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医女 作者:沧海明珠
云珉听了这话,微微苦笑:“你又何必生气?过几日你二妹跟卫章成了婚,她自然也就闹不成了。”
“是啊!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姻缘呢。可不是谁都能拆散的。”
“凤歌。”云珉伸出手去,想要握姚凤歌的手。
姚凤歌一甩帕子站起身来,往后躲了两步,秀眉微蹙:“三殿下,你可知道两年前我为何因一场小小的风寒便差点送了性命?”
云珉一怔,脸上没来得及浮现的尴尬登时褪去,神色凝重:“为何?”
“我也是才弄明白。”姚凤歌自嘲的苦笑,“那一次,在太后灵棚后面,你跟我说了几句话,便让我引来了杀身之祸。”
“谁?!”云珉的脸色登时沉下去。
“是谁你就不用问了。”姚凤歌平静的看着云珉,“我今天来这里见你,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情。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也请你谅解,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得主。你也做不得主。我们两个成了如今这样,不是你愿意的,也不是我愿意的,但我们都得认命。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做你的王爷,而我,也有我的生活。之前种种,都如过往云烟,该散的就让它散了吧。”
“凤歌……”云珉还想说什么,却见姚凤歌已经抬脚往门口走,看样子竟是要开门出去。
顾忌到她的名节,云珉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转身进了暗门之后。
外边珊瑚已经从后厨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仆妇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南味小菜,并一碗碧粳米粥。
“奶奶,你早饭都没怎么吃,不如先吃点粥垫垫,蛋饺一会儿就好了。”
“嗯,拿进来吧。”姚凤歌转身,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影子,心里一阵释然,又一阵空旷。
*
再说云瑶跟从苏月斋出去,坐着马车往定远将军府那条街上去转了一圈,姚燕语的嫁妆队伍站了满满的一街,看样子怕是忙到晚上也忙不完。
云瑶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心里万分的不如意,却又没有办法。
皇后娘娘那日已经敲打过她了,皇上给卫章赐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圣旨已经颁下去,除非姚燕语死了,否则这事儿在没有转还的余地。
除非姚燕语死了!
云瑶咬了咬下唇,眯了眯眼,恨恨的想,就算她死了,估计自己也还是嫁不成卫章。想自己贵为郡主,也算是金枝玉叶,怎么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呢?
“郡主,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请快些回府吧,世子爷找您有事儿呢。”诚王府的二总管气喘吁吁地在车外说道。
云瑶皱了皱眉头,不悦的吩咐:“回去吧。”
车夫如蒙大赦一般,麻溜儿的调转了方向,打道回府。
今天不是大朝日,诚王爷恰好也在家。云琨从卫章府上回去便直接去了诚王爷的书房。
这件事情若是不让父王知道,以后还得有不尽的麻烦。之前他还一直在想,有皇后娘娘的提点,母亲总会约束着妹妹些,如今看来,连皇后娘娘的话母亲都当成了耳旁风。
太后已经去世两年了,宫里是皇后娘娘当家!不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后果会怎么样?
身为儿子,云琨不能说自己母亲的是非,但身为世子,他却有管理好王府的责任。
诚王在书房里跟一个幕僚在下棋,因见儿子进来,便问:“我听说卫章府上的人找你,是有事?”
云琨躬身回道:“父王,今天姚家送嫁妆,生了点事情,所以显钧叫儿子去商议了一下。”
“哦。”诚王抬头看了一眼云琨,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笑着对那幕僚说道:“本王输了。”
那幕僚岂能没这点眼力见儿?忙起身笑道:“王爷有事,那属下先告退了。”
诚王点点头,看着幕僚退出去之后,方问云琨:“是怎么回事儿?”
云琨重重一叹,把罗三有带着戏班子拦着人家送嫁妆的队伍唱吊丧戏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跟诚王爷说了。
诚王不及听完,便抬手掀了棋盘,怒道:“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王府的脸都让这些狗奴才给丢尽了!罗三有在哪里?直接把这狗奴才给我乱棍打死!”
