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水以后,她拉开窗,这个休息室能直接看到后院那块碧油油的人造草地,已经有人在着手布置场地。有七八个工人抬着大盆的盆栽往场地中央摆去,不消片刻,这片草地已经被点缀的姹紫嫣红,如同枯木逢春。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顾双城欣赏这恰似春景的冬日窗外,顾双城开了门,顾依然站在门外,她左手拿着一瓶红酒,右手捏着两只暗红色的高脚杯,“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顾双城侧过身,顾依然就缓慢的踱着步子走进来,母女俩坐在沙发上,对饮。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顾依然轻轻的开口道,顾双城抿了一口红酒,顺着酒液缓慢在身体里发酵的势头,她轻轻点头,顾依然徐徐的说:“你的父亲言齐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正直、热情、富有正义感,很得你爷爷言矩的喜欢。他在顾家风雨飘摇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他不是长子,不是顺位继承人,但是你爷爷当初的意愿是要把言家交到他手上,但因为他救了我,救了一个顾家的女人,惹得言老头很不高兴。最后他失去了继承权。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你的出生并不是一个错误,我们那时候确实曾经相爱过。他那时候非常爱我,不过我不那么爱他,我只是在利用他。”顾依然望着顾双城,她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眼中泛着泪光,“他要断气的时候一直握着我的手,当时有一刻,我在想,他变成今天这样,也许我也有责任。他是没言战那样有才干,有毅力,但是他绝不是个小人。我当时也许不该离开你们父女俩。我非常非常,对不起。”
顾双城没有说话,轻轻点头道:“但是他最终选择变成那样的人。言忱没有亏待过他,给了他言氏的半壁江山,他有那么多机会击败言战,却……最终败得一塌糊涂。他就是个懦夫。我不会原谅他。”
顾依然点头,“我也不会原谅他。”
母女俩神色各异,顾双城放下酒杯,握住顾依然的手,“他得为他选择的人生埋单。妈妈。我想休息一下。”
顾依然有些微醺的离去,顾双城深出一口气,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仿若这一瞬间,她生命中所有的爱和恨都离她而去,唯剩下她一个人了,四周围清净得可怕。
她静静的独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爱与恨从她的骨髓里如热浪般涌出来,再缓慢的向外扩散,扩散,直至不再翻腾,直至天高水阔,心如明镜。
她站起来,坐在梳妆台前,解开了自己束发的丝带,轻轻的梳理自己的头发,又从包里拿出化妆盒,为干白干白的唇涂上最鲜红的色彩。她对着镜子,ji,ng致而体贴的给自己化了妆,又叫冷清和派人去拿了几件好看的衣服送来,她再三叮嘱冷清和她需要一双足够好看的高跟鞋。
这可难坏了冷清和,他只好求教于市长夫人,幸而,在言战的卸职发布会还没开始之前,冷清和提着一箱子高跟鞋,敲开了顾双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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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打开。
冷清和不由得,眼前一亮,顾双城已经装点停当的坐在沙发上让一个女佣人帮她系裙上的丝带,她赤着脚,笑着望向他,“这么多鞋子啊。”
“是的。双城小姐。”冷清和弯下腰,打开木盒子,一共七双高跟鞋,顾双城选了金色的那一双,“就这双,跟我这身衣服也很般配。我穿上,你给我看看。”
冷清和望着女佣给顾双城换上高跟鞋,她站起来的时候,冷清和立马矮了一截,他只能赞叹的说:“你的眼里都是喜悦。”
顾双城弯起嘴角,她照了照镜子,她望着镜子里窈窕纤长的自己,从指甲盖到足后跟,她都望了一遍,“我真美啊。”
冷清和点头,顾双城有着顾家美人最典型的特征,高挑的身材、英挺的鼻子、一张到了四十岁仍显年轻的娃娃脸。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现在的我,以前的我照镜子,都觉得镜子里的我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顾双城看向冷清和,冷清和摇头,“你长大了。噢是的,长大确实有长大的烦恼,但也有长大的乐趣。”
“嗯。”顾双城又看了看镜子,“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等人。”
☆、216真与爱
冷清和领着女佣出去了,刚下到楼梯口,就看见言战正在和顾沉渊说话。他和女佣互看一眼,真是等谁来谁,不用说曹c,ao,曹c,ao就来了。
顾沉渊看了冷清和一眼,冷清和只好领着女佣退下,没有走到他们身边去。
“预祝言董今天的卸职发布会圆满完成。我刚刚听说您在会议上已经成为了最大的赢家。能在庭审之后仍能保持那么好的状态,真是不容易。您能连任,也是商会之福。”顾沉渊笑着说。
“希望在下一个任期之内,我能再为商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寒暄了三四轮,言战终究抬眼向楼上看去,“如果顾市长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见一下……”
“我非常介意。”顾沉渊没让她说下去就堵了回去,“言董。时间差不多了,您还是去后院的发布会上,再看一遍演讲稿吧。您没多少时间耗在这里,我们家双城也没多少时间和你说一句话。您还是惜时如金吧,今天对你来说可是大日子。”
“顾市长,我要见她。”言战靠近了一步,顾沉渊就立即退后了一步,“我要见顾双城。我现在就要见到她。我现在就可以上楼去找她。我恳请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如果你执意阻拦我,那么在发布会上,我会如实说出今天庭审的一些细节,我不保证,我会不会把她和我曾经的事情说给所有人听。我恳请您,不要逼我威胁您。因为您是双城的家人,我非常尊重你,也想待你如家人。”
“不必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好。”顾沉渊又后退了一步,言战又近了一步,“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不把庭审的实情公之于众?”
