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思想已经被完全颠覆,今时今日,他看到这些数字,想到的不再是在同学间多有面子,穿在身上多么潮,他是多么备受宠爱的大少爷……而是他爸在那个屈辱的铁笼里带血挥拳,被人当猎物一样围观的痛楚。这一套衣服,就不知道是多少的拳头换来的。而且刚才一路下来,自己还要这要那的,心里突然就不好受。
这是父子俩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蒋兆川一心想为澄然买些好的,看小孩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一转眼又在闷着发呆,不解道:“怎么了?”
澄然伸手,示意蒋兆川把他抱起来,然后贴着他的耳朵对他道:“其实,小孩子长的很快的,你可以给我买大点的衣服,这样我明年也能穿。”
蒋兆川怔了一下,而后眼睛一红,用力按了按澄然的头,从刚买的年货里掏出一颗牛奶糖,剥开喂到澄然嘴里。
鲜浓的奶味马上充斥了口腔,澄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这味道甜腻腻的,又浓又醇,游在鼻翼间,扇动着味蕾去回味这股辛甜。
澄然立刻恢复精神,指着对面的店面道:“爸,不要衣服了,去买那个。”
澄然举手指着街对面的一家小店,浓浓的奶茶味正从里面蔓出来。
蒋兆川又剥了颗奶糖给他,迅速的付钱拿了衣服。澄然哀嚎都没用,就被蒋兆川抱出了童装店,直奔街对面。
澄然也不用看墙上贴的推荐,“珍珠奶茶,爸,你要不要喝?”
蒋兆川直接摇头,他骨子里就跟这些甜饮不沾边。
店员熟门熟路的拿出杯子冲奶茶,珍珠奶茶最方便也最省时间,蒋兆川本来无所事事的站着,只是看到店员将一大勺的“黑珍珠”勺进杯子里,他马上皱起了眉。
回去路上蒋兆川不停的去看澄然,盯他的频率基本是十秒一次,澄然就算是喜欢蒋兆川看他,也不由的有些心慌,“爸,你是不是想喝?”
“不是。”
“……”
鹏城是个外来人之乡,平时哪个点都是热闹繁华,也只有到了过年这几天,人都回家过年了,往日拥挤的大街才会突然地冷清下来。年三十晚上,澄然早早的就守在电视机前,春晚还没开始,外面鞭炮喧天,厨房里飘着饭菜的香味,他一侧头,就能看到蒋兆川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真的好多年都没有这样了,他和蒋兆川都有自己的朋友圈,每逢过年,父子俩除了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更多的时候其实都拿来应酬。他和同学们一起去K歌,吃麦当劳,满街乱窜;蒋兆川也在一场场的换酒桌觥筹。没想到却还有这种机会,他还可以闻到满屋的温馨……
澄然慢腾腾的走到厨房里,抱住他爸的一条腿。
蒋兆川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这里油烟大,去看电视,爸给你煮了好吃的。”
澄然拿头在他腿上撞了几下,重新坐到了沙发上,片刻后蒋兆川端了一个白瓷小碗出来,闻到浓香一蔓,澄然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一直爱喝奶茶,而且独孤一味,只喝珍珠奶茶。因为蒋兆川给他煮过。
蒋兆川在碗里配了个小勺,奶茶里煮熟的圆子乌黑晶透,他才放心道:“用勺子吃,以后不准用吸管。”
他昨天光看着一团“黑珍珠”在吸管里上吸下移,都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些珍珠,又小又密,小孩吸都吸不动,随时都会被呛到气管里。可是看澄然却十分喜欢。他今天特意去打听了下,自己买了红茶包和浓鲜奶,试了一下午,又用木薯粉加红糖做了里面的珍珠圆子,配上小勺,才算是放心了。
澄然不肯动手,“爸爸你喂我。”
蒋兆川先拿勺在碗里搅了搅,“张嘴。”
这是他爸第一次煮奶茶,还远没有日后的香甜醇滑,珍珠丸子也没有外面卖的那么Q弹,主要是易嚼易吞。蒋兆川也没什么信心,“不能喝太甜,以后爸会煮更好的。”
这点他知道,以后他爸煮的奶茶可是一绝,而且之后都是越来越甜,很有港式风味。一点也不比茶餐厅里卖的差。他那时候上学每天都会带个保温杯去学校,曾经有同学抢着要喝,他只能大方的请了全班同学去校外的奶茶铺,这才保住了他爸的心血。
澄然最后把碗接过来吃的干净,其实这味道已经有些陌生了。之前,自从蒋兆川再婚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奶茶。
“爸爸。”吃到嘴里,终于回味甘甜。他吃完了就赖在蒋兆川身上,“这是我爱喝的,你不能给别人煮。”
蒋兆川笑起来,他揉澄然的头发,“我还有多少个宝贝儿子,嗯?”
蒋兆川平日里为人正肃,心头又压着太多事,因此眉目间总是团着一股化不去的阴戾。他着实还很年轻,却被这股戾气氤的冷厉沉暗,总令人敬而远之。也只有这些天,肩上的重石忽地松了不少,蒋兆川才开始频频朗笑。澄然伸手去抚他的眉毛,他的嘴巴,笑起来的蒋兆川英俊的逼人。和奶茶一样,以前是他的,以后也都是他的。
“你自己说的,你只能有我一个儿子。”
春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欢快喜庆的画面在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上上演,每一个人都在说着“新年快乐。”澄然一开始还靠在蒋兆川的肩头上看电视,野心勃勃的要熬到十二点。可惜小孩子的身体作息太规律了,他到九点多就开始打瞌睡,强撑着撑着就睡过去了。尚有意识前他反手抱住蒋兆川的腰,头埋在他胸前听声音,厨房里还有小火在“咕嘟咕嘟”的煮奶茶,木薯圆子被熬的化到了锅底,红茶和牛奶浓成了半锅,散出温暖的熏人甜味。
澄然就在这样的味道里半梦半醒,太甜了,甜的让他一时恍惚的觉起,仿佛从来没有过那十九年,和蒋兆川没有任何龃龉,没有后面那些漫长又痛苦的回忆。他才真的是六岁,一切都刚刚开始,他们还可以好好的做一对正常的父子。
午夜的时刻到来,蒋兆川关掉电视,把澄然抱在胸前回房间。澄然正被刚才的恍惚惊醒,他极努力的睁开眼睛,声音低到不行的说了一句,“爸,新年快乐。”
“嗯。”
他终于放心了,灯光一灭,鞭炮声“砰砰”的炸起,窗外是漫天的绚烂到极致的烟花。澄然心里的坚持在梦中凝成一道墙,他从十九岁的严冬走到这个冬天,时光本该是永逝过客,却又还给了他这些年。一切似在重演,又带有偏差。可,到了这一次,他还能不能撼动蒋兆川……
第19章 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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