“父王,打死他……”云琨皱眉,打死一个奴才,又能怎么样?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这事儿是谁指使的?是不是瑶儿?!”诚王一点也不傻,自己女儿的那点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他一直不点破,是因为觉得女儿也不小了,女孩子家的心事应该由母亲去化解,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好多说?
但如今看来,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再这样由着她任性下去,早晚要闹出大事儿来!
云琨皱眉不语,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自然心疼,可这也太过分了!
“哼!我就知道!”诚王爷一脚踢开地上的绿檀木棋盘,踩着玉石棋子便出了书房,直奔内宅。
*
云瑶一进她母妃的院门便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不知都躲去了哪里,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这里愣是压抑的可怕。她的脚步在院子里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心一横,便一路走进了正厅。
父王的脸色铁黑,母妃脸色苍白,哥哥?哥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没看见自己。
大事不好。云瑶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莫不是今天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怎么会这么快?顺天府尹?还是云珉?这两个人都没可能这么快来告状啊。
“一大早的不见人,你跑哪里去了?”诚王阴沉着脸看着女儿,问。
“我出去转了转,遇到了三皇兄,一起在苏月斋吃了早点,还带了他们的招牌包子回来。”云瑶说着,转身看门外,她的随身丫鬟忙拎着一个荷叶包进来,双手奉上。
诚王哼了一声,看都没看那包子一眼,只是说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叫你去慈心庵抄写经书,你可认真抄写了?”
“回父王,自然是认真抄写了。师太每日都来收的,说是拿给皇后娘娘看。”
“嗯,昨晚我梦见太后了,她说你抄的经书很好,很有孝心。希望你再帮她多抄一些,过年的时候好拿出去散人。”
“啊?”云瑶顿时绷不住了,“父王,我刚回来!”
“你也知道你刚回来!”诚王怒声斥道:“你刚回来就出去胡作非为?你以为这个家里没人管得了你了嘛?!”
“父王,我……”
“闭嘴!”诚王爷心里的怒火不是一星半点。姚远之虽然只是个二品总督,可在皇上的心里分量却不轻。他那个女儿现在皇上也宝贝的紧,婚事还是御赐的!自己这个不孝女到底是有多不懂事,居然雇了戏班子去唱吊丧的戏拦住人家的嫁妆车队不让过?!
“母妃……”云瑶又转身看向诚王妃,希望母亲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诚王妃早就被训斥了一顿,这会儿还没哭过劲儿来呢,听见女儿这一声‘母妃’忍不住又放了悲声。
“都给我闭嘴!再哭你陪着她一起去庵堂里抄经书!”诚王爷拍了桌子。
本来嘛,昨日他听皇上说,长公主要跟靖海侯联姻,把二女儿许给萧霖。皇上不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已经口头答应了。
眼看着自己的准儿媳和准女婿都没了,诚王爷心里就不舒服,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何叫他不心烦?
这一声暴喝,加上拍桌子,那边母女俩吓得再也不敢哭了。
“我不妨再多说两句,卫章跟姚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再闹也没用!你与其闹下去自取其辱,倒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地修修你的性子!你这个样子别说将军,任谁敢娶了你进门?你不把人家的祖先堂给烧了算是人家的烧了高香!你这孩子——简直是不知轻重,不可理喻!”
诚王爷虽然是皇室子弟,但自幼习武,多在军营历练,着实是个硬汉子,他这样的性子,教育儿子也还好,但教育女儿是真的不怎么样。
不过自古以来,女儿多跟着母亲在内宅学习规矩礼仪,极少跟父亲在一起。你让个古代的大老爷们儿教育女儿,估计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种态度。
女儿娇弱,当父亲的只能狠狠地骂两句,要么就送出去教规矩。
但那些奴才就无所谓了,诚王爷作完了女儿,把剩下的一腔怒火都作在了罗三有身上,二话不说叫人拖出去一顿好打,打得奄奄一息,直接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自此后,诚王府的奴才都知道,以后服侍郡主可要小心些,一不留神可不是罚银米的事儿,而是半条命啊!