“我们当然达成了共识,但是如果现在我见不到她,我就不能保证我的理智仍能正常运转。”言战盯着顾沉渊的眼睛,毫不避闪,顾沉渊近了一步,凑到她耳边冷笑着说:“你一个人端了整个东部计划,你吞了言齐的一切,现在你坐拥整个言氏集团,你的商业版图又再扩展了一倍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来惊扰我可怜的外甥女?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言战,你不能贪婪到如此地步。你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是我的市政厅。”
“……我再重申一遍,我要见顾双城。”言战指着楼上的位置,大声喊了一句,“我要见我的顾双城!我的,顾双城!现在!立刻!”
“请你保持最起码的风度,不要在市政厅里大喊大叫。”顾沉渊头疼又厌恶的望着言战,他一侧头,顾双城已经盛装打扮的站在二楼的白柱旁,她正看向言战,言战也仰着头,咬紧下唇的望着她。
“舅舅。”顾双城冲顾沉渊递去了一个恳求的眼神,顾沉渊在言战身旁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
“谢谢。”言战感谢的看向顾沉渊,顾沉渊望着这两人遥遥相望的模样,只能转身而去。
这里是财政厅的侧厅。
安静,无人,落地窗外错落有致的冷杉垂着头,望向站在台阶之上的顾双城和站在小厅中央的言战。
言战低下头,垂着双手,“我无意来打扰你。”
“我知道。”
“我待会儿要穿这套衣服。你能帮我看一下吗?”言战咬紧唇,再次费劲力气的抬起头,看向站在那里的顾双城。
顾双城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下言战,点头道:“很好啊。”
“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能看清楚吗?你下来吧,好好帮我看看,我今天这样可不可以。”言战说。
“我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也更清楚。你今天很好。言战。”顾双城微微侧头,看向言左边的衣袖,“你漏掉了一个纽扣。”
“这套西装太旧了,这个扣子掉了。不过没关系。”言战的双手微微背在身后,仰起头来,虔诚的看向顾双城,“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那我为什么要离你这么近呢,言战,你离得近了,我脸上的斑都要被你看去了。”顾双城的脸陷在明晃晃的光线里,她那么平静,如同一碗被端平的水。
“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呢,双城。你该到我身边来,你该从楼上下来,过来,走到我跟前来。”言战说着说着,眸子里就蓄满了泪水,她猛地轻轻的呜咽了一声,“我的双城,请你不要离我那么远。”
“那我现在就走过来。”
“不,不。也请你不要走过来。”言战睁大眼睛,“我想,你是对的。这样的距离很好。”
顾双城点点头,“你要对我说什么呢。言战。”
“我要在外面举行我个人的卸职发布会。我希望你也能坐在台下。我希望你坐在那里看着我。”言战顿了顿,“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顾双城再次点了点头,言战立刻说:“谢谢。”
两人四目相对。
言战张了张嘴,她屏住一口凉气,笑着说:“你今天真美。裙子非常漂亮,你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你的高跟鞋很美。”
“谢谢。我也很喜欢我今天的装扮。”顾双城侧着身子,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末级台阶的时候,言战忽然说:“请你停在那儿。不要走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顾双城立时伫在原地,她的手捏住楼梯扶手,看向言战。
“我要你离开顾家。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言战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到楼梯口,她满是愤怒又满是哀求的看向顾双城,“你必须答应我。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我的一切,也都可以给你,我要你离开顾家,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言战。”顾双城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念着她的名字,一边念,一边摇头,“言战。言战。言战。”
“我仍记得我们在尼泊尔约定,我仍记得我们在尼泊尔时……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你难道忘了我对你的承诺,你难道不希望我兑现这个承诺。”
顾双城摇头,她伸出手去,言战颤巍巍的把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反复用脸蹭她的手掌,“这是我的双城的手吗?这是我的双城的眼睛吗?我的双城在用她美丽的眼睛,看着我痛哭流涕的哀求吗?这是我的双城的嘴唇吗?这是我的双城的耳朵吗?我的双城在用她好看的耳朵,听着我声嘶力竭的祈求吗?”言战握住顾双城的手腕,反复的蹭着她掌心的那一点温度,她的眼泪从脸颊滚落到顾双城的掌心,顾双城静静的望着她,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唤着她,“言战。言战。言战。”
良久,低低的哭泣声才在言战的心头微微止住,她半跪在地上,望着顾双城。
