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陈霏也是刚出院,身体没有恢复好,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还没休息又听闻噩耗,当晚就发了高烧。又在常熟住起了院。
公立医院床位紧张,像陈霏这种情况一般不建议住院,都是让回家休息。可是她的烧还没完全退,一到下午温度就又高了。陈琇还要整理申请移民的资料,忙得也是脚不沾地。要说临时请个保姆,陈琇还不放心单让她们两人在家呢。
最后闵青青给她出了个主意,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的院长,给陈霏开了个单独的病房。
转院过来,是主任医师亲自来接的,检查得又仔细,态度又好。出来后对陈琇说没有大问题,多休息,补充一点维生素,“小孩子,恢复得快。”
说完朝闵青青就换了张脸,笑嘻嘻的,“闵老板最近忙呢?听说手下又多了好几十号人?”
闵青青嗤道:“我一个打工的算什么老板?还不是仰仗着你们这些大老板赏饭吃……”
两三句就约了明天的局,那位薛主任离开后,闵青青才收了脸上的笑。
“亏了你的人情了……”陈琇低声道。
闵青青按着手机,头也不抬,“这算什么人情,我不过给手下的女孩儿介绍生意罢了,该我的中介费也不少的。”她发完消息,扒着黑屏的手机看自己的脸,“天天对着人笑,脸上的笑纹又多了……”
说完又羡慕陈琇的皮肤,“我今年打算去拉皮了,再不拉都和你是两辈人了。”
陈琇摸摸自己的脸,“年纪大了,才忙了两天,我就感觉脸色不好了。”
闵青青感慨道:“是啊,比不上她们十七八岁的,那皮子嫩的,能掐出水来……”话锋一转,“不过啊,还是你摊上了好时候,现在的女孩儿,能上岸的就不多了……”
她给那些女孩儿培训时,经常会把陈琇的故事讲给她们听。以前是做反面教材,现在嘛,变成正面教材了。
陈琇送走闵青青,回来的时候,陈霏正皱着眉头按遥控器,电视里跳来跳去,没有一个合她心意。
“好了,把它摁坏了就没得看了。”
画面停在了一个购物频道,里面主持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卖金项链,“4999!只要4999!拥有鉴定证书的18k玫瑰金项链带回家!顾客朋友们!只剩最后100条了!!还在等什么呢……”
就这,她看得目不转睛。陈琇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不想吃。”
“水果呢?我好像看到有卖草莓的……”
陈霏的嘴巴慢慢撅起来,“……不吃。”
陈琇点点头,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那就等病号餐吧……”
少盐少油少调料的病号餐,怎么可能有草莓好吃!
陈霏委屈地喊:“姑妈……”
陈琇不理她,自顾自地翻茶几上的杂志。别说,这家医院真的服务好,杂志都有好几样。
陈霏嘴巴越翘越高,然后往下一瘪,掉眼泪了。眼前雾蒙蒙的,眼眶酸酸胀胀,心里则难过死了。
视线里出现一张纸巾,陈霏接过来胡乱擦了两下,听到姑妈问她,“恨我?”
恨是不恨的,姑妈移民还要带着她,她哪儿有资格恨姑妈啊?就是,“我难过!姑妈!姑父是为了救我才伤这么重的!”
混乱之中,是他把吓傻了的她按住,给她挡着,她才没有受伤的!
“我现在一走了之,感觉特别不对……我像……像是个白眼狼!是坏人!”陈霏边哭边嚎,心里鼓囊囊的,好像积攒已久的情绪都要破胸而出了!
