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得到消息,鸣沙城破,韦州得而复失。
同时西夏遣使议和,同时辽主派人调停宋夏之争。
闻此众人不免忧虑,朝廷以后战守之策。
身在环州的众将皆不看清朝廷意图,连徐禧,吕大忠等人也是犹豫,不好说朝廷下一步如何。
章亘倒是向韩缜,蔡延庆进言道:“朝廷新设的怀德军的平夏城,灵平城,一个扼守葫芦川,一个扼守好水川与占据天都山的西安州遥相呼应,截断了党项南下的通道。至于兰州更是令西夏如芒在背。”
“这三处也是党项兵马钱粮的来由。只要固守此三地,西夏国力定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党项若不能取此三地,断没有宋夏议和之说,即便是辽国调停也是无用。我们不必去攻他,他自己则来攻我。”
章亘向韩缜,蔡延庆如此章亘进言后,二人都是笑着点点头。
“签院果真是大有见识,可谓一语中的。”
蔡延庆如是说,韩缜点了点头,章亘闻言不由欣然心道,这些人夸我虽因爹爹之缘故,但我也是有过人之才,过人之识的。
章亘道:“下官有一不情之请,环庆路兵马多是薄弱,此次攻取韦州后,救援鸣沙城,上下都畏敌不前,反遭西贼伏击。”
“诚以为当先编练兵马,汰弱留强,以为日后之用。”
章亘说完,就见到韩缜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
蔡延庆也是不再说话,章亘这纯属于官场新丁常见的毛病,一时得意就过了头。
这是你章亘议论的事?
按照韩缜心胸狭隘,说一不二的性子,定是要对方一番好看。
但是……
韩缜道:“虽说有些仓促,但也是个成法。”
“练兵一定要有钱粮来处,此事可以与赵漕帅商量。”
韩缜这么说只是给章亘面子而已,章亘已是急不可待地道:“下官保举赵隆!此人可以胜任。”
韩缜面上有些过不去了。
看到韩缜不言语,章亘知自己错话了,当即告罪退至一旁。
结束了会议后,章亘有些气闷。
他看得出韩缜这人确实如传闻之中的不好相处,要在他身边办事颇难。
章越为何非要派他到韩缜下面练事,他也看不明白。
他骑马行在城中,看见一处酒肆,酒肆里煮着羊头香气扑鼻。
章亘当即下马将马拴在门外,自己孤身入内。
店内数名伙计在堂上剁着羊肉羊骨。
章亘也不顾这些坐下要了一角酒,一碗羊肉便吃了起来,片刻后一行十余名彪悍的军汉入内。
几名军汉见章亘一人独据一桌,而店中其他没有空位,当即为首军汉用嘴朝章亘一努。
手下人会意当即走到章亘桌前,用脚踩着他桌旁的板凳道:“兄台劳驾动动腿,腾个地方,今日花销都算在咱们账上。”
但见章亘却嘴角上扬,对对方的要求置之不理。
那名军汉大怒却给为首的军汉叫住,对方看出章亘气度不凡,当即用马鞭擦了擦板凳上的靴印,在章亘旁坐下拱手道:“末将姚古,不知这位高姓大名!”
店中其他客人听了都是咋舌,姚家将的名声,整个西北谁不知道?
这是能与种家相提并论的。
换了一般人早就离开道一句失礼了,可对方却点了点头道:“姚古?尊父可是姚武之(姚兕),尊兄可是姚毅夫(姚雄)?”
姚古听对方知道自己父亲和兄长的名声不为所动,也是有些生气,再看对方一身打扮文不文,武不武地再度试探道。
“不错,听阁下口音似汴京人士,不知在何处公干?”
“行枢密院!”章亘言道。
姚古闻言色变,一行军汉也是变色。行枢密使韩缜岂是好惹的人物,一到环庆路便以‘支援不力’的名义,处置了数名之前在攻韦州,援鸣沙中动作迟缓的将领。
“打搅了,末将告退!”
“慢着,既是偶然相逢,便是缘分,姚兄坐下说话。”
姚古不似他的父兄,名声不显,官位不高,否则今日也会在庭参时见到章亘。
姚古坐下后,章亘与他喝酒问道:“姚家素出名将,我若欲在西北练支精兵,当如何?”
姚古神色变了变,这话怎么听得那么扎耳。
“阁下尊姓大名?”
