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一愣,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话是假的,御林军中人会不服气。”
“怎么可能?”安牧不屑道:“我看你们沐公也就是脑子好使点,若论下场杀敌,只怕连我也打不过。”
竹君一向最维护郎怀,立时反驳道:“你知道什么?爷当初纵横安西,杀敌无数,更是亲手抓了阿苏马。后来回到长安,御林军大比夺魁,先帝御口亲封上骑都尉统御金吾卫。爷是大唐剑器传人,佩剑是上古名剑纯钧,爷就是用那把剑杀过熊的。”
安牧倒是知晓纯钧剑,也不过一知半解。但她听得郎怀杀过熊,更是不信,猛摇头道:“她这般瘦弱的,只怕三石的弓都拉不开,猎熊?你一定在骗我。”
竹君急了眼,道:“三石?咱们爷一般用的都是五石的。先帝还赐了张镶玉逐天弓,那可是十石的。”
任凭竹君说破嘴皮,安牧就是不信,后来嫌她不停罗嗦。干脆拉了马儿,寻觅旁的猎物。竹君提着鞭子狠狠朝她离开的方向一挥,打马去找郎怀。
郎怀靠着树干,正把玩手里的紫檀木牌。眼见竹君过来,她小心翼翼纳入怀中,站起来道:“何事?怎么脸色不善的?”
竹君将方才的事儿一股脑说罢,道:“爷,你就下场试试手,堵上那人的嘴吧!以前怎生没发觉她这般烦人的。”
郎怀失笑道:“你同她计较这些作甚?爷身手是不如从前在安西的时候了,这也没啥不能告诉人的。”
“可……”竹君还待说些什么,被郎怀挥挥手打断,道:“难得出来,你还不好好耍?”
竹君埋冤道:“说要行猎的是您,结果来了就是看风景么?”
郎怀摇摇头,道:“我只是忽而想起兕子来。她心地善良,从不轻易杀生取乐。”
天边几只飞鸟划过,竹君也不再多话。良久,郎怀才展颜道:“走,时日差不多了。”
那边儿安牧屡屡得手,韦斯只能跟着她去捡猎到的各色猎物。待他的马背也满是战利品,安牧才收手。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
安牧终究按耐不住,道:“你们沐公真猎到过熊?”
韦斯老实道:“是啊。”
近日来韦斯来回给她和郎怀通报消息,安牧知晓他本性老实,说不得慌,不由信了。然而安牧眨眨眼,又道:“我听说熊很厉害,但也厉害不过虎豹吧?”
韦斯不明所以,疑惑道:“豹怎么能和熊相提并论?便是大虫遇上孤熊,也得绕道的。”
安牧顿时没了言语,她无意间瞥到天上,变了色道:“快看!”
极高的空中掠过两只苍鹰,韦斯奇道:“公主要猎么?”
安牧急道:“你懂什么?那是人圈养的鹰,侦查敌军后方最好不过!我臂力不够,你们谁能射它们下来!”
韦斯这才醒悟,道:“我试试!”这位金吾卫出身的猛汉取弓搭箭一气呵成,然而终究因着苍鹰过于高远,只能作罢。
郎怀正巧和竹君陶钧三骑缓缓过来,笑道:“你们要猎鹰?这可难了。”
韦斯忙道:“公主说这是丛苍澜瑚圈养的,下官才不得不试试,但还是不成。”
郎怀神色一凛,抬头眯着眼看了看,道:“阿竹,给我。”
竹君先是缩缩脖子,继而讪笑道:“爷怎么知道我偷偷带了它?”
