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雪故作惊讶地抬了眼睛,旋即笑笑,说:“臣妾乃乡野之地长大,见地自然不及皇上,皇后来的全面。再者,此事又涉及黎国与西北普弥之间的国事,臣妾便更不好随意发话了。”
汝怀微微一笑:“你倒是会替自己开脱。”
祁无雪亦笑,纤手慢慢剥着橙黄贡橘,随口说道:“臣妾可不关心什么如意容华与王濯将军的安危,臣妾最在意的可是皇上的龙体。”祁无雪将剥好的橘子一瓣瓣置于槐桑递上来的雪白瓷盘之上,置于汝怀面前,认真问道,“皇上近来可有按时服用之前方子制作的丹药?”
汝怀顿了顿道:“这几日被搅得有些心烦意乱,倒不甚注意。”
祁无雪叹口气,遗憾着说:“这等小事不值得皇上为其乱了习惯。那药丸长期规律地吃有极其明显的延年益寿,保健功效,望皇上千万不能忘。”
汝怀点点头,对身侧立着的大太监道:“连常年,可仔细提醒着朕!”
连常年赶忙应着“是”。
祁无雪扬了扬下巴,冲槐桑问道:“你可还记得沅灵山的灵虚道长是哪日云游归来?”
这沅灵山是京城以北连绵不绝的漠山一带中最有灵气的山头,冬日山林照绿繁花茂盛,据说神仙经常出没于此,因此亦是皇帝最喜“修身养性”之所,甚至在山脚下修了简单的行宫。当然,这灵虚道长自然是祁无雪装神弄鬼的托儿,真真假假极擅长故弄玄虚。
槐桑心领神会道:“大抵是前几日,听说其此次云游闽南,又带回许多闽南民间养生长寿之法。只不过道长得空时间不多,即将闭关不出。”
不出意外,汝怀眼睛瞬间亮了亮,之前与这灵虚道长交谈甚是愉快,其见识之广博,对玄妙之事颇有见地,此番云游归来,想必更上了一层楼。
祁无雪自然看出汝怀的态度,顺水推舟道:“皇上这几日为容华之事浪费了太多心神,不若先去沅灵山歇息几日,与道长谈经论道,身心皆能得到升华,岂不快哉。臣妾这就派人快马加鞭通知了灵虚道长,好让其静候皇上到来。”
“贵妃所言有理。”祁无雪的话正中汝怀之意,他当然同意地点了头,“既然道长不久便要闭关,事不宜迟,朕明日便启程前往沅灵山行宫。”
祁无雪听完抿唇一笑,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皇上,还有一事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大抵感受到了祁无雪的“真切”的关怀,汝怀神色柔和了许多,往嘴里放了一瓣橘肉道。
祁无雪眨了眨眼,微笑道:“臣妾听闻碧沁阁的鄞婉仪从小便与王濯将军兄妹情深,又是王家留下的最后两个,必然关怀甚切,这几日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颇有病态。虽臣妾与之并不算太交好,毕竟相隔极近,心中自然牵挂。且不论这个,鄞婉仪可是吉星再世,若损了一星半点……”说着祁无雪瞅着汝怀,不再继续说下去。
汝怀望了她一眼,道:“所以你也觉得不能惩戒王濯是吗?”