顾双城抬起手,揩干言战的眼泪,又轻抚她的发顶,指着紧闭的门,说:“言战。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一定能做好的。我的言战,不要害怕那些如狼似虎的流言,不要害怕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会吱唔起来,不要害怕背叛,也不要害怕失去。你一定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言战终究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整张脸埋在顾双城的双手里,她反复亲吻着顾双城的手心,反复的亲吻着,她像个孩子般的哭起来。
顾双城走近了一些,将跪在地上的言战拥入怀中,“我的言战,不要哭。不要哭。双城已经回家了,顾家就是我的家。”
言战整个人抽噎起来,她缓慢的推开顾双城,说:“你不要抱我,不要靠近我,更不要亲吻我,我怕你吻我一下,我就碎了。”
顾双城点头。
言战慢慢的控制住情绪,她缓慢的站起来,顾双城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仍旧望着彼此。
“去吧。”顾双城催促道。“不要再流泪。现在我放手,让你去完成你想完成的理想,我知道,那是你的理想,你的人生。快去吧。言战。不要再流泪。”
“双城……”言战摇头,她想要握住顾双城,却被顾双城缓慢的推开,“双城。”
“去吧。去吧。如果你再不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会不顾一切的把你紧紧拉到我的怀里,可我的怀里那样y冷暴戾,那样我就像是把你拉进黑暗深渊里,我会让我心里的恶魔再次爬出来,咬得你遍体鳞伤。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想再伤害我们。去吧。去面对你的人生。去和你的人生和解。趁现在这一刻我还能放手的时候,去吧。”
“……”言战自己擦干眼泪,点头道:“好。”
“去吧。”顾双城站直身体,就这么看着言战转过身去,她望着言战的背影,自己也已经泪如雨下。
门吱一声打开了,藏也藏不住的光芒钻进厅堂内,顾双城眼睛一晃,言战已经走出去了,她走进光里,慢慢在光里前行。
☆、217梦想与野心
近年来,在金融海啸的浪尖上没站稳栽下去的人不少,不愿拖累集团发展引咎辞职的人也大有人在,不过,像言战这个级别的人物倒是没有。譬如言战之流的这些人,基本上已经树大根深,风再大,哪怕是龙卷风,吹下来的也就是几片叶子,了不起就是折了几根小树叉,根本不值得一提。
故而,媒体们占住了席位,都有些摸不清言战这是要卸哪门子的职?百转千回的想了个遍,也还是拎不清言战此举的用意。她今年要是没保住全国商会荣誉主席的位置,那么自己给自己卸职能勉强说得过去,但她堪堪是保住了;谁肚子里都明白言赋死了,顺位继承人没了,言齐据说被新任妻子诈光了所有资产,拦路虎没了,整个言氏集团横竖全都是言战的了,她卸职,那谁来领着兵荒马乱的言氏继续向前?不仅善于揣度心思的媒体们想不出,那些刚刚落座的,临时受邀来参加言战卸职发布会的合作伙伴也有些忐忑,不过他们大多面色坦坦,毕竟今年最吊人神经的荣誉主席票选已经圆满落幕,言战赢了,东部计划没有落入云中天之流的手心,呵,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对言氏来说,都是康庄大道。
临时的发布会总有准备的不恰当的地方,人手不够了,连小贾这位头牌秘书也要端着盘子,招待一下合作伙伴,言氏里有头脸的高层也笑眯眯的招呼大家,媒体随便抓拍几个,发现言氏的人今天心情都不错,一点儿言战卸职的哀伤感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上上下下在打什么算盘。
大家各怀猜度的坐稳了,静等着言战站到那个摆满鲜花的深棕色讲台上。
在小贾上台调试麦克风的时候,十多位个老人家坐在轮椅上,被轻轻推到场中央,小贾连忙走下去,给这十多位言忱去世之后就陆续退休的言氏元老们安排最好最向阳的位置。这些人才真算得上是言氏的老人,多数都是言矩还在世的时候就服务于言氏的,也是言氏给他们养老。今年从言战的“x_i,ng|丑|闻“到五花八门的商业犯罪案件,他们是从头看到尾,这一场场特大闹剧看下来的,老爷子们个个ji,ng神抖擞。媒体们倒是眼前一亮,这些老爷子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垂垂老矣,但是他们的子孙多数都在言氏内部担任这重要的职务,冷不丁看这些老爷子们齐齐亮相,媒体们揣测,言战的这个发布会恐怕是要澄清最近这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丑闻,免得被一脚踢出言氏?不像。
元老们入场后,一直空着的那几排位置也渐渐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如今言氏内部风生水起的当权者,有的已经基本不在媒体面前露面,中青年辈份儿的占大多数,再有的,就是言氏家族的一些旁支成员们,其中不乏一些官员和在艺术界颇有成就的艺术家们,这大概是媒体们第一次这么完整的言氏家族的所有人。
只可惜媒体们无论怎么拍,这些人脸上都是没有表情。随着发布会时间的临近,现场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微微掀开窗帘,言战望了一眼坐在讲台下的人,她的目光转了一圈之后,落在了和顾沉渊坐在一起的顾双城身上。
确定顾双城已经坐在那儿以后,言战对will说:“再给我补一下妆。”
“需要再看一遍演讲稿吗?”程源问。
“不用了。我哪次按照稿子说过?”言战深吸一口气,她冲程源点点头,“可以了。”
程源吁了一口气,他郑重其事的说:“你看起来还和十年前。我记得那天,你紧张的背了二十多次稿子。我的耳朵都快听得起茧了。”
“不过还是没记住。”言战笑得有些无奈,她照了照will手中的小镜子,“我确实和十年前一样,我眼睛里那讨人厌的野心一点儿都没变呢。”她伸出手来,程源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陈祁东把手叠在程源手上,沈嘉盛走过来,也把手叠上去,连如白走近,把手叠上去,他们还像从前每一次打开局面一样,笑着喊着一、二、三,赢!
