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苦笑两声,“是啊,那次吵翻了脸,上面为了平息矛盾,让我提前退下来了。能源中心不肯让路,更不肯撤走,这里是他们先来的,怎么也要占着坑。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还是那么搁置着毫无进展。”
整个竞州这种资源非常少,技术上难免有些落后,唐民益考虑到这点,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唐青宏反正还是孩子,就冒昧地又问余老,“那他们不是占着茅坑不拉那什么嘛……他们不行就应该让别人来啊,s国专家还可以请回来,或者让爸爸找邹城的勘测队帮忙!他跟那边可熟了!”
邹城附近的矿产资源相当丰富,能源中心下属的勘测队技术先进,已经成功开发过好几个油田,唐民益在距离邹城最近的一个辖区干了三年,跟这些部门关系都处得很不错,当然其中也有邹亦新的关照,他的大儿子正好就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上班。
如果爸爸能把那边的技术人员请来帮忙,没准就能解决临湖这个巨大的遗留问题,加上余老把前期勘探过的专家从s国请过来,这事就会更加靠谱了。
他说得天真简单,余老和唐民益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淡淡的苦笑。唐民益出声阻止儿子,“宏宏,这种事哪有你发言的份,大人说话小孩子听就是了。”
唐青宏知道爸爸是在叫他打配合,吐吐舌头闭上嘴,老老实实不做声了。但他说出的这些话,已经在余老心里生了根,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一脸若有所思,眼中带着隐忍的激动,频频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唐民益。
话说到这里点到即止,唐民益转而拜托余老太一件事,自己工作忙,中午一般不能回家吃饭,儿子的午饭成了问题。余老太立刻接话,让唐青宏每天中午去余家吃就好,唐民益当即拿出伙食费交给她,余老两口子都不肯收,说这么个孩子,也就是多加双筷子而已,哪需要这么多的伙食费。
唐民益却说儿子正在长身体,比成年人还能吃呢,这伙食费还怕少了。
唐青宏从爸爸手里接过钱,笑眯眯地塞进余老太的口袋,“奶奶就收下吧,我才不好意思每天去吃白食呢!您要是不收,我就不去,每天中午都会饿肚子的!”
吃完饭大概是晚上八点,那群中老爷们吐完了心中块垒,一个个精神好多了,他们帮余老两口子把行李打包,完全不让两个老人动手就搬好了家。
唐家两父子跟着把人送过去,又坐了一下才告别回家,余老反过来把他们送出门口,握着唐民益的手半天不放。
千言万语本可留待以后再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但余老嗫嚅一会,终究颤着声音说出了一句,“小唐,不管哪里能用得着我,我都愿意上!我不要职务,不要酬劳,只要能让我做点事……”
这个坏脾气的老人能把姿态摆得这么卑微,估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唐民益拍拍老人的手,“我知道,或迟或早,我一定请您出山。”
两父子回到换过来的“新家”,一起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其实没啥可收的,余老太把这小屋子打理得干净温暖,他们的家务事就是把碗洗了,再换好被褥而已。
今天晚上唐青宏可不想再跟爸爸一块洗澡了,趁着爸爸检查他的作业,就跑到浴室赶紧洗了,还把门关得紧紧地。等爸爸也洗完出来,他正坐在床边的书桌前撑着下巴发愁——这屋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难道从昨天开始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爸爸同睡?
昨晚上他睡得不自在,可他知道只要习惯几天,他就会特别的自在……自在到不想再被赶出去一个人睡冷被窝的地步。如果爸爸终有一天会把他赶出去各自生活,那还是不要太亲密才比较好。到时候他会受不了的,可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也说不定呀。
他忧虑的神情落在爸爸眼里,引起了爸爸的轻笑声,“你在想什么呢?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了,像个小包子。”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爸,你不懂……算了不说了,我给你说说学校的事。”
唐民益觉得这样的儿子可怜又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不懂?你才多大啊,就少年维特之烦恼了?不对,不可能吧?唐青宏!你才十一岁!”
看着爸爸一句话里逐渐沉下来的面色,唐青宏没好气地摆摆手,“没有!你想歪了!哼,你还嫌我吃得太多!我刚才就是为这个生气!”