这一日,忙了许多人,却唯独姚姑娘是闲着的。
虽然她也是早早的起来,但今天这大事儿她却一样都插不上手,宁氏和姚燕语也不许她插手,就没有这个道理。待嫁的女儿一直到出门那日,都是养在深闺里的。
于是姚姑娘等着送嫁妆的队伍走了,院子里消停了,又回屋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过午时分。
因冯嬷嬷带着翠微翠萍两个丫头去了卫府还没回来,小丫头们忙碌了这几日也都累坏了各自躲懒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于是姚姑娘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随便把长理了理编成麻花,便出去找吃的了。
外边廊檐下杜三娘子正揽着杜鹃让她学识字,因见姚燕语出来,忙把杜鹃放开,上前去福身问:“姑娘醒了?可是饿了?”
“嗯,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姚燕语抬头看了看天色,平时觉得那些人在跟前吵吵闹闹的烦得慌,现在乍然都出去了,又太空了。
“冯嬷嬷走的时候说,今儿一天估计忙不完呢。那些东西得看着他们都摆放好了,大大小小几百件儿呢,估计得忙活两天。”杜三娘子笑道,“姑娘若是饿了,厨房有点心和粥,奴才去给您端来。”
“噢,好吧。”姚燕语揉了揉肚子,转头看见杜鹃手里的一本开蒙识字的书,便笑着坐下来教小姑娘认字。
而同是这一日,还有一件大事生。
此事跟姚姑娘无关,是老太医张苍北无意间现的一件事情。
张老太医因为收了个得意门徒,这几天就特别的得瑟,有事没事儿跑太医院里转一圈儿,跟之前几个不对眼的老家伙呲牙瞪眼互相嘲讽两句,自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去药房找些稀奇的药材,好拿去他的得意门徒那里做他以前想做却一直没办法做的炼制试验。
这日他也知道姚家送嫁妆,但这老头儿潦倒半生,陪王伴驾三十余年也没个家底儿,那点银子都大手大脚的花了,所以也没办法给徒儿添妆,于是便觉得恨没脸,独自一人跑去药房扒拉去了。
这一扒拉不要紧,他居然现前几天药房刚买进来的一大批柴胡是假的!
柴胡,乃是祛虚热的一剂好药。很常用,热、寒热往来、疟疾、肝郁气滞、胸肋胀痛、脱肛、子宫脱落、月经不调等症状都用得着它,所以太医院的药房每年都会买进大宗的柴胡。
可居然……是假的!
张苍白抓了一把已经切片的柴胡,仔细的看了看,又拿了一片放到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呸’的一下吐掉。
没错,真他娘的是假的!
柴胡也分好几种,北柴胡、南柴胡,还有一种就是大叶柴胡。
南柴胡偏于疏肝解郁,北柴胡偏于清热解表,前面那两种倒也罢了,只是这大叶柴胡是有毒的啊!
这事儿可大了!太医院的药房,那可是给皇上和后宫妃嫔治病的药啊!
张太医跟着皇上混了三十多年,虽然颇有见识,但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还好,他也是极有城府之人,现了问题并不着急怎样,只是悄悄抓了一把,又拿了些别的药材,便离开了。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诚王爷带着六十名一等锦林卫奉旨封了太医院的药房,把负责药材的几十个太监老老小小都一并绑了起来。
当晚连夜审讯,第二天一早,圣旨下,诚王又带着锦林卫封了薄家在京城的药铺,药场,并派人一路南下,把薄家的老窝一并端了。
薄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悉数入狱。
姚燕语得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五天之后。还是姚延意告诉她的。
当时她懵了一下,喃喃的问姚延意:“薄家?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个医痴!整天除了那些药材还有什么能记得住?”姚延意笑道,“从江宁回来,给咱们吃毒芹的人可不就是薄家人?”