“我要去了。”言战再次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一步步走向讲台。
言战一出现,媒体们的咔嚓声就不绝于耳,有的老记者惊讶的发现,言战身上穿得就是十年前她在就职发布会上穿得那套女士西装。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回到了那一年。
现场的老记者拍照之余不免感叹,十年时间能改变很多,然而彼时近在咫尺的言战,好像没有多少改变,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依旧盛开着那股永不熄灭的火焰,甚至由于凑得过近,记者们能清晰的拍到言战眸子里纤尘不染的童真。
言战先向坐在东边的那些元老们鞠了一躬,又向南边的合作伙伴们颔首,再朝着西边那些常年为她打天下的高层员工们鞠了一躬,最后她朝媒体点头示意。
她站到讲台前,开口道:“你们知道有一种龙舌兰味道的蛋糕吗?”
她这一开口,台下不少人都举手,言战眨了眨眼睛,说:“小贾,你去拿两块给我,我有点饿了。抱歉,我刚从会展中心赶过来,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上。老程的个x_i,ng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有多谨慎多细致多变态,你们比我更清楚。”言战说完,坐在员工席上的人笑倒了一片,大家都知道言战在说程源呢。
“里头现在有十几个帮我写稿子的,还没走。”言战用手指比了比,“这么厚一沓稿子,让我选一个当做底稿。”
小贾端着龙舌兰小蛋糕就上台来,言战拿了两块放进小盘子,“你把剩下的分给大家吧。大家都是刚从会展中心过来,那个地方,大家也都知道,根本没心思吃饭。现在能吃了。”
大家又笑。谁能在商会会议期间吃得下饭呀,每个人走进那里,谁不绷得紧紧的?
言战咬了一口小蛋糕,“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蛋糕。但是我吃不起,这蛋糕太贵了。”她咽下那弥漫着龙舌兰味道的蛋糕,喝了一口水,“说起我小时候,就得要提提我母亲,迟春水女士。”
她一出口,记者们的咔嚓声再次响起,因为这是言战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她的母亲是迟春水,这些年来,关于她生母的传闻五花八门,她也从来不回应。这一个开场,就让记者们沸腾起来,能让言战打开话匣子是非常难的。
“在我印象里,我的妈妈对我很严厉,也很宠爱。我小时候不太听话,很顽劣,她经常提着ji毛掸子,从贫民窟的这一头追到那一头,都追不到我。”言战笑了,“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怎么走上经商这条不归路的,反正我是听妈妈的话,走上这条路的。这十几年来,在我非常辛苦的时候,我都在想,言战啊,你要不要不走这条路了?坦白说,我觉得自己在这条路上,并不算是真正出色的人,有很多人都比我出色,我至多,是算一个,勤奋努力的,普通商人。如果真要说,我和其他商人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想,那就是我身后站着一帮对我不离不弃的兄弟姐妹。”
台下响起一片薄薄的掌声。
言战放下手中的蛋糕,认真的说:“我,言战,十五岁时进入言氏,现在我三十岁,我和言氏的所有员工同舟共济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里的每一天,你们,给了我很多快乐和动力,这十五年的每一分钟,包括现在,我仍然庆幸,自己,可以和这么多优秀的员工一起共事。我们一起经历的三次金融危机,1998年,2002年,2008年。1998年,言氏集团旗下的三家上市公司,在一夕之间亏损了六个亿,并且无一幸免的倒闭了,这也导致了近三千多名员工在一夜之间失去工作,拿不到他们应得的薪水,整整挨饿挨了两个月,不过我们还是扛过来了,这期间,我们人事部的连如白先生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百折不挠,当时我第一次见连经理,我们在办公室里,和总公司以及分公司的人力资源师们不眠不休,开会讨论,希望尽快把薪水发下去,希望能竭尽全力挽留这些优秀的员工。”
台下坐着的员工里,不少人听到这里都有些沉默,眼睛也有些红。言战每多说一句话,现场的气氛就愈发的怀旧和凝重。
“2002年,整个言氏都在经历一场殊死反扑,我们在那段时间失去了许多盟友的支持,我们举步维艰,由于我的一个决策错误,导致整个海外销售渠道严重萎缩。我犯了一个狂妄自大的错误,停职半年之后,当我再次回到言氏,你们仍然还在各自的岗位上,为我犯下的错误争分夺秒的改正,你们没有一个人指责我,那一次,我真正意识到,我是你们的一部分,你们,也是我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言战又笑了,“那次危机度过之后,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盲目自信,我被老程感染了,变得深思熟虑。这点,我到今天都要感谢他。”言战看向程源,坐在台下的程源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2008年,言忱先生过世。”言战双手撑在讲台上,“那一年面临的所有困境,直到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在这里,我要感谢言忱先生在世时,给我的所有指点和鼓励,他言传身教的让我这个从贫民窟出来的孩子,知道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企业领导者。他是第一个肯给我踏入商界机会的人,他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出身低的女x_i,ng,就否定了我,他也是第一个肯定我,当着我的面儿告诉我,嘿,言战,我觉得你有天赋,你得好好运用你的天赋。”
这么多年过去了,言战在公开场合学言忱说话的恶趣味还是没有变,她这么一学舌,那些上了年纪的元老们也笑了,露出了有豁口的牙齿,言战总是学得那么像。
这时候言战笑着看向顾双城的方向,“我和言忱先生是一对诤友,我们经常吵架,他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言氏明争暗斗,他也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我想,直到他过世的时候,依然对我抱着某种希望。希望言战变成真正的言战。我也非常怀念他,怀念那些,我们一起为言氏的未来共同奋进的日子。十分快意。我非常敬重他,也希望大家不要遗忘了这位对我们整个言氏都非常重要的人。”
话刚落音,现场就想起了热烈的掌声,有人喊着言忱的名字站起来,言战也拍了两下手。
接下来她又笑着细数了她十五年的商场生活,那些大事的惊心动魄倒是没在她心里留下多少波澜,她把那些全都拆成了笑话来说,现场笑声不断,跟每年开员工大会一样似的,沈嘉盛和陈祁东被调侃的最多,最终,言战开口道:“在此,我宣布,我将退出言氏。”
言战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她转了一口气,随即铿锵有力的说:“我将出任言战集团的董事长!”