“你少岔开话题,真没有你会反应这么快?你心里没想,怎么知道爸爸在说什么?别瞒了,老实交代,你从小就早熟,可不能熟在这个上头!”
唐青宏的一张脸皱得更厉害了,可心里头倒有点小小的高兴,爸爸果然还是很紧张他的,时刻担心着他会做错事、走错路。高兴之余,他又觉得委屈:哼,爸爸对他也太不放心了,他会是那种一心早恋班花校花的白痴小男孩吗?
所以他也很认真的辩解起来,“真的没有啦!爸你想多了!我个子这么矮呢,早什么恋?班上那些女生都比我高!我哪能有那个心思啊!”
唐民益眯起眼审视了儿子半天,“好,爸爸姑且相信你。反正说到这个了,爸爸就跟你约法三章!”
“……至于吗?”他无奈地抬起眼看向爸爸,发现爸爸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才十一岁!等我长到十六岁再跟我约法三章吧!”
“那不行,到十六岁就晚了!古时候十三四岁就……呃,反正你只准服从,不许违抗!”
他知道爸爸没说完的那句话,肯定是古人十三四岁都可以做爹了。爸爸做欣雁爹的时候,实际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吧?难怪对自己看得这么紧,简直想从源头上杜绝掉他被女孩子攻克的机会,是不是爸爸其实也很后悔那段仓促的婚姻?
上辈子爸爸也是一直没有再婚过的,自从前妻死了以后,爸爸总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个女孩,迟迟不肯考虑第二次婚姻。就算当时爸爸年纪不大,又是两边大人做主,他们都没什么选择,也谈不上什么相互了解和培养感情,但毕竟吴琪嫁到了唐家。
像爸爸这样的男人,娶了一个女人就会终身对她负责,不论感情如何。可吴琪需要的绝不是这种负责,因此婚后郁郁寡欢,即使怀孕期间也经常吃不下饭,整天不怎么理睬自己的婆婆和丈夫。他曾经在唐家翻到过吴琪生前的日记,那本日记上写满了一个妙龄女孩早早结婚的遗憾,还有自己想做演员的梦想。
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做演员?越是不能,她就越想,每天看到丈夫就觉得毫无共同语言,张口闭口都是发奋图强和家国责任,完全没有一个女人需要的浪漫感情。她第一眼看到丈夫的时候,也曾经心生好感,起码这个外形出挑的少年符合她对爱情的想象,但实际接触和结婚以后,她对于爱情的期待因为丈夫的不解风情而彻底破灭了。
唐青宏不知道爸爸看过这本日记多少遍,它的纸页被摩挲得旧而且薄,那些埋怨丈夫的字句也是刺在爸爸心头的尖刀。在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他看到爸爸写在上面的几行字,笔迹很重,都浸透到反面去了。
那些或大或小、或草或楷的字迹,都是“对不起”这三个字,这是他上辈子偷偷窥探到的、爸爸在私人感情方面最深刻的记忆。
爸爸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吴琪,已经不重要了,他看到的是爸爸对于感情的态度:责任大于一切。
爸爸现在对他这么紧张,甚至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一定是担心他太早开窍,心智却不成熟,会伤害到自己或者某个小女孩。就算被他认真的否认了,也决定尽早对他进行这方面的管束和教育。
其实上辈子的他,在感情上从头到尾没开过窍,都不知道爱上一个异性是什么感觉,可能因为身体从小太差,对那种炕上的事也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爱玩名表名车,却从来不喜欢腐败,更别说叫人来陪,这样才导致那些人在他背后取笑造谣,说他某方面功能不行。
这辈子更不用说,不是爸爸提到,他自己想都没想过,这副身体才多大呀,离想那些事还早着呢!
