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溪思考了一路,发现自己干着急也没用,只得叹了口气,在包包里翻了一张银行卡出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个拥抱。
杨子溪到了南门综合医院,这是她印象里第一次进去。一条小径弯弯折折的,附近都是在独自玩耍的患者们和看护着的护工们。
问清晏柔柔在哪一间病房之后,杨子溪直接上楼了。在电梯里的时候颇为后悔,她竟然忘了水果之类的东西。
晏海清应该不会在意的吧……不知道哪里来的迷之自信,杨子溪认定晏海清不拘小节,随即把水果抛到了脑后,脚下出了电梯。
然后她就看到了“不拘小节”的晏海清本人。
少女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站在公用电话前很踌躇,一手放在听筒上,身子微微前倾,头抵在手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杨子溪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晏海清的肩膀,道:“嗨!”
晏海清吓了一跳,肩膀一抖,道:“啊……”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是杨子溪,神情一松:“你来啦……不对,你怎么过来了?”
杨子溪道:“你没去家教,舒梦雪小妹妹对我告状呢。我就来抓怠工的某人了。”
晏海清疲惫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昨天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连课也没备,只能请假了……”
“没事,”杨子溪道:“阿姨怎么了?”
晏海清苦笑:“突然发病,我只能把她送过来了……这次,大概是真的要住院了吧……”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大概是一想到费用就愁得停不下来。
杨子溪无比庆幸自己带了银行卡,拍了拍晏海清的肩膀道:“就医是好事,但是你在这儿干什么?给谁打电话么。”
晏海清道:“我手机摔了……只好用公共电话。不过我忘记电话号码了,所以想了一会儿。”
“电话不打了,”晏海清带着杨子溪往病房里走,道:“我妈妈现在病情稳定一些了,来吧。”
杨子溪把“给谁打电话”的疑惑压下,跟在晏海清后边朝病房走去。
晏海清本来就瘦,今天不知怎么地,看上去比往常还要清瘦,腰只有一小圈儿。杨子溪眼光游离着,随即看到了晏海清手腕上的绷带。
“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杨子溪问,然后看见晏海清把手臂遮了遮,回答道:“没有什么。”
正逢着进了病房,晏海清推开了门,道:“妈妈,杨子溪来看你了。”
晏柔柔的目光从窗外转向了杨子溪这边,苍白地笑了笑,道:“子溪你来了。”
杨子溪笑着点了点头,说:“来得太匆忙,忘了买水果,不好意思啊。”
病中的晏柔柔模样很柔弱,似乎一捏就碎了一样。她眉眼间淡淡的忧郁消散不了,使得整个人愈加像水墨画一样飘渺。
晏柔柔笑了笑,说:“人来了就是心意,不用破费了。”
杨子溪走到窗边,道:“外面阳光挺好的,阿姨我给你把窗子打开吧。”
阳光一瞬间漏了进来,给有些阴暗的房间增添了生机。窗边的花瓶里敷衍地放着一束塑料向日葵,做出了生机勃勃的假象。可惜因为太不走心,反而达到了反效果。
晏柔柔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刚刚朝外面望就是想要看见阳光。
杨子溪顺势朝窗外瞟,紧接着便发现眼前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她兀自在窗前发了呆,手不由自主地摩挲着窗台。
晏海清问:“昨天店长没有教训我吧,我忘了给他请假了。”
杨子溪回过头,道:“没事,店长比较随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海清“哦”了一声,随后端过来一杯热腾腾的水:“来,喝水。”
杨子溪笑着接过来,道:“我们这关系,还需要客气啊?”说着不客气,她便仰头把水喝了个干净,随即怒目而视:“好啊你要烫死我呀!”
晏海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只有这温度了,你忍忍吧。”
杨子溪也就是说说而已,把塑料杯丢在垃圾桶里,随口问道:“你作业写了么?”
晏海清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练习册,道:“正打算来写呢,你就来了。”
“骗我。你明明在打电话。”杨子溪说。
谁知这句话话音刚落,房间里另外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晏柔柔语气急促而慌张,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晏海清则把笑容卸下了,道:“给家教那边打电话请假……”说完之后看了杨子溪一眼。
杨子溪成功意会了晏海清的意思,纵然知道对方在说假话,也忍不住帮腔道:“对的,我还跟舒伯伯问好了呢。”
晏柔柔这才又躺回了床上,道:“要慎重。”
晏海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杨子溪弄不清楚这对母女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眼神随意转到了窗外,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小径上行走。
晏明。
杨子溪猛地看向晏海清,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刚刚那个电话,难道是打给晏明的?
可是名片明明被晏海清撕掉扔了。
杨子溪又想起来一件事,晏海清电话坏了还能准确记住舒伯伯的电话号码请假,对数字这么敏感,怎么会记不住电话号码,“想了一会儿”?