一片安静的片刻之后换来的是爆发般的沸腾!言战的那些高层下属们已经控制不住的站起来,他们个个喊着:“哇哦!哇哦!言战,言战,言战!!”
“言战,言战,言战!”
程源、陈祁东相互扶着彼此站起来鼓掌,沈嘉盛和连如白则两眼泛红的站起来,望着站在讲台上双手颤抖的言战,记者们和所有合作伙伴们这时候都明白了,言氏集团将更名为言战集团,这个集团只属于言战本人,不再和原本的言氏家族有任何关系。
所有缅怀言忱的话历历在耳,但这终究标志着,从此,言战完全独立,不再受控于任何人。
反观那些元老们,个个脸色虽然不好,甚至有的发出低低的哭声,但大多数依旧为言战奉上了掌声和赞许的目光,看来,言氏家族内部已经完全默认了言战这场旷日持久的鲸吞蚕食,且根本再也无力阻挡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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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发言结束了。
现场早已充斥着狂欢和哗然,接下来的记者提问差点取消,不过还是妥善的进行了。
“言董,您接下来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商业秘密,我不能说。”
“言董,您为什么今天穿这套西装呢?是为了怀旧吗?”
“我想,大家或许都会记得自己迈向成功的第一步时的心情和愿景。我今天穿这套衣服,是希望告诉大家,我依然抱着那天的心情和愿景,去为今后的每一个梦想努力。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演讲结束后的言战表情放松,看上去心情也不错,记者们的提问一个接着一个来,她也一个接着一个的答,大家也越问越尖锐。
有记者问:“言董,您和言忱先生之间,是什么关系?对于网上的那些视频,您怎么看?”
言战喝了一口水,眉头微皱的说:“我和言忱先生……一直是合作关系。我们我们并不存在血缘关系。我们并不是兄妹,我本人,也和言家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亲属关系,但长久以来,我都是把家族里的所有人,当做是我的亲人,言忱先生也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
此话一出,媒体全都惊讶得张大嘴巴,言战这么力证自己和言忱没有血缘关系,难道就是为了说那些视频都是真的?……
正要进入下一个问题时,那名记者开口道:“对于网上那些视频,您还没有回答呢。”
“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不做任何回答。谢谢。”言战又吃了一块龙舌兰蛋糕,有人走上台来和她碰杯,她也抿了一口香槟,但仍站在记者们包围圈的中央,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有记者问:“刚才《金融街》的头版消息称,您今天除了去会展中心参加了会议,同时还接受了一次庭审,您是否真的x_i,ng|侵|犯了一名幼|女?”
“我确实接受了庭审。而庭审结果就是,我站在这里。”言战看向那名记者,那名记者心想,是啊,她要是真犯了事,哪里还会在这里同他们说话,早就逮进牢里了。
另外一个记者问,“那么请问,这次庭审只是空x,ue来风吗?”
“抱歉,我刚才已经回答了很多关于庭审的问题。下一个问题,谢谢。”
“言董,请问您是同x_i,ng恋吗?您是恋|童|癖吗?”
