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见主帅身先士卒,竟奋起余勇,一时间杀的难分难解。
当此时刻,丹凤门的中门,终于被尉迟延光带人从内推开。这段时间内,潼关守军的后四千人也赶到,林达一声令下,骑兵为先,冲着不远处的叛军掩杀而去。
李遇在军中寻到明达之时,人还没到跟前眼泪便淌在眼眶。
兄妹相逢,方才东宫的情况全部在明达心中爆发,她哭道:“七哥,我只救了栋儿,我只救到了栋儿啊!”
李遇还不知是什么缘故,抱着妹子上马,跟随大军往含元殿赶去。他拍打着明达的后背道:“七哥来了,不会有事的。”经年再见,李遇身上的气息丝毫未变,明达泪眼朦胧间,他们已经来到战阵之前了。
这股生力军的到来,让方才有了起色的叛军遭遇重创,已经掀不起波浪,衰退就在片刻之间。李迁知道大势已去,但还是咬着牙坚持。他身边的死士均为固城所培养,依旧忠心耿耿跟随着他。
“殿下,真要留他一命么?”郎怀心知大局已定,才催马走到李迅身前,低声道:“你可知此人私通土蕃,密谋刺杀薛帅,薛帅生死不明,安西已然乱了?”
“什么?”李迅回转过头,不可置信。
郎怀没再答话,口中呼喝一声。李进李迁打在一处,郎怀赶去驰援。李迁的死士已经死伤殆尽,他的衣袍间亦是斑斑血色。
“李进!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若论武力,皇子中无人可出李进之右。李进冷笑:“你当我真是傻子?行宫一事莫不是你从中渔利?”
李迁恼羞成怒,更无章法。加上郎怀在旁掠阵,李进手拿陌刀,几个回合便将李迁扫落马。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刀剑架在脖颈,李迁满脸怨恨,终于松开兵器,束手就擒了。
他被带到明皇之处,不行礼不申诉,笔直站着,冷笑不已。明皇竟然并无怨气,沉声问他:“迁儿,这是何苦?”
李迁红了眼眶,勿自不肯开口。
谢璧忽而道:“陛下,请杀此逆贼,以平祸端!”
明皇道:“朕……”
“父皇,您也不必假仁假义。”李迁这才开口道:“东宫大火,恐怕您也看到了。儿臣这把火烧的可好?”他虽被捆住,气度却凌人,和往日里谦谦君子之样大相径庭。
果然李迅先乱了阵脚,他方才和路老三不过匆匆一面,见到李栋毫发无伤,便以为其余的都在。“四弟!杭儿也在!你怎么忍得下心?”小辈们只有李进的妻儿今日没有去东宫,半道寻借口离开。李杭在东宫,李迅便道无论如何,不会有大事。
“斩草不除根?本王哪里会如此愚钝!”李迁斥道:“杭儿又如何?能有大哥你的孩子陪葬,他此生也足够。”
李迅面色大变,抓住路老三问:“棠儿呢?人呢?”
路老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接口。李迅平日里对李棠最为爱护,此时忽而嚎啕大哭,抢过路老三的陌刀,直直扑过去。
饶是他这般震怒,这一刀也没劈在李迁的要害。兄弟二人对峙,李迁肩头血流不止,还在拿言语激怒李迅:“本王着人带回的火油,全部用在东宫。想来那滋味定是痛苦,想想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有些不忍。但本王兵力不够,若不火攻,哪里这么奏效?”他只道没人逃得出来,得意起来,夜空中只有他变了声调的狂笑声。
“你这个畜生!”李迅目若喷火,正待说什么,忽而呕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血色乌黑,显有剧毒。
郎怀李进叫声不好,两步奔前扶住李迅。
李迁猖狂大喊:“此毒名断肠,越是心情激荡越是毒发得快!大哥一向修身养性,方才一直未毒发。看来本王谋反,您是预料之中啊!”他越说越得意,忽而看到梁贵妃,想起一直没有出手的袁玄洪,不由带着怨气道:“哈哈,梁氏一族尽随本王造反!父皇,你留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在身边作何?儿臣我虽放火烧了东宫,但有个小崽子死了,对您来说可是除害啊!”
这个沉默的女子这才有了反应,踉跄走上两步,问:“你,你……”
“本王舍弃王妃爱子,若不一网打尽,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罢!”李迁面露得色,道:“父皇,看来你毫不知情!李远……”
然而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胸前的刀尖透骨而入,李迁还似有些不甘。他抬起头,执刀的是已经毒发将亡的李迅。
李迁张张嘴,血沫溢出来些。他双腿一软,直往后倒下了。
李迁才扯到梁贵妃,郎怀便要动手,却被李迅按住。此中勾结李迅几乎片刻就懂了,他鼓起所有的力气刺了那一刀,人也脱力倒在李进怀里。明皇一声高呼,眼见悲剧顿发,往后一仰,人厥了过去,幸亏谢璧反应快搀住了。
“郎怀!”李迅眼皮乱动,整个人痛苦不堪。
“在!”