“啊!”姚燕语恍然大悟:“是他家!”
宁氏恨恨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家人终于遭报应了!”
“给太医院的药房送假柴胡?他们疯了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了!
“丧心病狂!”宁氏补充了一句。
姚延意却但笑不语。
其实这事儿薄家也怪不到别人的头上,他一个开药铺的,自然要把好了关,不管这药是进宫给皇上吃还是去灾区给庶民用,那都得是正经的药材。
可偏生他们家有人贪财,今年雨水多又闹了水灾,柴胡紧俏,所以这些人便想着弄些廉价的柴胡和假的随便掺进去一些糊弄一下,反正药材都是配着用,一点半点的假的也吃不出人命来。
可没想到忙乱之中弄错了账单,把原本打算往下面的柴胡跟宫里要的弄混了,上千斤假柴胡便进了太医院的御药房。
要说这御药房的人也是,你负责皇室的用药,能不担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么?
偏生薄家是常年给御药房送药的,这里面上下几十个人全都打点了好多年,再加上太常卿梁凯城这个三品官在,御药房的人对薄家放心很久了。
好嘛,这一放心,就出了大事儿。
御药房上下几十口子人全都是重罪,为首的几个更死罪难逃。
当今皇上这个人,性子十分的谨慎,本来他就整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生怕有人暗中害他。
所以对太医院的太医卡的很严,后宫妃嫔还有外戚们想收买太医院的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但百密一疏,他太相信自己掌控了这么多年的太医,却忽略了药材这一码。不过也是,皇上用的药都得过张苍北的眼睛和嘴巴,一般二般的假药是绝对蒙骗不过这老头的。
如今不说皇上,单说姚延意。
薄家的人一出事儿,姚延意手里攥着的证据便有了大用处,他也不明着来,只暗暗地派人送出去,一点一点的透给刑部专管这桩案件的主官。
先后没用半个月的功夫,薄家的罪状便一一查清。什么趁灾区疫情囤积药材哄抬市价啊,什么用过期的,霉烂的药材谋取暴利了,什么弄假药害人性命等等,各种跟药有关系的罪名,薄家几乎都占了。
这便是抄家的大罪。薄家上下百年基业,毁于这千数斤大叶柴胡。
跟着受牵连的自然还有太常卿梁凯城。
这倒不是连坐,大云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受娘家株连的。
但薄家跟梁凯城之间本来就是千丝万缕,这事儿用不着往深里审讯就把梁大人给扯了出来。于是,正三品太常卿梁大人不但丢了官,也弄了个枷锁上身,锒铛入狱。
丰宰相府老夫人听说娘家出事儿,闹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老病又犯了。
可怜的是,她老人家犯了病也不敢吃药了,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吃的汤药里面也掺了假,于是死说活说,又把姚姑娘给请了来,以针灸术治病,以膳食调养。老太太是说什么都不肯吃药了!
在这一场官司里,姚延意还唱了一出掉包计。
自然,这不能怪姚二爷,许你给我的厨房里放毒芹,难道就不许我买通个小伙计换换你的账单么?
若是你家里根本就没有假药,难道还会出这样的事儿吗?噢,你整假药卖给百姓,然后回头还吃着皇差,有你这么缺德的么?