“……”这个记者问完,其他记者全都看向她,一时间竟有些安静,言战看向那名记者,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我已经有爱人了。”
场面立刻失控,记者们疯狂的扑上来,小贾不得不最终停止记者们的自由提问,言战最终只能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卸职发布会,这么多年来,言战让大家费心了。希望能常和大家见面。下次见。”
海啸般咆哮的问题从多家记者的嘴里蹦出来,言战都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布会结束了,天空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她吸吸鼻子说:“各位,新年快乐。”
☆、218终与始
积雪覆盖在言宅小阁楼的瓦片上,风轻轻一吹,就落下来几片。
那摇曳的雪花缓慢坠落,静静的砸在搬运家具的工人肩头,深蓝色的工人制服很快印上了一些水印,顺着肩头的勋章缓慢滚落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有的滚进脖子里,刺得人发凉,工人们却都无暇顾及,他们成群结队,有条不紊的将那些价值不菲的旧家具往外搬,打包好的行李也全都塞进老式的雕花木柜里头,一件不落的让这些工人搬进大卡车。
来来回回的工人仿佛停不下来,这一下午的功夫,像是搬不完。
言式微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指挥着这群工人,免得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言宅里,不知怎么调度。
这一大箱一大箱的衣物搬出去,这一整柜一整柜的用具搬出去,望着望着,言式微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慢慢搬空了。
在眼前晃着的工人渐渐没有了,言式微打了个小盹儿又醒过来,女佣在她耳边说:“三小姐的东西都搬完了,双城小姐的东西也全都码到车上去了。”
言式微这才张开眼睛,她恍然的站起来,摆手道:“那就让她们走吧,都走吧,留我一个人,看家。”
正摆着手,小贾就走进来,拿出一张旧旧的房产证,迎着光一瞧,更像是一张老地契。
小贾说:“言董吩咐过了,这老宅子就是式微小姐你的,包括郊外的果园农庄,都包含在内。言氏祠堂外头那块果林子……”
“行了。不用说了。告诉姑,我知道了。我都会打理好。”言式微裹着长长的毛毯,问小贾道:“我听说东部刚刚开发出来,海都露在外面,山谷子里头连公交车都没有,姑这就急着搬到东部去,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找好了一处小洋楼。”小贾轻轻咳嗽了一声,“以后言董得长期留在东部了,我们集团的总公司分部以后可能也会搬去东部。”
言式微眼神一黯,“那我,就不出去送她们了。”
言式微转过身去,对女佣说:“送贾秘书出去,关门。”
小贾缓慢的退下去,他的脚步轻轻的,怕是惊扰了背影中透着深深孤凉的言式微。抬起头去,看这徘徊在光影中的回廊圆柱,看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斑斓名画……退一步,看一步,大厅里处处是景,处处是情,处处都是昔日的人们穿梭来去的影子,小贾又看向站在言式微身边的那些不满十六的小女佣们,她们,在今日成了言宅最好的点缀,也只有眨着无辜双眼的她们,才让言宅找回一点生气。
小女佣们都好奇的看向小贾,小贾退着退着就站住了,侧耳一听,二楼的回廊上只飘下来一点风声,旁的,就再无其他了。
那些从云端忽明忽暗的洒落在窗口的光,也慢慢聚拢再慢慢涣散,言宅里点了灯,但还是照不亮今天这惜别的白昼。小贾知道这堂皇的言宅内,曾发生过多少故事,而此刻,从前的故事就这么在他眼前翻滚,他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他无数次踏足的地方,他满怀敬畏的摘下头上的黑色礼帽,不由分说的,低下头去,冲这深深的大宅鞠了一躬。
这之后,他就扣上黑帽,一步一步走出去,而在他身后——藏满心事的言宅被缓缓合上。
坐上车以后,小贾转过头对言战说:“已经交代了式微小姐。”
言战点头,她没有掀开车帘看一眼言宅,只是问小贾道:“双城的车开了吗?”
“还没有。”小贾沉了沉嗓子,“要不要,我过去问问阮秘书?”
言战摇头,说:“反正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谁先开,谁后开,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小贾点头,顾双城那列车队是向着顾宅开得,言战这列车队是向着高速路开得。
确实,谁先开,也没什么干系。
两列车队就这么停在言宅门口的两侧。
阮晶晶回过头去,问顾双城道:“他们的车都不动,要不,我们先走吧?”
顾双城手中捧着一沓纸,她看向车窗外寂寂如雪的言宅。
也不知道是不是言宅的年头确实有些老,生活在宅子里的时候,很少能看到宅子外那么灿烈的阳光,顾双城弯起嘴角,她望着言宅,对阮晶晶说:“开车。”
引擎一动,顾双城向前一倾,眼前一花,一揉眼睛,仿佛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言宅里,透过黑漆漆的栅栏,顾双城细细一看,她就认出了,这是小言战。
而小言战并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她牵着另外一个小女孩的手,顾双城坐在车里,随着车的缓慢前行,她眯着眼睛,看向另外一个小女孩——那就是她自己。
站在阳光下的小言战和小双城手拉着手,在言宅里玩,她们望着将要离开的顾双城,仿佛也浑然不在意,她们互相拥抱着彼此,两个人都在笑。
在阳光下,咯咯得笑。
顾双城又弯起嘴角,她对阮晶晶说:“开慢一点,再慢一点。我终于看到她了。”
“看到谁了?”阮晶晶不解的朝外看,可言宅里没人走动。
“一个我一直想看到的人。”顾双城眨了眨眼睛,只见——玩耍中的小言战好像看到了她眸子里的眼泪,于是,她便拉着小双城,风也似的跑到了门口,顾双城好像听见小言战对小双城说【我去追双城,你去追言战,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玩了】
可小双城却不依的说【我不要去追言战,我只要和你一起玩,我刚刚才在法院揭露她的罪行呢!】
小言战耐心的说【我们得分头去找她们,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玩了,走吧,快去追吧】
……顾双城闭上眼睛,泪水簌簌的流下来,她使劲揉了两下眼睛,摆摆头,无奈的笑了,她对阮晶晶说:“快点开。”
阮晶晶看向后视镜里的顾双城,“你手上捏着什么?我看你在书房里,只拿了这一本东西。”
“是半步猜写得《姑姑,你被捕了!》,我一直想等着言战回来,然后一起和她看这个结局的。现在,我想一个人看了。”顾双城翻开那些或是残缺,或是被雨水打shi了有些蜷缩的纸张,正要翻开最后一页的时候,车进入了一个路口,顾双城整个人上下颠簸了一下,不小心撞上了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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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顾双城痛叫出声,于此同时,她也睁开了眼睛,“晶晶,怎么了?”