“带栋儿离开!”李迅急促呼吸了几口,道:“离开!”他的手劲极大,让李进都觉得臂上生疼。然剧痛忽而消失,李进一阵恍惚,过了半晌才颤声道:“大哥?”
抬头再看,郎怀神色迷茫,也是一副痴呆模样。
黎明将至,郎怀和李进坐在已经熄火的含元殿外,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不知想些什么。
“那日递条子的,是六哥吧?”郎怀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
李进“嗯”了一声,道:“是我。”
郎怀舒展眉头,道:“六哥,多谢!”此言由衷,若非李进,只怕她早已死去多时。
李进忽而道:“其实我也犹豫过。”他婆娑着手中的长剑,怔忡道:“刚回来的时候,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我想着,自己真的对那些事情没兴趣。”李进觉得一身疲乏,甚至脱下靴子,让炙热的脚心贴在冰凉的台阶上,笑道:“郎怀,本王想做驰骋沙场的将军,还请你和七弟说道说道。”
是啊,太子李迅殉国,郎怀趁着明皇不知,藏起了李栋,储位自然只有嫡出的李遇有资格了。世人皆知沐公七王一起长大,交情深刻。
郎怀却回头看了看还未坍塌的大殿一角,神色间有些异样。
第117章 明宫徒留儿郎血(十一)
李进拍拍肩膀站起离开,天色渐渐亮堂。郎怀一动不动坐着,看着初生的朝阳,心绪慢慢宁静。她起身,瞅着路老三怀里鼓鼓的,如同做错事的半大少年一般,踌躇不前。
沥心被她丢给陶钧,郎怀道:“三哥,陪我去一趟吧。”
路老三红着脸应下,东宫毁于一旦是他的责任,然而郎怀一句责怪的话也没多说。毕竟谁能料到李迁能拿来火油?
两人带了一队侍卫纵马慢慢过去。火虽然灭了,但烟气缭绕,曾经秀美壮丽的东宫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景象。
郎怀这时候才流露出难耐的哀思,面色愁闷。小辈里她和明达因着一些缘故,最是疼李棠那孩子。她知晓是自己大意,若还让明达来此,只怕她更是难过。因而这等收敛遗骨之事,郎怀责无旁贷。
路老三道:“出事的时候,小姐应该在后院。”他怀里的李栋酣睡着,完全不知他已经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地方。
郎怀点点头,下马觅路寻去。这些年她也算得上东宫的常客,道路熟悉。穿过坍塌的宫室,池水干涸大半,还有死鱼漂浮,萧索得紧。
李棠居住的小院居然还能看到个形廓,然而大门也是倒下的。房梁似乎燃烧了一半,从屋内戳出,还在冒烟。郎怀站在门外,却不知该不该下令,打扰这处静谧。
路老三忽而跪了下来,铁塔般的汉子肩头不住颤抖,粗声道:“阿怀!三哥对不住你!对不住殿下!对不住!对不住啊!”
郎怀站得亦有些佝偻,良久没有吭声。侍卫们大气不敢出,只有路老三渐渐压抑不住的哀嚎,和李栋被吵醒后的哭声。
忽而郎怀喝道:“噤声!”
路老三一愣,郎怀耳朵动了动,面上带着不可思议,确认好方向狂奔而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绕过倾颓的宫室,本该是一处凉亭。柱子倒塌,其中一根砸在一人的肩背。那人早已只不过是个人形,是烧焦了的。
郎怀狂奔过去,也不顾旁的,将那焦人推开,露出一个洞来。她带着狂喜,颤声道:“棠儿?!”
“小姑父?”里面的童音稚嫩,却让赶来的侍卫沉默片刻,集体欢呼起来。
洞不深,只有成人脖颈那么高。郎怀跳进去,背负了她爬上来,只见她虽狼狈,面上污遭遭,但没有伤痕,不由大喜过望。“可有哪里不舒服?”郎怀小心翼翼问她。
“没有不舒服。”李棠转头四顾,忽而哭道:“嬷嬷呢?”
郎怀这才明白过来,只怕那个焦人便是服侍李棠的喜氏。也不知她是如何带着李棠逃到这里,在大火和穷凶极恶的追兵中保住了李棠的性命。
李迅一生仁义,颇多善举。当日救下文永妻子一命,才有此善报,留下一双儿女性命,算是苍天开眼。
她忽而想起李迅临终前的话,看着李棠的小脸,咬咬牙道:“你们带着他们速回沐公府,告诉尚姐姐,把他们藏起来。”
郎怀不再解释,这些侍卫都是她的心腹,是她千挑万选的虎贲军,见她坚定,都默默行礼。其中一个校尉韦斯和路老三一人怀里抱着一个,趁着宫中大乱,悄悄离开。
开扬三十四年九月初四,明皇于宣政殿朝会下旨缉拿李迁余党,着人收敛前太子李迅遗骨,和妻儿共葬一处。命沐公郎怀为平西大将军,挑选兵将,抽御林军半数兵力,于初六开拔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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