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鸽停在窗框之上,黑豆子一般的小眼睛机灵地到处转。
王鄞将手上的宣纸叠好,塞入鸽子脚杆子上绑着的小竹筒内,低着眉眼问道:“槐桑,你可知如今蜀中的旱情?”
“奴婢并不清楚,主子回去之后,一切事宜便尽在其掌握之中,她没有必要再联系我。况且,娘娘与主子……不是一直用雪鸽传信么?”槐桑疑惑道。
王鄞见槐桑不像欺瞒,便点点头道:“无事,我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
绑结实之后,雪鸽又啄了几口王鄞手心的鸽食,终于恋恋不舍地扑腾着翅膀飞了远。
王鄞立在窗口又看了一会,许久才喃喃道:“如今即将到风口浪尖,暂时就不要联系了,免得不小心落人把柄。”
贻川与槐桑远远站着,皆不知说什么好,只互相望一眼,继续沉默着。
王鄞迎着风口扬了下颌,负手而立,孤独而自负的模样竟与祁无雪那么相似。槐桑鼻尖不住发酸,低下头去,免得被身边的贻川瞧见眼眶发红。
两日后午后,王鄞照例风雨无阻地拎着食盒到日兆殿替汝怀“排忧解难”。
汝怀见到王鄞便十分高兴,将堆得愈发高的折子一推,执了银勺舀了蟹酿橙,细细品尝后笑道:“这是你家乡菜罢,咸鲜可口,果真做得极好!”
王鄞转而立到汝怀身后,提着双手,轻轻捏着其脖颈道:“这虽是臣妾家乡菜,不过臣妾亦是为了皇上现学的。臣妾想着这几日皇上连着吃了不少甜的,必然腻味了,便自作主张改了口味。皇上若不喜欢,可千万要告诉臣妾。”
汝怀笑呵呵道:“真难为你了。看来朕重新给你这‘昭妃’的名号果然是对的。”
王鄞嘴角一扬,面上鄙夷,口气却依旧轻柔,叹口气道:“臣妾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然而宫中诸多流言蜚语,说什么臣妾不过罪臣之女,只是在皇上耳边吹了几天耳边风,便无端成了凤凰,臣妾听着,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哦?竟有此等言论?”汝怀皱了眉毛。
“然而想想亦是,臣妾的确并未多做什么,真真承蒙皇上错爱了。”王鄞道,“想来这后宫妃嫔空位的确不少,皇上也有两年未选秀了,这后宫林林总总又失了不少高位的,皇上不若乘此机会提一些姐妹上来罢。如此一来,姐妹们亦不会吃臣妾的醋了。”
汝怀慢慢咀嚼着糕点,道:“说得不错,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倒是忽略了后宫之事。那么,以你之言,提哪些人上来好?”
“这个嘛,臣妾自然不好多言。”王鄞转至汝怀面前,抿唇笑得极为盈盈,“臣妾只想到一人,颦贵人伺候皇上也有大半年了,先前揭发容贵妃一事亦有功……”说着,王鄞故作惋惜地叹口气。
汝怀道:“听闻你从前与容贵妃交情不浅,此番却还能想着颦贵人,这番心思确实令人感动。说起来,朕亦是有些时日没去看看颦贵人了,那日见着其容貌皆有些消损。”
“所谓为伊消得人憔悴,想来颦贵人必是想念皇上才消减不少罢。”王鄞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还特真诚。
汝怀终于点了头,叹息道:“说得有理,那么便提了她为小仪罢。待朕处理完了折子,便过去瞧瞧她。其余的,朕再提两三个上来,免得这后宫太过冷清了。那虞选侍亦跟了朕多年了,如今出来不少时日了,亦乖顺懂事,便提为贵人罢!”
“皇上英明。”王鄞笑道。
王鄞正准备动手收拾所剩无几的盘碟,想着如何开口问问内务府那三千两之事,殿门边便多了个雍容的身影。
“昭妃果真体己,日日来日兆殿,也不嫌麻烦。”陈嫀如今看见王鄞,就像瞧见眼中钉,肉中刺一般,“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你怎么也有空过来?”汝怀抬抬下巴,“你来的正好,昭妃的手艺甚巧,做的这些糕点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吃几倍,还剩下些许,你也尝尝罢。”
陈嫀扫一眼桌上白瓷中央所剩无几的糕点,又抬眼望一眼笑得秋水春泓的王鄞,惋惜道:“臣妾中午吃多了,现下有些腹胀,怕是享用不起了。”
王鄞不勉强,收了瓷碟,道:“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来日臣妾做了亲自送到凤禧宫便是了,只盼娘娘别嫌弃。”
“昭妃说的哪里话。”皇后瞥一眼,又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听内务局的李公公说了行宫翻修一事。”
王鄞听着,手上便刻意慢了下来。
“嗯,你有何想法?”汝怀不紧不慢道。
“臣妾以为,翻修行宫自然是好事,然而……李公公告诉臣妾,内务局怕是没有那么多存款了。”陈嫀为难道,“且后宫各宫的秋衣亦要新置办起来,又是一笔支出啊。皇上不若再行三思,减少些需求。”
“有这等事?去年朕听李公公说,内务局的银两可充沛得很哪,每年都得盈余个一两千两的,这么屯下来,还拿不出这个三千两?”汝怀挑着眉看着陈嫀。
“这……”陈嫀一时有些语塞,“不然,臣妾再命李公公好好算算清楚?”