想通了这些,他对爸爸郑重地保证,“爸,你真不用担心我,我保证我对学校的女同学一点想法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这副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唐民益放下心来,点点头表示信了,考虑几秒才说:“爸爸也不是让你以后都不想,起码十八岁以前不准想。”
“嗯,知道了。”他嘴里乖巧的应着声,心里忍不住小小的吐槽——这种事家长能管得了吗?还十八岁前都不准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想法,才会认同爸爸对他的管束。
其实他那个班上,确实已经有了相互称呼男女朋友的同学,屁都不懂就偷偷牵小手,跟玩过家家似的,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借着说话捱了半天,还是逃不过睡觉时段,他有点别扭的爬上床自觉地躺在里侧,为了减少尴尬,主动问爸爸今天工作上的新鲜事。
爸爸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准他问了,既然想培养他快点长大,就引导性地跟谈起来,“公事啊……老卫让我挑个助理,给了我一大张名单,不过没什么满意人选。”
☆、63·无欲则刚
唐青宏立刻贼笑,“肯定有那个小冯啦?”
爸爸也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脸,“你这个小人精,他排在第一个。”
他呼痛把脸蛋抢回自己手里,轻揉着含混不清地回道:“他哪适合放在你身边啊,我看他去民意处还差不多。他不是对上级满腹牢骚关心平民疾苦吗,嘿嘿。”
爸爸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这个业余人事主任!这事你就别管了,爸问你个事,你自从到了这边,给邹哥哥打过电话没有?在邹城的时候他对你那么好,每次回家都给你带礼物,你可不能把他忘了。”
爸爸说的这个邹哥哥,就是邹亦新的大儿子,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工作的那个。他知道爸爸的心思在哪,眨动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哦,你想让我帮你找关系挖人才,爸,我们俩谁跟谁啊?对我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鄙视!”
爸爸难得窘了一下,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脑袋上,“没大没小!爸爸是提醒你保持正常社交。”
他吐着舌头让爸爸下台阶,“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电话我会打的,不过那个事还是先让余老积极想办法吧,余老那么急着发光发热,咱们也要照顾他老人家的感受。再说现在就找邹哥哥和邹伯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等余老解决不了的时候再说啦。”
爸爸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低声叹了句,“你考虑得很对,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叹着气的爸爸在欣慰之中又有一丝失落,虽然那表情只是一闪即逝,也被他警觉地捕捉到了。他简直有点搞不清楚,爸爸到底是想让他快点长大呢,还是不舍得让他太快长大,就像几年前他自己纠结的那样。
在矛盾的心情里,他刻意卖着萌安慰爸爸,用小孩子的口吻哄对方开心,“爸爸,我困了,你哄我睡觉!”
爸爸马上就弯起了嘴角,伸出手臂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嗯,你闭上眼睛,爸爸给你唱歌。”
这可真是几年没享受过的“殊荣”了,他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爸爸唱着那荒腔走板还忘词的摇篮曲,心里则是有点甜蜜的无奈——都这么大了,还倒过去唱摇篮曲哄他睡觉,爸爸这是在弥补自身空旷了三年、无处安放的父爱吧?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唐青宏回到宿舍大院想去余家吃饭,刚进院就被尤妈妈叫住了,还一脸的忧虑关心,“哎呀,宏宏!你爸中午肯定回不来,你去我家吃饭吧!”
他看对方似乎还有话说,就顺势问了句,“什么事?我爸怎么了?”
尤妈妈这下来了精神,“你爸上午去毛毯厂视察,结果被一大群人堵在厂里出不来了!好像是为了什么修桥的事,平民们不知道在哪听到消息,说你爸一来就要把临湖大翻兜,逼着平民出钱出力搞那个桥呢!真是瞎起哄,也不知他们听谁乱唆摆的!”
唐青宏微微一惊,眉头皱了起来,“谢谢您告诉我,不过我有地方吃饭,您去忙自家的事吧。”
尤妈妈还不想走,他自己就迈开腿跑向了余家,敲门进去后对着余老一阵咋呼,好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余爷爷!不好了,我爸被人围堵在毛毯厂里头了!”
余老也吃了一惊,“小唐才刚来,怎么就被人堵了?为了什么事情啊?”
他把尤妈妈说的话照搬了一遍,余老听得气到掀桌,“什么?这事是我跟小唐提的!而且也就是那么一提,小唐都还没表态呢!知道这件事的才几个人啊,怎么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唐青宏赶紧给他老人家摸背顺气,余老冷静下来想了想,脸上带上羞愧和担心,“对啊,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难道是我那几个老下属……哎呀,他们冷板凳坐久了,听到点风就是雨,大嘴巴到处去乱说了?这也太沉不住气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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