不是记不住,只是在犹豫罢了。
杨子溪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停在一个僵硬的微笑上,道:“我想上厕所了,卫生间在哪?晏海清给我领路呗?”
晏海清不疑有他,对晏柔柔笑了一下,然后带着杨子溪出了病房。
把房门带上之后,杨子溪终于忍不住了,道:“你给晏明打电话了?”
第36章 晏明
晏海清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眨了眨眼,想要糊弄过去,道:“你说什么?”
杨子溪看见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停下脚步,道:“我看到晏明了,从窗子里。你是为了不被阿姨看到才关上窗子的吧。”
晏海清这才咬了咬下唇,艰难地承认了,道:“我……的确打了个电话。”
杨子溪咬牙切齿:“是为了钱么?还差多少?我放高利贷给你,成么?”
晏海清飞快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有那天他派人给我妈妈说了什么。”
杨子溪不相信这套说辞,神色未定地看着晏海清,晏海清道:“我真的只是想问问。昨天我妈妈突然发病,就是因为我无意提了一句,我不相信他,所以更要弄清楚。”晏海清看着杨子溪的眼睛,乌黑的眼里满是不解:“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不弄清楚到底是在觊觎什么,我就很……慌,觉得不知道什么会有变故。杨子溪你懂那种感觉么?”
晏海清这番话说得很真诚,杨子溪看着她的眼睛,也找不出说谎的痕迹。
晏海清的生活向来井井有条,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变数,就跟跟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把原来平静的生活夷为平地。杨子溪大概能理解她的感觉,于是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去问,真的不会被骗得昏天暗地么?”
晏海清没有说话。
杨子溪犹豫道:“我可能……知道一些内幕。”
晏海清愣住了。
———
晏明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经历过许多次危险的时刻。真正闯出来之后,做什么都带着一股气定神闲的气质。
他给了晏海清电话号码,亲眼看见那个小姑娘把名片撕掉,也一点儿不着急。他要的是把这个种子种进她心里,不急在这一时。
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种子这么快就发芽了。晏海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离他给电话号码才过了几天?
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因此愈发不慌不忙。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这么多年商场拼搏习得的经验已经刻入了骨髓,他一点也不觉得拿来对付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妥。
晏海清穿着很单薄且不合身的裙子,听手下人说,是那天晚上送晏柔柔来医院时穿的睡衣。
他眯了眯眼,装出一副仁爱的慈父样,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晏海清身上,柔声问道:“冷不冷?怎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晏海清抓着西服的领子,一大半身子都裹了进去,看上去特别柔弱无依,的确是个还没出社会的高中女生。
晏海清摇了摇头,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晏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晏海清随意。
“你有很多钱吗?”
“对你来说,很多。”
“你为什么姓晏?”
“上次跟你说过了,我是被你外公外婆收养的,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生父母在何处,自然也不知道该姓什么。晏家对我有养育之恩,继续姓晏算是提醒自己知恩图报。”晏明一字一句道。
“可是我听说,你是支教才认识我妈妈的……支教的事情,是真的吗?”晏海清小心翼翼地看了晏明一眼,打探道。
晏明随即一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反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晏海清瑟缩了一下,似乎被吓到了,没有说话。
晏明看到晏海清小兔子一样受惊的反应,才又镇定下来,道:“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是假的,你要相信爸爸。”
这厮无赖得很,自己上赶着来认女儿,女儿还没表态呢,他就以父亲的身份自居了。
晏海清摇了摇头,说:“妈妈比你大一岁,她23岁才生的我。”那天她正是因为问到晏明和晏柔柔的年龄差的时候,晏柔柔才突然发狂的。
在晏明的故事里,他是上大学之前跟晏柔柔好上的。难道晏柔柔怀了自己四年?
晏海清本身就不相信晏明的说辞,好在杨子溪提供了更多的“小道”消息,从晏明的反应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
晏明愣了愣,道:“怀上你并不是我考上大学那一年,要稍后一些。”
晏海清似乎被说服了,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要是我去了你家……”
晏明适时补充道:“是回来,回爸爸家来。”
晏海清道:“万一我不是你的女儿呢?万一我跟你儿子也好上了呢?跟你和我妈妈一样?”
晏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女儿。
女儿哪里是来认祖归宗的,分明是怀着利剑来刺探自己的,句句直指红心,把自己想隐瞒的一切都摊开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说不定还知道骨髓的事情。
晏海清说完之后,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晏明,似乎非得得到一个答案。
晏明在短暂的沉默里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自己这次前来太过草率,也许需要正式自己这个流浪在外多年的女儿。
他一方面觉得棘手,另一方面却又隐隐高兴——自己的种果然不同凡响,这个时候还能抛出这些问题,以后也不是不能栽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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