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 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的绿化带里走出来。
明媚的阳光在镜头前轻快的跳跃着, 氤氲出一个个宛如泡沫一样轻薄易碎的光点。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梁乐的身上,模糊了梁乐的轮廓。
他面容沉静的凝望着一点点远去的弟弟,又回头看着已经属于别人的家。
然后轻叹一声, 慢慢的走出绿化带, 顺着干净整洁的落叶大道慢慢的往前走。
这是一场没有台词的独角戏。
明媚的日光下,梁乐穿着一套看起来就很廉价的T恤牛仔裤, 手上提着一个全球限量版变形金刚的模型,缓步在落叶大道上。
他从前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观察过这一条道。不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出去玩,他们都会坐车。原本舒适宽阔的车厢内, 因为梁鑫的活泼好动总是显得异常拥挤,他会不耐烦的推开一不小心碰到他或者故意往他身上撞的梁鑫,然后梁鑫会不满的大吵大闹,爬到前面跟爸妈告状。
正在开车的爸爸不以为意的笑出声来,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妈妈就会将梁鑫抱在怀里,用细细的食指点着他的鼻子,让他不要调皮……
后来梁乐自己有了新的跑车。他开着自己张扬炫丽的跑车赶场一样的逃学泡吧,道路两旁的风景飞速的倒退,就好像是被恶意玩弄的录像带,无人留心无人在意。
再后来爸妈去世,梁乐满心惦记着活下去,每日麻木的奔波在每一条道路上,也没有闲心去看周围的风景。
把弟弟送给别人那一天夜里下着大雨,雨太大模糊了风景,别墅拍卖他被赶出家门那一天事情太乱模糊了风景……
然后就是今天,梁乐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过这一条街,扫过山石墙壁上的每一条纹理,扫过悠然爬过墙头的牵牛藤,扫过街道一旁栽种的香樟树……
梁乐一路沉默着走到梁鑫的新家,透过一楼的阳台落地窗,依稀可以看见梁鑫趴在沙发上哭,领养梁鑫的那对老夫妇正围在梁鑫旁边哄人。
三台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对准陆衡,打光师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高举反光板,镜头里展现出炫目的光晕,梁乐的轮廓被光晕氤氲的模糊,根本看不见什么表情。
二号机一直站在几米开外的升降梯上,从上俯视着陆衡,但见他梁乐耷拉着肩膀站在豪华的大别墅前,周围过于精致的景色将梁乐的衣衫衬托的越发褴褛,高大的别墅群前,形单影只的梁乐显得那样渺小无力,格格不入,仓促窘迫。
三号机从正面推进,梁乐茫然地看着镜头,炫目的阳光落入漆黑的眼眸,折射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光。那光亮如此微薄,以至于那隐藏在眸中的痛苦挣扎都显得那般无力。
梁乐呆呆的站在外面凝望了好久,最终垂下眼眸,把手里的变形金刚模型放在大门前,静悄悄离开。
梁鑫在电话里哭着说要见他,梁乐其实很想过去的。因为他怕这是他和弟弟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从前爸妈还在的时候,他每年寒暑假都会跟好朋友飞去国外度假,所以他从来不觉得M国有多远。
直到梁家破产以后他才发现,很多时候,路途是否遥远不仅取决于物理距离,还取决于生活水准。他从前不觉得华夏和M国之间距离遥远,因为坐飞机才十几个小时,可是他现在却觉得他住的地方离梁鑫很远,因为坐公交还要转三次车,同在一个城市里也要浪费五个小时。
所以梁乐其实很怕,在以后的日子里M国与华夏的距离很可能变成一生一世也到不了的地方。
梁乐其实是想见面的,至少和梁鑫说说话,相互道别一下,送个礼物什么的。然后梁乐忽然发现,作为一个哥哥,他其实从来没有送过弟弟礼物,就算梁鑫的生日他也会故意忘记。
那会儿是不想送,现在想送了却没有钱。
于是梁乐就把自己的手办和那些限量版的衣服全都卖掉了,然后凑钱买了那个全球限量版的变形金刚。
可是当他站到那曾经属于他家的别墅区前,周围的所有景色似乎都在提醒他的不合时宜格格不入。
梁乐忽然就觉得其实不用见面也可以。只要他把变形金刚送给梁鑫,让梁鑫觉得他哥哥还是很酷就可以了。
就算家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也可以永远留在脑中,没必要把生活的艰辛全部摊开在面前,让从前的过往破碎不堪。
午后的日光太盛,炫目的日光有些刺眼,梁乐站在别墅区外面的电话亭,抬头仰望着天空。