姚二爷不整你,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大云朝的整个药行都因为这场官司而风云变幻,人人心惊胆颤,生怕哪天祸事泼到自己的头上。
今年的气候也邪性,一进九月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连着几天都不停。
眼看着婚期近了,姚燕语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慌张。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看着雨珠打在花叶上,半天都不动一下。
翠微和翠萍初时没在意,后来见她常这样,还以为有什么心事,便上前来解劝。姚燕语才忽然现最近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就跑了心思,眼前心里都是卫章那张冷峻的脸。
婚前综合症么这是?姚姑娘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今儿外边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姑娘,说什么新鲜事儿?冯嬷嬷请您去东厢,嫁衣的尺寸已经改好了,您再去试一试。”
“不是已经试过三遍了吗?”一想到这事儿姚姑娘就头疼,那一套新娘的嫁衣里里外外一共九层,着实的繁复,每次试穿下来总要半天的时间,偏生冯嬷嬷又仔细,一丁点儿的不合适都要改。
“好姑娘,快些吧!”翠微伸手去把她家姑娘搀起来,“再磨磨蹭蹭的可就来不及了!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还有三天就要嫁做人妇了啊!
那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呢?
他说过的话会不会变?会不会将来终有一天他忽然间现自己并不是他最喜欢的?
或者说这古代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啊!
姚燕语被翠微拉着往前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蹦。
进了东厢房,宁氏和冯嬷嬷两个人都在,大红嫁衣从里到外,一件一件都挂在架子上,见姚燕语进来了,宁氏便吩咐:“快点,服侍你们姑娘把衣裳换上。”
翠微翠萍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雪莲等人也在一旁打下手,七八个大丫鬟一起动手,华丽丽的嫁衣一层一层的穿在了姚姑娘的身上。
三面大穿衣镜摆在面前和左右,翠微和翠萍一边整理着裳袍裙摆,一边笑道:“快看看咱们姑娘可有多美。”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也有些恍然。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吗?
“二奶奶快来瞧瞧。”冯嬷嬷已经近前来,抬手让姚姑娘把手臂展开,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霞帔,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看见袖口的精致的芙蓉丹桂绣纹上有个细小的线头,立刻叫翠微拿了小剪刀来,轻轻地剪掉。
宁氏则理了理姚燕语的衣领,满意的笑着:“好看。还别说,这京城的绣娘也不比咱们江宁的差,瞧这针脚,又细密又匀实,竟不比那些进上的差。”
冯嬷嬷笑道:“二奶奶这话说的是。奴才找的这二十个绣娘可是这京城里拔尖儿的。”
宁氏自然又夸奖了一番,冯嬷嬷则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说还得修改一次。姚燕语叹道:“嬷嬷,用不着这样吧?这里里外外那么多东西,就属这身衣裳最费劲儿了。”
冯嬷嬷立刻不依:“姑娘这话说的,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岂能马虎?”
宁氏笑道:“又不让你自己绣,你还嫌烦呢?”
姚燕语叹道:“光试穿就累死个人了!还让我自己绣,那还不如杀了我!”
“呸呸!”冯嬷嬷立刻劝道:“大喜的日子里,姑娘可别这么没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字儿可不许挂在嘴上。”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知道啦!”
一件一件的穿上去,不合适的地方都记下来,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这一趟折腾,又耗去了半日的功夫。
姚燕语看着外边的雨停了,立刻有了笑脸:“这雨终于不下了!嫂子,我出去走走,老在屋子里闷着,身上都长毛了。”
宁氏笑道:“还有这几日的光景,你且松散松散。等进了将军府的门,就得拿出当家夫人的款儿来,不许跟孩子似的了。”
“嫂子说的是,所以这两天我得松散够了本儿。”姚燕语说着,便笑嘻嘻的跑了。
宁氏叹道:“我怎么觉得之前二妹妹可是个不善言谈的,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那是拉也拉不出来的。如今长大了,却换了一副活泼的性子。”
冯嬷嬷笑道:“奴才瞧着,咱们二姑娘的心里其实紧张着呢!二奶奶没瞧见她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样子,有时候还摇头叹气的,问她什么都不说。依我看,她这是害怕出嫁呢。”
“害怕也是正理。”宁氏笑着叹了口气,“女儿家在自己家里,再怎么样也可以随心所欲些,等嫁了人,里里外外的事情多了,肩上的担子也重。再说,这一旦嫁过去,后半辈子可就跟那个男人拴在一起了。任谁也不是神仙,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能不害怕呢?”