“那么大的包袱,你当爷老眼昏花么?”说话间竹君从马背上那只大包袱里取出逐天弓,郎怀接过来,抽了一只三镞箭。
她虽不用,但平日里多加保养,这把弓可比当初得到的时候更有威力。众人屏住呼吸,四人八眼齐齐钉在郎怀身上。
搭箭开弓,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郎怀身子微微后仰,但闻弓弦巨震,一箭双雕。
郎怀随手将逐天弓丢给竹君,咳嗽了两声道:“去看看死绝了没,没死补刀。”她看看日头,道:“也该回了。”
回了小院,安牧将猎物交给郎怀,道:“今日痛快,但东西就不留下了。”
郎怀道:“却之不恭,晚上请公主屈尊前来,我命人烹制古董羹,公主可以尝尝。”
安牧见她弯弓射雕的雄姿后,原本已经消散了的心意尽数死灰复燃,听她相邀,更是巴不得,毫不矜持地应下,雀跃着回去了。
郎怀哪里知晓安牧的心思?留了些沙兔,其余的则让韦斯给杨季盛和别的将领送了去。竹君自然提着兔子去了后厨,陶钧例行工事,去拿今日的往来信件,同时将郎怀的交待传出去。
安牧公主选了如今她最好的一身衣裳,刻意清洗头发,按着她们的习俗在脑后扎着繁琐的发髻,还特意抹上胭脂,的确明媚动人。
郎怀见着笑道:“公主这般容光焕发,可真让我这破院子蓬荜生辉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安牧腮边一红,没同以往那般搭话,安安静静坐了凳子。
折腾大半日,郎怀自然腹中饥饿,只道这位公主也是,也落座笑道:“古董羹整治起来略有繁琐,不过阿竹手下利索,应该很快的。”
果不出两刻,竹君提了一篮子菜,身后一个厨子端锅,一个厨子拿了红泥小炉,一起回来。
架好瓦锅,竹君从篮子里拿出一壶冷魂烧,道:“咱们还这般吃?”
郎怀笑道:“自然。”
三人都饿,干脆不等陶钧,添酒下菜,吃了起来。安牧从未这般吃过兔子,赞不绝口道:“竹君,你真是厉害,怎么想到的?”
敦煌地处西北,篮子里的菜多是萝卜一类,时蔬鲜少,亦没有活鱼。但郎怀依旧吃得畅快,道:“爷都快给你们俩整成药罐子,可算是见着点有味儿的了。”
吃到一半,陶钧敲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满面带笑,道:“爷,长安有信来,是未央居的。”
郎怀顿时停箸,接过来边拆边道:“你也坐。”她侧过身就着烛火看去,明达先说蜀州将乱或许可解,是章安仁上门来说愿去回益州劝降,又说她接了不良印,已经发令,重建安西、土蕃不良人的建制。林林总总,近日来长安的大小事历历在目。
翻过三页纸,郎怀欣喜赞许的神色沉静下来,甚至起身离席。
“日日习练剑器,睹剑更思君。栖凤如故、沉香依旧,独缺君影。每思于此,餐饭乏味,亦加倍食之。幸端阳之前发兵,妾定当前往,再无分离。所思所想,除唯愿所钟、永安延年,再无其他。”
“妻,明达。”
算算时日,明达来到约莫是夏末秋初了。
郎怀走到门口,夜色渐起,天边恰好半轮残月。
分离半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儿,如今恐怕不得不食言了。
屋内的气氛陡变,安牧低声道:“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陶钧少言,竹君似乎也被郎怀心境变化所感染,只叹道:“爷想姑娘了。”
姑娘?安牧眨眨眼,想起这是他们对郎怀妻子的称呼。
认识时日不算短,郎怀几时流露过愁容?不知那位姑娘是何等女子,竟让郎怀牵挂至此。
她看着郎怀的背影,喃喃低语:“你应该很爱她吧。”
第124章 悠悠行万里(七)
各道精兵齐聚长安,缺口则由节度使重新募兵补充。短短几月间,长安城外各处均是陆续抵达的援兵营地。好在辛冒唐飞彦等一应兵部官员安排得当,一切俱井井有条。
当日定制铠甲,不过是明达一时好奇。距离出发的时日愈发临近,明达陡然生出些宿命感来——或许一切早有天意,他们不过是被推搡着走的棋子,不由自己。
然而这些乱绪只在脑中纷乱一时,很快便被明达束之高阁,不再去想。
江虞已经带着明栎明棠离开,她没了后顾之忧,和尚子轩商议多时。尚子轩本意也是一同出发,好重新布置郎氏在土蕃的钉子。然而长安虽稳,却离不开个能交付的人来。韦氏年纪大了,也是力不从心。
“妹妹,如今之计,我以为只能如此。”尚子轩拎得清楚,低声道:“但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人选,终究还是让我寻了一个出来。”
“谁?”二人这些日子里最烦恼的便是该让谁去土蕃主事,却一直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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