二号机顺势推进,梁乐走进电话亭,摸出兜里仅剩的几个硬币,给梁鑫打了个电话。
梁鑫已经哭的睡着了,电话是老爷爷接的。梁乐把变形金刚的事情告诉老爷爷,然后很拘谨的拜托老爷爷照顾梁鑫。
老爷爷在电话里答应的很好。
然而梁乐并不知道,老爷爷并没有把那个全球限量版的变形记刚模型交给梁鑫,他把那个模型扔掉了。
“到了M国我们给鑫鑫买新的玩具,不要让鑫鑫总是想着从前的家人。”
“这样才是最好的。”
镜头从中景到远景,梁乐的背影一点点消融在明媚的日光中。
坐在监视器前的李婉瑜沉默着,历来没有台词的独角戏都是最考验演技的。李婉瑜在拍这场戏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磨洋工的准备,她准备用三天的时间磨完这一个镜头。但是她没有想到陆衡的情绪这么饱满,竟然一遍就过了。
李婉瑜早就知道陆衡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但她还是低估了陆衡的潜力。若说在电影拍摄之初,陆衡还会因为演戏爆发力太强的缘故流露出几分刻意,被李婉瑜不断NG,等到中间细碎的生活情节都拍的差不多了,陆衡竟然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白开水”一样的拍摄方式,在镜头前的表现堪称是举重若轻,浑然天成,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表演”的痕迹。
举个例子,如果说陆衡之前的表演方式接近于大火爆炒,现在的表演方式就更类似于文火慢炖,大火爆炒炒出来的菜肴自然美味,可是文火慢炖炖出来的老汤更加回味悠长滋补人心。
这样的陆衡就好像是一块璞玉,在雕工精湛的玉师的雕琢下,终于褪掉外面的那一层璞,绽放出温润的光芒。
这一幕戏拍完,陆衡的戏份就杀青了。剧组还要补拍一下梁鑫和新的父母在别墅里的戏。
下工后的陆衡优哉游哉的去卸妆。知道陆衡今天杀青,特意赶过来蹭杀青宴的卫麟煊走上前,一把搂住陆衡的肩膀,笑嘻嘻的插科打诨:“……要我说梁乐的交友圈还是太窄,你说他要是像你一样,也认识我这么一个家里开影视公司的,就凭他那张脸,我怎么也能把他捧成当红炸子鸡,一年赚上千八百万绝对不成问题。也不至于沦落到变卖手办买变形金刚的地步。”
陆衡了然一笑,知道卫麟煊是怕自己入戏太深。反手拍了拍卫麟煊的后背,开口说道:“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也就没有这个电影了。”
很多时候电影剧情都经不住推敲,就好比人生如棋,身在局中的棋子总是无法摆脱棋盘的桎梏,如果剧中的角色能够摆脱固有的矛盾找到另一条路,那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卫麟煊嘿嘿一笑,陪着陆衡去卸妆。
两个人再次回到剧组后,恰好这边的戏份也补完了。李婉瑜站在监视器前面用大喇叭喊着“杀青了”,憋屈了将近四个月的剧组瞬间沸腾起来。
大家一脸希翼的看着卫麟煊,想知道这位一向出手大方的投资人兼制片方会请他们去哪里喝杀青酒。
好在卫麟煊不负众望,大手一挥,直接说道:“华夏大酒店。”
虽然是卫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可挡不住人家星级在那儿,大家特别的心满意足,大大的宰了卫麟煊一顿。
因为是自家的酒店,不但卫麟煊,就连陆衡都很放得开。杀青宴上不论是谁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态度立刻带动了气氛。最关键是陆衡酒量还好,不论喝了多少瓶脸色都不红不白的,顶多是出去上了几趟厕所。
又一次出去解手回来时,坐在陆衡旁边的舒曼就小声笑道:“我特别喜欢小衡你这性格,真男人就得酒桌上见真章,推推拉拉别别扭扭的那都不是男人。来,咱们两个再吹一个。”
舒曼的外形是那种看起来娇娇小小清清纯纯的邻家小姑娘,笑起来脸圆圆地,一双卧蚕眼亮晶晶,特别的治愈暖心。可是舒曼的性格与外表截然相反,之前混的不熟时她还装装淑女的样子,四个月的拍摄期混熟了,舒曼立刻暴露出她女汉子的本性。
陆衡也蛮喜欢舒曼这种性格的,见她执意要拼酒,自己无所谓的吹了一瓶,反倒劝舒曼少喝点。“我吹了,你喝一杯意思意思就行了。”
“凭什么呀!”舒曼皱着鼻子哼一声,也慢慢的吹干了一瓶啤酒,然后一脸羡慕地看着陆衡,随口说道:“其实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男艺人,平时吃饭喝东西都不用太在意。不像我们女艺人,交际应酬的时候都不敢随便喝东西,生怕一个眼错看不见,酒杯里多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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