祁无雪无所谓地耸耸肩:“王濯自然与臣妾毫无瓜葛,臣妾一心只系在皇上龙体之上。”
汝怀笑了笑,起身道:“好了,既然你说婉仪思虑成疾,朕就过去瞧瞧她,也算是一点宽慰罢。”
祁无雪亦起身,巧笑着俯身作揖:“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到碧沁阁的时候,王鄞正潜心抄写着东方白让侍婢月茹捎来的佛经,听闻外头一声“皇上驾到”,眼珠子一转,从容端起手边早已凉透了的茶,随手泼了几滴于宣纸之上,轻轻吹干,又拿手揉了眼睛,片刻便发了红。
于是汝怀皇帝见到王鄞,王鄞便是一副双眸垂泪伤痛欲绝的模样,又想起祁无雪之前所说,心中一颤,有些不忍地将其扶了起来。
此刻已入夜,这一整天事端烦扰的汝怀亦有些倦怠,只粗粗安慰了几句,便起驾回了寝殿。
皇帝走后,王鄞伸个懒腰,皇帝只一味安慰,并未提及处罚如意及自己哥哥之事,亦没有白天那般盛怒之态,想必祁无雪与陈皇后的耳旁风奏了效。自己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哭诉求情,偏要他人所求才能被听取半分。
王鄞自然早已听说今日傍晚重旸宫闹的那么一出,此事祁无雪并未事先通气与她,只是她仿佛与祁无雪心灵相通一般轻易猜到她此举的目的。
那个所谓的香囊背后的故事必然是假,只是做给陈皇后看的一出戏罢了。听说其当时可是极其紧张,卖力替哥哥开罪。
皇帝走了不久,槐桑便独自一人来了碧沁阁,将祁无雪嘱咐的话皆告诉了王鄞,果真与王鄞之前所猜相差无几。
王鄞将所抄的佛经拎起来扫了一眼,随即放下,望着窗外月朗星疏,想了想说:“夜黑风高的,谣言什么的最迷惑人心了。明日,明日一早皇上便会去沅灵山论道。”王鄞自言自语着,又莫名笑了起来,转头对贻川说,“贻川,出去告诉新来的榕儿,就说王将军与如意容华在西陵边上私会,已被捉了正着,此刻正关押在天牢,不久便要处斩。让这宫女尽可能到处宣扬,只一点,千万别说是我碧沁阁的人。”
贻川心照不宣地笑着点头:“谨遵婉仪之言。”
第三十二章
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谣言,所谓三人成虎,所谓信口雌黄,虚虚实实捉摸不透。
这新来的小宫女榕儿果真机灵得很,叽叽喳喳四处一说,不消一晚,如意与王濯入狱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三宫六院皆窃窃耳语,待着第二日看好戏。
而汝怀皇帝此刻正拥着金颦在怀,美人于侧,此等妇人家关怀的传闻自然不会入耳。再说这金颦,领悟能力不可小觑,经了上次王鄞的点拨,为人虽仍旧不甚高调,处事待人却游刃有余起来,亦不再庸人自扰。心态平和了,甚至连气色都好了许多,惹得皇帝更是爱不释手。
此刻已将近子时,凤禧宫寝殿依旧亮着烛光。皇后虽不常露面,而消息却是最灵通的。诗霜从陈嫀十五便跟在身边,自然对王濯与自家主子的旧事了然于胸,虽极不赞成皇后出手帮忙,但主子就是主子,忤逆不得。因此她一听闻入狱的消息,急忙奔着告诉了陈嫀。
“娘娘,此事应当如何是好?”诗霜显然亦是着急十分,绞着手中的素帕,甚至连烛芯留了老长都未曾注意到。
相比之下,陈嫀瞧着要沉着许多,把玩着小指上的鎏金护指,眉头紧锁着不说话。然而陈嫀心中却好比油煎火烧,尤其在王鄞说了什么明月在上,流萤无光之类的,让她信了王濯还是爱过自己的,甚至现在也许都不曾忘怀。
兴许确实是如意一厢情愿,那么王濯就被生生诬陷了。又或者,这只是空穴来风?是谁在暗地里使的花招,在试探自己罢了。
陈嫀不愧入宫多年,心思缜密谨慎,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轻举妄动。
她并不是没有猜忌王鄞或祁无雪在背后搞鬼,故意放出这个谣言,只不过关心则乱,任何理智掺和上感情,必然轻易乱成一团浆糊。当然,这向来处事不惊稳如泰山的陈皇后亦是如此。
诗霜虽明白皇后的心意,然不是局内人,自然不能体会此等思绪。她见陈嫀半晌沉默,打更声复又响起,大抵子时都过半了,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娘娘,需要奴婢明日去天牢探探消息吗?”
