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庄刚刚结束了一场丧礼。一栋半旧的二层楼房,一楼聚集了不少的亲戚和庄邻。不同于亲戚们的唇枪舌剑,外围的邻居们显然更加真情实感。
“这种时候哦,是人是鬼就看出来了,没一个愿意养小雨的。”
“这孩子刚上初中,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又是个女娃,不能当壮劳力用,是不愿意养的啊。”这个人表示理解。
“那撞死陈大龙夫妻俩的,就没赔钱?”住得稍远些的问道。
“就凑了一万块,听说还是借的。那人家里实在穷,老婆生着病,他起早去县里拖猪肉回来卖,三轮车开得快,撞死了人。”叹了口气,“这什么鬼运气……”
这头感叹世事无常,那头也正如这些看客所料,亲戚们没有一个愿意接手陈雨,都在撺掇别人养。
她堂叔:“我们这都是隔房了,你们当亲姨妈,亲舅舅的不养,像话吗?”
她姨妈:“小雨姓什么?你姓什么?我姓什么?她是你们陈家人啊你不养?!”
她舅舅扒拉了一下头发,“要不就每家呆几年?”话音刚落就被他姐姐和老婆各拐了一下,也沉默了。
她堂叔听了说,“要我说,也别那么麻烦了,小雨初中也快毕业了,等她毕了业随便去哪个厂里打工也就是了。咱们就贴补她这两年的生活费得了。”
这样算是最方便,可是,“她爸妈还想着她读书考大学呢?”她舅舅心下不忍,陈雨的成绩高中还是能上的。
她堂婶咋呼道,“小雨成绩也没多好啊,谁知道高中是不是白上的?女孩子后劲不足,多少初中时的尖子生上了高中就掉下来了……”
她这话一出,迎来好几个人的附和,仿佛身边遍地是这样的例子。就在事情即将拍板的时候,有个年轻的亲戚突然问道,“二凤没回来吗?她什么意思呢?”
众人恍然,尤其是陈雨妈妈这边的亲戚着急道,“是啊!她做姑妈的不出力吗?”
她堂叔倒是无奈,“我是托人跟她传话,还不知道她收没收到消息呢?”
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看来人家是不会回来了,白高兴一场。现在就看陈雨要住谁家了,大家把钱交给谁就完了。这会儿终于想到问陈雨意见了,小女孩坐在角落里埋着头不说话,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头上夹着的白头绳微微颤动,脆弱又无助。
正当众人逼她选一家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陌生的车鸣声。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来,众人皆被震住。只见她把墨镜架到头顶,冷艳的眼眸扫视一圈然后冷笑一声,道,“赶上了。”
她堂叔猛然惊醒,大声道,“二凤!”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运了运气,“小雨呢?”
陈雨愣愣地站起来,傻傻地看着这位传说的姑妈,小声叫人,“姑妈。”
“嗯。”她抬手把袋子给她,“这是冥币,给你爸妈烧了吧。不能叫他们在地底下再穷了。”
语气不算好,陈雨也只能喏喏应了。
大家见陈二凤的架势不小,便想让她多出点钱。可没想到她听了他们的打算竟然说她会把陈雨带走的,不用他们操心了。按理说有人主动要养陈雨是好事,可是……
“你自己不清不白的,怎么养小雨?小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姑妈笑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小算盘,你们不就是等她长大了卖个好价钱?你们怎么不让自己的孩子读完初中就打工啊?”
几人对视几眼,低头沉默,但也没松口让陈雨走。她姑妈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人家的赔偿和这次收到的人情不会带走。”默认给这群“出了力”的亲戚了,这样的话,也就罢了。
众人陆续出去,听到有人问,“陈二凤傍的男人这么有钱,她就没说掏出来点?”
立刻有人解答,“她爹妈都没能从她手里抠到钱,指望她为个侄女掏钱?做什么美梦?”
“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当年……”
……
亲戚们走光了,又有庄邻来问,她家一楼能借给他放东西吗?反正家里也没人。田荒了也是荒了,不如给他种?
她姑妈扯过女孩子的胳膊,冷声道,“那你不如也把陈雨带回去好了,还能帮你干活儿。”
“啊,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那人讪讪地摆手。
这样堵死了好几拨人,她姑妈才对她道,“把你重要的值钱的东西收拾了跟我走。衣服带两件就够了,去了上海我给你买新的。”
陈雨怯怯地照办,锁了家里的大门,拎了一个布包,跟姑妈去往了一个新的世界。
姑妈开着车出了村口,路边有个中年男人等着,她停了车换他来开。陈雨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犹疑着不知喊人家什么?正局促着,她听见姑妈用吩咐的语气让他开到县城去,住一晚,明天再回上海。她就猜到前面这个男人是司机了。
她只在电视里见过,有钱的大老板都是有司机开车的,没想到她姑妈这么有钱。她有心想问一问姑妈的情况,可看到姑妈因为泥路不平颠得正难受,也不敢开口了。
陈雨的记忆中是没有见过这个姑妈的,只从父母那里听说过这个人——是个很坏,很不要脸的女人。她不知道姑妈到底是不是坏人,她希望不是。她想,只要姑妈把我好好养大,我将来一定会孝顺她,会回报她的。
至于姑妈喜不喜欢她,陈雨觉得应该是不大喜欢的。因为姑妈对她说过,“还好你长得不像你妈,不然我是不会要你的。”她长得像她爸,和姑妈也有点像,尤其是细长的眉眼。
她并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不大,也不神气。可长在姑妈脸上却很漂亮,有一种她形容不出来的味道,是她生平从未接触过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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