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我的手艺,牛扒不错吧!”常建谄媚地问着众少年。
大家都在埋头苦吃,吃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赞美。
“十九,你觉得这番茄炒蛋好吃吗?”他又问一下平日最乖的十九。
十九麻木地扒了一口饭,抬起水晶般的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好吃!”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识相地闭嘴,再也不出声了。
常建见他神色有异,饭后其它孩子去睡午觉,他悄悄地把十九叫到一边问:“十九,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他知道十九以前不论有什么心事都会和他倾吐。
不料十九却踌躇了好久,突然问:“欧阳先生还在楼上吗?怎么不见他下来吃饭?”
常建不自觉得有点害羞,但又故作镇定地道:“他与为师下棋到早上,现在正在补觉,也许黄昏的时候就会醒来,到时候再吃不迟。”
十九只哦了一声,又道:“常人睡觉只睡几个时辰也就够了,他却要一口气连睡一个白日。老师,他是不是和三哥一样,像他有一年的初七渡气给你,便昏睡半天。”
常建内心震动非常,觉得自己找十九单独谈事是个大错,他虽然是个孩子,但已经八岁了,又天资聪颖,休息日也常去“正骨堂”里帮忙看诊,算是半个大夫,自然已经不是当年四岁多只会抱着他膝盖的懵懂幼童了。
就像以前他们可以在一起共浴打水仗,现在这帮小孩子不约而同地拒绝再在他面前裸露身体了,特别是那帮年纪大一些的少年,就像身上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宝贝了!青春期的少年,身体蓬勃发育,头脑日趋成熟,渐渐叛逆、自尊心和羞耻心变得更强。
看着十九直视的目光,常建突然有些心虚,也只得道:“为师不是寻常人,你们应该都知道,所以初七要渡劫,需要纯阳之气助我,当年你们应该也看见过我发作的样子……这些年来我安然无恙也多亏了欧阳先生助我。”他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这样表达比较好些,他总不能和一个未成年儿童说自己与欧阳超友谊的关系吧。
而且就算是轩辕不卓这个大老粗,到今天也都不知道常建与欧阳的暧昧关系,一直嘟囔着欧阳不够兄弟,宁愿陪党建通宵下棋与不陪他喝酒,对大哥比对自己要亲近些,甚至到了促膝夜谈,夜共枕席的地步。
也就是轩辕不卓脑子少根筋,一群少年们心中也大致都有些明了,有时候他俩太过巅狂,必须会弄出不寻常的动静或呻吟,总有某几只好奇宝宝趴在门外偷听偷看知晓的罢!这个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十九后来的问题却更加让他震惊,他又问:“也就是说,你是为了渡劫才和欧阳先生在一起的吗?你和他只是利用关系吗?”
“那也不尽然吧,欧阳先生为了救我们,现在……”
“我知道,他被鞭子打破了相,全身都是伤,还丢了官儿……不过,老师,我总有一天能帮他复原回以前的样子,以后我们就不欠他人情,好吗?”
十九突然张开双臂,像幼时一样抱住常建。只不过现在大了一号,再也不是抱着膝盖打转,却是整个人抱着他的腰,头在常建的胸肋处蹭来蹭去,脸埋在里面,再也不抬头看他,然后闷在那里接着说:“老师,就算你是妖怪,要靠吸凡人的阳气活着,那我们这么多人一人渡一口气给你,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了,常三那时不是渡了你几口气,你就马上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招惹欧阳光曦?”在十九心中,欧阳光曦虽然好,但毕竟还是外人。
常建心中百感交集,鼻子有些酸涩,心道:“是啊,我若不去招惹他,他又哪会落得如此下场,绝世美男的容貌毁了,又因他的关系失宠于赵王,欧阳家再也不是名门望族,最多未来经营得好算是商贾之家,但要他一个惯常世外修道之人去入世做生意,中间的艰辛又岂是外人可以得知的呢?单看他这些年沧桑了许多的外表,就知道这中间的苦头必是没有少吃。”
他的胸腹有些温热,他摸摸十九的乌发,安慰道:“你们都还是一群小孩子,我就算是只妖也是不吃小孩子的,所以就算要靠吸你们的阳气活着,也要养肥了再吃,懂了吗?”