阮晶晶回过头来,“顾董,路上有个小坑。”
“这还叫小坑。”顾双城摸摸头顶,她的手中仍旧捏着一沓纸,车窗开着,窗外不再是
小说里的凄冷冬日,而是一派春暖花开。愈往前开,愈是繁花虬枝,美不胜收,顾双城眯了眯她细长的眼睛,她觉得刚才她还在小说里,而就是这么一颠簸,她又乍然从小说里出来了,是小说太过逼真,还是眼前的一切太过逼真,她一时分不清楚,只见她的眼角微shi。
“我才睡了十分钟吧。”顾双城整了整衣服,“去半步猜家的路有这么陡吗?我记得上次我去她家的时候,路很平的。”
“她搬家了,为了更好的写您交代她的小说,搬去言董从前生活的贫民窟了。我们现在是去贫民窟的路上。”阮晶晶有些热的脱掉了外套,“顾董,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怕又被颠醒。刚才我梦见我一个人翻开了最后一页。”
“你把她最近的稿子看完了吗?”
顾双城点头,她仍旧揉着混沌不堪的头顶,说:“刚才看着看着,我就想起了言战去东部那天的情景,她写得真好。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个冬天有多冷,还有那天的一切。半步猜写得真好。”
阮晶晶弯起嘴角,“你上次和半步猜说了一遍,她就写得这么好,也许今天你该多和她说说,这样,她会写得更好。”
顾双城皱皱眉头,摇头道:“不用了,我想要她,就写到这里。”
阮晶晶耸肩道:“好吧。不过她写了那么多,知道了那么多你和言战之间的事情,如果她说出去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媒体对这种秘辛最是喜闻乐见。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您是谁呢?”
顾双城弯起嘴角,略一思考,她捏着手上那些已经被翻完的稿子,轻轻坐好,“到了她家再说。”
这辆车爬上坡之后,就开始在言战曾经生活过的贫民窟里横冲直撞,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辆撒欢似的野车就赶紧躲开,顾双城看着路人避之不及的滑稽样,就连连呵斥阮晶晶道:“开慢点,我的阮秘书。”
“我得开快点,我的顾董,如今,整坐城都是你的,我就是开飞了也没事。”阮晶晶嘴上开着玩笑,手上是越开越慢,“好了,到了。您自己进去吧。我和其他人在外面守着。今天下午还有一个交易,在海边。”
顾双城点头,她戴上墨镜走下来,皮衣黑裤的她踏着那双陪伴她多年的黑色短靴,敲开了半步猜新住所的门,没按两下,半步猜就来开门了。
“你好。”半步猜拘谨又礼貌请顾双城进来,顾双城走进来,走进了眼前这个杂乱不堪的临时书房,书桌上摆着一台白色电脑,旁边还有一杯已经冷掉的浓茶,顾双城问:“”你昨晚又写了一晚上,没睡?”
“哦。是的。您上次来了之后,我一直在写结尾的部分。”半步猜转过身要去给顾双城倒茶,顾双城就拍拍她细弱的肩膀,说:“你坐吧,我不喝水。”
半步猜只好缓慢的坐在电脑前,她有些忐忑的问:“难道,我之前给您看的稿子,你觉得,写得不够好?是不是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顾双城笑着摇摇头,“不,写得很好。和真的一样。”
半步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以为您不满意。”半步猜喝了一口冷掉的浓茶,小心翼翼的问:“您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
“是的。我三年前找你来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想到你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写到现在。你甚至为此丢掉了你的工作,弄成现在一贫如洗的境地。”顾双城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半步猜身上的那件旧外套上,“我记得三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穿得就是这个外套。”
“我记得三年前,你找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你穿得也是这一身黑。”半步猜想了想,“这个故事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个故事,就像真的一样。”
“我觉得你已经写完了这个故事,你觉得呢?”顾双城轻轻的问。
半步猜顿了顿,“您不需要我再继续写了?”
顾双城点头。
半步猜如释重负同时又满眼红彤彤的说:“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是不是,你就是故事里的那个侄女,而言战,是不是就是那个言战?”
“我在找你写得时候,我们曾经约定过,你不能问任何多余的问题。你只要负责写好这个故事。”顾双城细长的深棕色眸子渐渐变冷,她的手伸进衣兜里。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半步猜抿了抿唇,认真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双城。
顾双城耸耸肩,半步猜问:“为什么你要让我在小说里,把我自己写死?”