“若内务局资金确实如此短缺,臣妾就不要今年的秋衣了,先前还剩下不少能穿的,皇上的事要紧。”王鄞整理好食盒,笑着说,顺带瞟一眼陈皇后,只见其果真脸色黑了黑。
“爱妃果真体恤。”汝怀展颜握了握王鄞的手,又皱眉冲陈嫀道,“如今内务局已经到需要克扣妃嫔日常支出来维持了吗?”
“这……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说,内务局暂且拿不出三千两那么多,并非要克扣昭妃的新衣钱。”陈嫀忍了半天,才忍下想冲王鄞翻白眼的冲动。
“那么,内务局到底能拿出多少钱?”汝怀有些不耐烦。
“大抵……两千两。”陈嫀道。
汝怀道:“那就先用着,若不够,到时候再抽钱出来。”
陈嫀不动声色舒口气,笑道:“多谢皇上体谅。”
“好了,你们先退下罢。”经了这么一出,汝怀有些头疼,便按了太阳穴对两人道。
“昭妃这两天跑得挺勤啊。”刚出日兆殿,陈皇后便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臣妾不敢,只不过觉得皇上甚是辛苦罢了。”王鄞颔首道。
“你可知人这最可悲的是什么?”
“臣妾不知。”
“最可悲的是,注定做不了珠玉,却还要拼命去磨砺。”陈嫀淡然一笑,“若其安心做砂砾,至少能求得不痛不苦,一生平安。”
王鄞弯唇,毫不迟疑道:“娘娘教诲得是。”
☆、第七十五章 借刀杀人
环翠宫,碧竹四绕,闲言碎语如风过竹叶一般窸窸窣窣。
“听说了吗,金颦那丫头又晋位分了,方才皇上身边的人还过来知会说今晚又是她侍寝呢。”
“真的假的?没想到皇上竟还念着旧情,金颦有什么能耐竟引得皇上喜欢,狐狸精一般的眼睛,我看着就不喜欢!”几人中最不满的便是为首的这个较为丰腴的。
“可不是……”听了其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周围姐妹皆附和着,俨然一番瞧不得人好的模样。
“这些天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整天也不知在何处厮混,莫不是在暗地里搞什么秘术,好把皇上的心栓得紧紧的?”其中一个疑神疑鬼道。
“我曾路过几次她房间,只见其每次都在屋内带着,木愣愣的,亦不知道在作甚,真是奇怪极了。”
丰腴的那位正要不屑地开口,不料院门口忽而响起一阵轻微咳嗽声。
“青……青竹姑姑。”院中霎时一片安静,几个姑娘皆齐齐起身,低眉顺眼道。
“自己不争气,却只顾着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可真是没出息。”青竹一向心高气傲,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妮子们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这会子只拿眼睛淡淡扫了一周,嘴角噙了点轻蔑的笑意。
“这……多谢青竹姑姑教诲。”小姑娘们脸上精彩地大抵可以开染坊,尤其是之前最嚣张的杜雁,估计早已在肚中骂开了。
青竹继续笑着,慢慢走近,绕着几人走了一圈,接着轻轻搭上杜雁的袖口,道:“雁常在,皇后娘娘有请。”
“什么?皇后娘娘找我作甚?”杜雁亦是个绣花枕头,嘴上功夫了得,一听到皇后找她,脚上竟有些发软。
青竹盯着她,微微侧一侧头:“有何不妥?”
“没……”杜雁咽一咽口水,抚了抚发皱的衣裳,回头望一眼同情的姐妹们,转身跟着青竹而去。
不就是背后开坏了几句,不至于训斥罢!杜雁心中哀祷又不安。
杜雁猜得没错,皇后确实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特意命青竹跑一趟,只是听完一番之后,杜雁瞬间觉得还不如狠狠训斥她一顿来的轻松自在。
“娘娘,不出娘娘所料,皇后果真按捺不住,打起了颦小仪的主意。”槐桑四下望一眼,便压着声音对王鄞道,“方才奴婢在凤禧宫见到青竹姑姑领着环翠宫的杜雁,雁常在进了皇后寝殿。只是两人声音太轻,隔得又远,奴婢没听清。只依稀听到什么三日后,金颦,御花园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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