱都听到,带着打趣的眼光看向郎怀,却把这位素来沉稳老练的上骑都尉看得羞红脸颊,低了头。
蒙参见她一派天真浪漫,先就信了三分,待三方相合,更无怀疑,便道:“陛下,外臣相信都尉。待孙副使的案子告破,外臣愿意和都尉继续和谈。”
“如此甚好。”明皇宠溺着看了眼明达,也有个七八日没见她,倒是比先前病怏怏的模样滋润许多。待吩咐好蒙参住进长生殿的事,明皇便将此事交由李迅,邀了蒙参带着明达去梨园听新制的曲。
明皇走了,李迅叹口气,道:“本宫还是那话,查案的事情,还是交由大理寺、刑部协作。郎都尉这段时日,还是在家避嫌吧。至于四夷馆守卫,交由这位路副领。”
“微臣遵命。”郎怀几人领命,便都散了。殿中只得李迅李迁二人,气氛有些冷凝。
“大哥如今春风得意,有了龙凤双子,小弟好生羡慕。”李迁满目欣喜,道:“改日还得去东宫,和大哥好生问问这生子秘方。我如今只有两个庶女,可是有些着急呢。”
李迅笑着摇头:“这等事,自然是随缘,又何必强求?便是庶女庶子,亦该好生教养才是。便如四弟你,可不是有名的贤王?”这话让李迁面色一顿,还未曾答话,李迅已然先走两步:“本宫还有事,先走了。四弟,父皇前日将黄河水道交由你,可得把握好时机,莫等到酷暑夏汛,再愁眉不展,可是误国殃民了。”
从大明宫出来,郎怀和唐飞彦一同前行,低声说了两句,拱手道别。赵摩严从后面缓步走上前,对郎怀道:“都尉,如今可得好生在家里歇歇,本官自会破案。”
“赵尚书说笑,刑部不过协理,况且大理寺王少卿的名声,本将才是信任的。”郎怀伸手冲魏灵芝晃了晃,道:“本将只是要对此事避嫌,陛下可未下旨意,尚书口没遮拦。也罢,本将是不会计较的。”
“郎都尉,何事?”魏灵芝方才和塔坨荼说了两句,捋着胡子走过来,神色倒也舒展。
“你我身为主副使,如今难道不该去探望探望土蕃使团?虽说那位国师被陛下邀请进宫,可旁的人还在。”郎怀随意拱手,算作告别。尚书虽是正二品的官职,可在郎怀眼里,大家同是紫袍,她可是沐公世子,哪里看得起赵摩严?
“本官正有此意,郎都尉,请吧!”魏灵芝没看出赵摩严脸色不善,也只是示意了下,就和郎怀钻进马车,吩咐车夫往四夷馆去。
赵摩严吹胡子瞪眼,塔坨荼又从他身边走过,好奇道:“赵兄何故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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