“二奶奶说的是。”冯嬷嬷也叹了口气,“奴才服侍二姑娘这么多年,回回想起来,也替咱们姑娘担心。”
宁氏又笑了:“其实也没必要,我看卫将军那人不错的,对二妹妹也是真心的好。咱们呢,是关心则乱。”
两个人正说着,金环从外边进来,回道:“奶奶,二爷派了人来,说接二姑娘出去一下。”
宁氏忙道:“刚二姑娘还说家里闷呢,你去那边看看她是不是正要出门。”
金环答应着转身去找姚燕语。
却说城郊药场,从江南运回来的止血草都已经制成了药粉,新一批的明后天就到了,本来姚延意专门抽了时间过来瞧瞧场地,着人打扫清理,预备好防潮挡雨用的东西。却不想前脚下马车,后脚卫章就追了来。
姚延意看着卫章的神色,心里突的一跳,因问:“是生什么事了吗?”
“二哥。”卫章拱手,给姚延意躬了躬身,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姚延意皱眉:“你素来是个痛快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今天皇上召见我,说北疆凤城和甘州皆被胡人抢掠,杀我百姓无数。负责守卫凤城和甘州的甘州经略使李榕战死,他的长子李义潼失踪,五岁的幼子李义洛被胡人丢下城墙摔死……”
“要打仗了?!”姚延意的心猛地一颤,“你要去边疆?”
“是。”卫章低了低头。
姚延意的脸色都变了,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卫章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也压得很低:“这次出征的主将还没定下来,但不管是谁挂帅,我肯定都要一起去。”
姚延意心里恨得不行,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武将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现在北面的百姓被抢掠屠杀,主将战死,朝廷若不用兵,亡国指日可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三日后成婚……不会耽误吧?”
“二哥,我想……把婚期往后拖一拖。”
“你说什么?!”姚延意的火腾地一下子上来了,怒视着卫章,“你再说一遍?!”
“二哥你先不要着急。我这一去生死未卜。若我活着回来,自然会娶燕语进门,这辈子都好好地待她,但如果我……”
“闭嘴!”姚延意气的原地打了个转,忽然转身指着卫章,“你当我姚家是什么?!啊?!你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了?!”
卫章见姚延意暴怒,心一横,一撩袍角,单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说道:“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但请二哥细细思量,并转告岳父大人:若我卫章此去能够凯旋而归,我这辈子都会对燕语好,绝无二心。但若我有去无回,卫府里里外外一切家业都归燕语所有,请岳父大人和二哥再为她另择良人,平安到老。”
“你……”姚延意一口气哽在喉间,指着卫章,半晌说不出话来。
半晌,姚延意终于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方暴怒的骂道:“你给我滚起来!”
卫章又朝着姚延意一低头:“二哥,是我对不住姚家,对不住燕语。”
姚延意又原地转了个圈儿,长臂一挥,怒道:“老子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跟她说!”
*
姚燕语坐车马车一路疾驰赶到药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一颗合抱粗的楸树下摆了一张榻,榻上摆着小几,旁边红泥小炉里烧着水,水咕咕的响着,似是开了很久。矮几上放着她二哥最喜欢的玻璃制新茶具,却没心思冲茶。她的二哥却梗着脖子靠在榻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一身绛色常服的卫章却抱着双臂靠在楸树上,背对着她二哥,微微抬着头,看着山灰蒙蒙的天空,脸色竟是少有的怅惘。
姚燕语慢慢地走到近前,这两个人却谁都不说话,也不动。
“哥?”姚姑娘过去把炉子上的水提了过来,“这么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姚延意鼓了鼓气,那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便索性起身从榻上下来,指了指卫章,“是他找你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哎?”姚姑娘十分的惊讶,哥哥这是什么脾气?难道是自家男人惹了他?于是姚燕语把手里的水壶放回炉子上,转身走到卫章近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忽然低头看过来,墨色的瞳眸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看的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不安的问:“你们怎么了?”