章亘笑了笑,当即拿起筷子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
姚古当即变色欲起身参拜,却见章亘握住他的手道:“姚将军与我说便是。”
姚古知道了章亘身份,震惊之余脑子飞转。
种家与姚家,折家乃是西北三大将门,折家出身鲜卑,但种家的种师道和种谔这些年得了章越和天子的赏识,一路青云直上。
姚古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心道,就怕衙内不努力,就怕衙内不欲建功立业,咱正好攀上。
姚古道:“不知签院问的是朝廷的兵,还是私家的曲部?”
“都说说看!”
姚古便一五一十地道了。姚古最后道:“要练兵,最要紧是要有钱粮,听闻章丞相主政熙河路时,兵马都是三日一练,甚至一日一练,但我环庆路兵马别说五日一练,十日一练都谈不上。”
“为何不五日一练呢?”
换了旁人,姚古肯定不敢说,如今则知无不言地道:“这些年来环庆路一直缺饷,兵卒饭都吃不饱,哪有气力操练。何况平日为了维持生计,都要到处操持,你要练兵便断了他们生计。”
章亘心道,难怪难怪,这次救援鸣沙城,很多兵马三日的路程,走了五日都不到。连行路都如此艰难,何谈作战。
章亘听了姚古的话道:“我知道了。”
说完章亘回到院内。
这时候有汴京家信送至。
章亘看了果真是章越的书信。
章亘有自己的想法,一来他对于父亲‘结营寨,打呆仗’的手法不感兴趣。因为西夏兵马善于来回奔袭,打运动战,往来如风。
你只守城,引西夏主动进攻,无疑是守株待兔的办法。
最要紧是练一支强军。
章亘回房看了章越的书信,而章越书信至环州的消息,也被有心人第一时间报给了韩缜。
章越在书信里与章亘大谈用兵心得。
章越告诉他做事喜欢身体力行,他很厌恶那等照搬兵法打仗的儒臣。在他眼底兵书写了多少本,但都不如实地去打一打。
章越说过自古以来,逐鹿天下,为何只是一个县的人才便够了。
原因无他多‘练手’而已,只要常能积小胜最后便能至大胜。
世上百战之师,百胜名将都是没什么了不起。
为什么百胜之师往往在局势不利下能够坚忍耐战,等待转机;而屡战屡败之师一开始气势很足,但战局稍不利就投了?
因为百胜之师打得多,打到了什么程度,懂得在什么地方坚持一下就能成功。而屡战屡败之师,往往一旦遇到不利,就记起失败经验而全盘崩溃。
赢得越多的越容易赢,滚雪球越滚越大,输得越多的越容易输,容易习惯性地半途而废。
办事也是这般,很多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放弃,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
胜利者有时候觉得自己胜利得太容易,其实往往是对方失败得太快。这都是因为那些人练得不够多,成功的经验太少的缘故。
所以说没必要神话那些胜利者。
他们没有成功前都是一个普通人,兵马也是这般,军队该有的毛病一样会有,但成功之后便上了一个台阶。
而败军之将也不是一无可取,甚至他们在失败之前,未必会逊色胜利者。
章亘看了章越的书信,想了一晚上,当即回信给章越。
次日,韩缜召章亘入了行辕,一脸温和地告诉他道:“我既兼为环庆路经略使,也当督促本路兵马练兵之事,故托付于签院。”
章亘闻言喜出望外,其实对韩缜而言,并不高兴。
章亘是他幕府的人,应是办些幕府的事,组织与西夏的战守之事,怎么反而到下面练兵去了?
要知道他这行枢密使的任期不过一年,他韩缜一旦调走了,兵马练好了,功劳归谁的?
还有你要自己练兵马,是不是早想好了日后脱离我的意思。
章亘道:“启禀知枢,环庆路兵马多不擅战,我操练出一支兵马来,以后效此例推广至路中各部兵马,岂不是更好?”
韩缜听了心底不高兴道:“也好,让本使也不再勉强你院中军务,你到地方练兵去要什么将领,我给你调。先拨你两千兵,驻在邠州。”
韩缜让章亘不驻在环庆路的要地环州,庆州,就是打发和疏远他的意思,也免得对方将行枢密院的事都禀告给章越。
章亘看韩缜的神色,也是有些明白。
不过他并不在意,在幕府之中虽是风光,高来高去的,但不接地气。还要事事都听从韩缜的吩咐。
韩缜此人刚愎自用,料想自己也没有多大施展的空间。
相反自己到了地方有了兵马和财源,还不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两千兵马虽不多,但练熟了,他日便让你们刮目相看。
章亘当即问韩缜要了赵隆和姚古二人,让赵隆带着原班人马,姚古带着心腹曲部一并去了邠州。
韩缜当章亘是小孩子过家家也没太在意。
至于日后是不是真给章亘练出了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来,整个环庆路都没人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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