“要是姑父真的死了怎么办?姑妈我不想他死,我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的。还有仲平,他会恨我的,是我把他爸爸害成这样的……他一定会恨我的!我宁愿他骂我,姑妈……”她把自己的害怕,懊悔,担心,颠来覆去地说,最后,她声音都嘶哑了,躺下去侧着身子,丧气道:“躺在那里的是我就好了……”
她宁愿躺ICU的是她,哪怕去死呢……
等她安静下来,陈琇上前抚摸她的头发,“恨我吧,孩子。是我把你带走的……”
陈霏摇头。姑妈为了自保,离开是对的。姑妈带她走,是为了她好,她不能恨她。
陈霏感觉她坐到旁边,声音悠悠,“我也不想他死……他是我曾经最爱的人……”
“我十八岁来常熟打工,踩缝纫机。做了大半年吧,一次逛夜市的时候被人介绍去陪酒。我一个乡下来的土丫头,哪儿会陪酒啊,不会喝不会说,一个月下来只能拿基本工资。”
“你青姨见我可怜,帮了我一把,带我去了一个比较高端的酒局,认识了他。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样,他不会灌你酒,也不会趁机占你便宜,他很绅士,很客气,牵个手都会先问你可不可以。我那会儿是真迷恋他啊……”
陈霏听住了,问道:“然后你就跟姑父走了?”
“哪儿啊?早着呢。”陈琇回忆道:“他是来内地旅游的,他觉得我有意思,请我做地陪。他给我的工资可多多了,我就跟那边请了假,跟他在附近逛了一大圈。后来他要去西藏那边,我们就分开了。等到第二年,他回程路过这儿,又想起我来,我才跟他走的。”
“你是发现还爱他?”陈霏理所当然地想。
陈琇笑道:“我是发现只有他能救我……”
第一年,陈二凤把赚到的钱给了家里一半,她爹娘高兴了一晚上,这钱把家里起楼房还欠的债都给填了。陈家的二凤赚到大钱这件事立刻在乡里刮起了风,自然有人要打听她干什么挣的钱。有好事的结合她的穿着打扮编出她下海做小姐的故事,然后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她爹娘的脸色越来越晦气。
可是,很奇怪,他们并没有直接问她到底做什么挣的钱,似乎默认她去做小姐了,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了,在他们眼里,陪酒和小姐可能也差不多。想明白这一点,陈二凤也歇了解释的心思了。
过完春节,她拎着行李要回常熟了。她娘期期艾艾地叮嘱她,她哥今年要下聘了,让她帮忙把聘礼凑齐正了。
她那会儿还天真,还问她哥没有挣到钱吗。她娘说都用来起房子了。她就答应了,毕竟哥哥娶媳妇儿是大事。再接着,就是要她也早点嫁人,要过正经日子。
她当时还纳闷什么是正经日子,后来她前脚把她哥的聘礼送回家,后脚家里就来了邻镇的一家的彩礼。
原来家里早就计划好她的用处了。她不愿意嫁,她爹和她哥就骂她,说她不识好歹,给陈家丢脸了。她娘就坐她面前哭,劝她嫁人生子才是正道。
在外面见识过天地的陈二凤自然不愿意就这样被卖掉,她趁夜跑出去,走了好几里路登上了回常熟的车子。那么巧,仲云霆刚好路过,她见到了她的救星。
“我想,我就赌一把,不会再差了。”她本来也觉得自己苦,可见到那批姐妹里混得最好的闵青青,她也不觉得自己多难了。仲云霆待她不差。
“我永远感谢他。”陈琇眼中泛泪,“只要他醒过来,我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与姑妈的深情相比,更让陈霏震撼的是,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么一回事,陈霏把她爸嘴里的版本和姑妈说的对比了一下,更加觉得她姑妈可怜。
“姑妈……”她嗫嚅道,“你好不容易……”
陈琇拭掉那点泪,语重心长道:“形势比人强,我们要学会顺势而为,一切朝前看……”
陈霏还有些犹豫,“你会不会后悔,将来……”
“什么怀念啊,追忆啊,缅怀啊,这些高级的情感都建立在吃饱喝足上的。”她不屑道:“你要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还有心思去追念别人啊?”
“得先把日子过好?”陈霏若有所思。
“对啊!你得先有未来,才能去谈未来如何。”
陈琇不知道,这句话将来支撑陈霏渡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光——在她去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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