卫章抿了抿唇,想了那么多的话竟然无法开口。
这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姑娘,她玲珑剔透却不屑争夺,她有世上最干净的眼神,她有一颗慈悲的心和一双济世的手。哪怕自己满身血污,杀戮无数,在她的面前也总觉得宁静,似乎只要呆在她身边,就可以得到救赎。
而此时,她的乌间带着一朵大红绒花,那么喜庆。
她的嫁妆都已经进门,三日之后她便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她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神明净清澈,里面满满的都是关心。
他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北方战火已经燃起,他许下的婚期要无限后延,也或许,她最终等到的只是马革裹尸?
“到底怎么了?”姚燕语感觉到非常的不对劲儿,但却猜不透是因为什么。
“我们的婚事……需要往后拖一拖。”卫章艰涩的开口,声音完全不似往日,竟像是变了个人。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是不是因为诚王府?”
卫章摇了摇头,“我要去打仗了。”
姚燕语惊讶的‘啊’了一声,又轻松的笑了:“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云瑶郡主要抢了你去呢。”
“燕语。”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拉了拉,试图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嗯,既然是去打仗,那一定要小心啊!”姚燕语果然收回了思绪,不再纠结诚王府的事情,却不给卫章说话的机会,“伤药一定要多带,就算你不用的话的话也保不住你的手下不会受伤。打仗吗,哪有不见血的。哦——对了,输血器我叫他们做了不少,不过你会用吗?还有你是甲乙型的血,一般人的血都可以给你用。但你的血不能随便给别人用,只能给甲乙型的用,对了……”
“燕语!”卫章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了她的唠叨。
“啊?”姚燕语看着卫章,“要不,你把你的军医都叫到一起,我再给他们说一说?输血是大事儿,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
“好了,先别说这些。”卫章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
“你不会是紧张吧?”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这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怕什么嘛。”
卫章苦笑,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多少血雨腥风都闯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就这么慌呢?
他抬手拂过她的鬓间,把那朵大红色的绒花摘了下来,捻在手里,低声说道:“这个给我带走吧。”
“好啊。”姚燕语点点头,“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卫章微笑着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问:“你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姚燕语收了笑,伸出手去方在他的胸口,“我可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怕打仗?不过还有你嘛。我知道你是大云朝最英勇的战士。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卫章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胸口里涌出无限的豪情。
是的,他曾纵横疆场,他曾浴血拼杀,他杀敌无数,也负伤无数。多少道鬼门关他都已经闯了过来。
之前他杀敌,从没想过为了什么。
为国?大云太大了,数千万百姓,数万里土地,像他这样的勇士也不计其数。
为家?卫家早就衰败,祖父虽然留给了他坚强的信念,但人死如灯灭,他从没想过身后之事。
为了黎民百姓?可黎民百姓知道他卫章是哪个?
所以,他在军营里拼了八年的命,竟是浑浑噩噩,不知为谁。
这次,他知道了。
为了她。为了让她不再害怕。
卫章的手从姚燕语的肩头慢慢地滑上去,握住了她的颈侧,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声说道:“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姚燕语点点头,微微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卫章凝视她的面容,目光一点一点的描画着她的模样,似是要把这模样刻到心里。良久,方虔诚的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下轻轻地一吻。
然后,果断的放开她,转身便走。
姚燕语睁开眼睛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等等!”
她快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转过身来。然后把脚尖垫到最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吻上了他的唇。
此处,风停雨歇,天寂地静。
每一声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迹。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卫章于万分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猛然伸手箍住她的腰,疯狂的反击。
校园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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