“什么是养肥?”十九依然不愿意把头抬起来,闷在他的胸处,嗡声嗡气地问。
“就是等你们长大了,成年了,那才叫养肥!”常建笑着憧憬着未来,这帮小狼崽都长大成人,个个身怀一技之长,靠自己的能力可以安全、快乐、幸福地活在这世上。
等到那时候,他再也没有什么牵挂,该去哪就去哪,上天入地,生或死,已经无所谓了。
“老师,真的吗?只要我们长大就可以吗?”十九突然抬起头,一脸雀跃地望着常建,双眸像空山新雨后,干净地不染一丝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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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没有永远(有剧透)
【第七十二章 没有永远】
常建看着十九认真的模样,有点犯怵。于是道:“你离长大还很久很久呢!”
“有多久?老师你说的长大是多少岁?”十九呆呆地望着老师。
“最少也得十八岁才是基本成年,而要到二十五岁左右,才能真正算得上大人啊!”
“啊?我父王十三岁就大婚了,大周十六岁就算成年,老师你怎么说到二十五岁才叫长大成人啊?”十九开始抓狂了,一想到还要十多年才算合格,心都灰了一半!
常建看着十九纠结的小模样,心中暗自好笑,他知道自己手下这帮狼崽或多或少都有些恋师情结,而他最终都得给他们精神上断奶。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点断了他们的念想好了。
转念一想,又开始感慨自己最多只能在这世上呆二十年,转眼间四年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下十六年的时间。十六年后,年纪最小的十九也有二十四岁了,怕也长成为独挡一面的男人了,他也着实没有什么遗憾了。想到这里,常建心中又有些道不明的悲伤。
悲莫悲兮生别离。现在常建总算初尝这种滋味了。
十九一见老师黯然的模样,突然狡黠地道:“老师,你在诓我!”
“怎么?”常建从郁闷中抬起头来。他编的说法这么快就露馅了吗?
“你若说二十五岁才算大人,那欧阳光曦也还未到二十五吧!可你都和他纠缠了很多年了!”十九一针见血地道,小脸上满是醋意和不平。
常建这才满头大汗地想起来自己当年教坏欧阳光曦时,人家还是个二十岁青葱的处男一枚。于是笨拙地解释道:“十八岁当然算成年了,不过男人嘛,要二十五岁才会变得成熟又有魅力哦!”
十九一脸疑惑地不望过他任何细微的小表情,常建看着认真的十九,打了个岁,还要十年才算成年哦,十年啊,十年后老师都老了!”
“老师,你别胡说,老师你永远不会老。永远都不会!”十九斩钉截铁地说,两手紧握着常建的手,双目灼热地简直要喷出火来。
“永远有多远?在这世上,千万不要随便发誓,也不要用永远做时间的注解,时间有限,没有永远。”常建回握着十九的小手,记忆中的那个小小软软的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宽厚了许多,时间真是把无情刀,孩子们会长大,他也会老去,这是自然法则。
那个小手的主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绕膝雏儿了,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而他的某些想法,让常建觉得害怕。那是他所承受不了,也承诺不了的。
十九一言不发,收回痴痴的目光,低声喃喃道:“老师,可是我相信有永远,只要坚信,就有永远。”然后他轻轻放开常建的手,背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然后朝午觉房里走去,只留下一个落寞的小背景,看得常建有点心酸。
也许这对常建来说只是某年某月某个普通下午和学生的简短谈心,但他永远也想象不到在十六年以后,那个长大了的孩子依然坚守着这个信念。
十六年后,那个长大的孩子,天下第一的神医,深情地看着冰棺里沉沉睡去的常建,用罕有温柔的语气念着这么一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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