听到这句问话,顾双城笑着站起来,她望了一眼半步猜,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这小书房,半步猜住得这个地方就是原来言战小时候住得地方,她开口道:“你再问一遍。”
“为什么你要让我在小说里,把我自己写死?”
话一问出,顾双城就转过身去,面对面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枪,“嘭”得一声,准确无误将子弹s,he入半步猜那已经知道的太多的头颅。
顾双城冷眼望着鲜血从半步猜的额头上渗出来,她缓慢的向后倒去,浑身抽搐的坐倒在她平时写文的椅子上,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简直要凸出来一般,顾双城本可以像平时开枪后那样,心怀怜悯的走过去,伸手抚一下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但是她没有。
她收了枪,就那么站在书房里,望着半步猜一点一点的失去呼吸,直到鲜血已经从额间的那个血洞里缓慢的流满了她的整张脸,顾双城才安心的开口道:“我想,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要你在小说里,把你自己写死了。其实你不该写这个故事,更不该写得这样真实,我捧着你的稿子,就好像看到言战就在我眼前。”
枪响之后,这片贫民窟有些草木皆兵,阮晶晶让人把这四周都守好之后,才走进这乱糟糟的书房里,她一眼就看见已经断气了的半步猜,阮晶晶有些惊讶的说:“其实我们可以给她一点钱,打发了她。”
“我可不会冒这个险,让全世界知道我和我姑姑的故事。”顾双城环视简易书架上的书,“她真的看了不少关于言战的书。”
阮晶晶举手道:“是我买给她的,希望她写得更贴近一点。”
“把她的电脑拿走,把所有打印出来的稿子全部带走。快。”顾双城命令道。
阮晶晶立刻着手清理整个房间,搬出稿子以后,顾双城拿起书桌上的打火机,她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又站着,用那打火机上窜出来的一簇小火焰,点燃了半步猜曾经查阅的所有资料,呼啦一声,书全都燃起来,很快,整个房间都烧着了,尸体已经逐渐冰冷的半步猜,慢慢被这火焰引燃,她的裤子烧起来,她的外套烧起来,她的鞋烧起来,她的头发烧起来,很快,她整个人就烧得噼啪作响。
她的眼睛始终睁开着,没有合上。
她那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眼里映着这个火光冲天的书房,还有在火光和迷烟里……顾双城笑着离开的背影。
【全文完 2014年10月15日16:20】
作者有话要说:在20110414 16:20:25,我开始发布这个故事,差不多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写这个故事,我有太多话要跟你们说,但全都哽咽在我的喉咙口,于是我开始明白,这个故事,包括,我写这个故事中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谢谢你们一直陪伴我,这三年对我来说非常艰难,我从没有一刻感觉到轻松过,但是现在这一刻,即便我退出半步猜这个账号后就立刻会大哭一场,这一刻,我很轻松,我终于做出了我的选择。如与你们约定的那样,十月中旬,网络版完结。
the endi hope you like it
☆、219小小番外
出了贫民窟之后,阮晶晶捏着那些杂乱不堪的稿纸,腋下夹着半步猜的白色小电脑,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冒着浓烟的小屋,不由叹了一口气,随即拍拍自己裙边儿上沾染的淡淡灰尘,打开车门时,顾双城已经目光沉咧的靠在副驾驶上,她望向从贫民窟臭气熏天的夹道里走过的两个小女孩,一个明艳,一个y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她眼前闪过,然后从小巷里传来她们的笑闹声,她们一路喊着,着火了,着火了。
“剩下的事情,我会叫人处理干净,我们走吧?”阮晶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个脏小孩已经聚集到这边来,睁大眼睛望着火气熏天的房子。
顾双城点头。
阮晶晶立刻关上车门,顾双城闭上眼睛。
和开进贫民窟时的横冲直撞不同,这辆车开出去的时候,异常缓慢,因为道路两旁站满了来向顾双城致敬的人们,顾双城始终面无表情的靠在位置上,直到车开出贫民窟三四里,她才睁开眼睛。
“顾董,您今天没有任何其他事务需要处理。接下来,是回顾宅,还是去顾氏?”过了前面的路口,就到了分叉路口。在过去这几年中,这个城市的规划师好像还嫌人生不够冗杂,硬是横七竖八的修了很多分岔路,它们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城市大大小小的地方,足够让新手老手们开着开着就迷路,有人迷路了会撞车,有人迷路了会找到归途,有人迷路了能找到一家好吃的餐馆,有人迷路了就再也回不来急坏了交警的也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顾双城每次在结束日常事务之后都会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分岔路看,与其说是看,阮晶晶更觉得顾双城是在兴趣盎然的欣赏这些岔路,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今天也是这样,顾双城望着岔路,久久的,也没有回答阮晶晶的话。
“顾董?如果您实在找不出事情做的话,也许陪顾市长吃顿饭也不赖。要不,和式微小姐喝喝茶,下午的时间还很长。”车停在分岔路上,顾双城前后左右的看遍了,最后,没来由的问了句:“言战是不是今天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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