陈嫀手心微动,护指从指间掉落,磕在烫金桌角,“叮铃”一声,让人莫名心中一紧。她面上依旧淡定,只抬了眼睛道:“急什么,若真入了狱还差这一时半会?耐心等着,且先看看是谁放了这消息出来。再不济,亲自问了皇上便知晓了。”
这话亦是说给陈嫀自己听的,听完仿佛吃了定心丸,慌乱逐渐平息,陈嫀起身让诗霜脱了披着的螺纹罩衫。躺在床上又重复了几遍方才的念头,陈嫀才昏昏沉沉入了睡。
心中绷着弦,陈嫀一夜睡不安稳,醒了四五次,皆是噩梦缠身,醒来头痛不已。不过令人宽慰的是竟梦到了当年王濯与自己雪地骑马相逐,他不忍自己衣着凉薄挨冻,脱了狐裘大氅给自己,拥着他的体温,好像一整个冬天都不再寒冷。
自从王濯离去后,陈嫀已经多年没有梦到这般场景了,此刻她屈膝坐在床上,额上满上被噩梦惊醒的冷汗。只是一想到梦中王濯对自己眉眼含笑温柔备至,陈嫀心如融水,双臂环着温热的被衾仿佛还在王濯的氅中一般。
她稍稍带了点细纹的眼角微微皱起,侧头眯着眼,全然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场景中。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之后为他的开脱,再到浓浓思念,最后逐渐释怀。这么悠悠转转将近十年,记忆早已发了黄变了味。如今陈嫀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轻轻睁开眼,望着轻罗锦帐出神。
清晨与深夜都是人心理防线最薄弱之时,此刻陈嫀才知自己竟还是当年那个为爱疯魔的死心眼,一心认定了便再难动摇,丝毫未曾改变。
晨露颇重,清风带着湿润花草气息,沁入肺腑,让人心情无端大好。
诗霜被难得起个大早的陈嫀唤了醒,来不及仔细梳妆,粗粗洗漱完便被打发着前往日兆殿打探消息。
诗霜察言观色,纵使起了早,脑子有些混沌,此刻被清风一吹,自然明白过来。皇后如此焦急,想必铁了心帮王濯到底了。
诗霜笼着袖口匆匆行走,心底不免有些叹息,自己这痴情主子这么多年竟还难以释怀,只可惜投错了胎,不然与王濯将军必定如神仙眷侣一般双宿双飞。
当然,诗霜只敢这么想想,要是哪天说漏了嘴,就算皇上不要自己的小命,自己也是要奋不顾身往刀尖上抹脖子的。
到了恢弘的日兆殿跟前,诗霜眯着眼睛打量着殿前守卫——竟只有两队守卫,平日里可不都是四队轮换巡逻的?
诗霜不做多想,略一思索便拾阶往守卫面前走。
为首的带刀侍卫有些面生,个子不算高,却威严自成,想必是新提拔上来的罢。诗霜为人仔细惯了,顺带着瞟了这为首侍卫身后几个,有个稚嫩的竟靠着廊柱打盹,帽檐垂一垂的掉了一半,被身边人胳膊肘猛地一碰,突地惊醒过来,险些摔下台阶,神情颇为搞笑。
来不及回神,这带刀侍卫便先注意到了诗霜,站得笔直纹丝不动问道:“敢问诗霜姑姑何事?”
堪堪忍住笑意,诗霜上前冲为首侍卫拱手行个礼,恭敬道:“诗霜孤陋寡闻,不知守卫如何称呼?”认得出自己,估计确是自己平日里没留心。
侍卫倒荣辱不惊,抿唇道:“贱名不足挂齿,姑姑且说何事。”
诗霜没料到这侍卫会如此回话,颇觉新奇地多望了他一眼,才缓缓说:“不瞒您说,昨日宫中皆传如意容华与王濯将军幽会被抓入狱之事,诗霜心存好奇,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侍卫目光灼灼,令人望着颇觉压迫。他顿了片刻才道:“这消息机密,看在您是皇后身边的姑姑才透露于您。”说着,侍卫声音压低了些,诗霜忙凑上前去附耳倾听,“这消息确实不假,容华与将军现正被关押在天牢,昨日容华情绪十分激动,兼有自寻短见之举。因此,皇上今日一大早便赶着过去天牢了。之后皇上会去沅灵山论道,大抵几日后才能返回。”
诗霜一愣,反应极快地掩饰过去,扫了一圈四周,原来皇上已经离去了,难怪就留了两队守卫,又颇为嫌弃地看了看那再次开始打盹的新人。这等残次都能上来站岗了,也真是老虎不在,作威作福了。
临走,诗霜又问:“诗霜多嘴再问一句,王将军如今情况如何?”
侍卫瞥她一眼,望得诗霜有些发虚,道:“将军亦受了不少刑罚,不过听说他倒未曾提及任何与容华相好之事。”
诗霜暗暗舒口气,道完谢作个揖,便回身离去了。
望着诗霜离去的身影逐渐模糊,槐桑转身推搡一把一直瞌睡缠身醒不过来的贻川,冷言冷语道:“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让你跟着一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么一句风凉话过来,贻川一个响亮喷嚏冻醒了,瞪着眼睛挥挥拳头,刚张口眼珠子一转,却又闭上嘴,只冲这漠然冷淡的槐桑龇牙咧嘴——果真跟祁妖精一样都是坏人!易了容更像座冰山,不对,是块木头!还是针戳不进经水不湿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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