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在他耳里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整个人失去力气软倒在地上,“你真的要赶我走……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爸爸紧抿着嘴唇冷冷看他,一伸手就把他拉了起来,“你看看你,这是一幅什么样子?给我站直了!只要你不做讨厌的事情,爸爸就不会讨厌你,你扪心自问,最近都做了一些什么?”
他两条腿止不住的发抖,坐在床上捂住自己的脸,几秒后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通通地,“除了这个,我还有哪里让你讨厌?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让你满意的儿子,那都是为了你做的!我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想做什么,你有关心过吗?”
爸爸的眼神却因此更加严厉,“你都是为我做的?你学习也是为我学的?你的心就这么小?你自己想做什么?你可以说,我听着。”
他只觉得满脑子的委屈无边无际,恨不得全部倒出来给爸爸看,“我根本不喜欢学习!我也不想走你那条路!我……我胸无大志,只想讨你喜欢!妈妈早就想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没有动过心,那都是为了你!”
爸爸的眼神变得十分痛心,甚至有些陌生,就像从来没认识过他,“唐青宏,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脑子里塞的是棉花吗?这是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跟我说气话?你长到这么大,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讨好我?”
说到这里,爸爸脸上的表情有点索然,摆摆手低声笑了,“行了,是我没有教好你,子不教父之过……也许你妈妈更适合教你。”
唐青宏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越来越糟糕,他好像让爸爸伤心了,情急之下伸手抱住爸爸,“不是的,都是我的错,爸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情况很复杂,我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爸爸一个用力把他推开,又被他抱着腿死命不放,“爸,你听我解释!我……我再也不那样了,我做你的好儿子,这样行了吧!”
爸爸僵着身体掰开他的手指,回过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说到做到?”
他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爸爸,嘴里却失魂落魄地回答,“嗯……说到做到,你别赶我走。”
爸爸这才抽出床边桌上的纸巾,动作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好了,你是个男子汉,要坚强起来。犯错了不要紧,及时改正就行了,爸爸允许你犯错误。”
他心里异常苦闷地把脸贴在爸爸的手掌下,享受这绝情之后的短暂温暖,直到冷静下来才意识到爸爸刚才的口吻有些耳熟。
在对付不听话的下属和跟自己对着干的同僚时,爸爸把他们狠狠打过一棒后不都是那种安抚的口吻吗……
他睁大眼睛回过味来,猛然抬头看向爸爸,开口之前就听到丁宇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我洗好了,你们谁去?”
爸爸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安抚他激荡的情绪,“自己好好想想,安静地坐一会,爸爸先去洗澡。”
等爸爸一进浴室,他就恨恨地举起拳头捶床,把刚坐在自己床上的丁宇吓了一跳,“宏宏,你跟你爸刚才吵架了?怎么气成这样?你该不是跟他说了吧?他好像是看出来点什么了。”
他又痛又气地使劲磨牙,“他早就看出来了!他还怀疑我跟你,他觉得我是一只猴子,对谁都可以乱来。”
丁宇张大嘴“哦”了一声,半晌才把嘴重新合拢,“你爸想象力也挺丰富的……也怪你自己太明显了,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看就知道谈恋爱了。”
他恼怒地回嘴,“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暗恋一个人!他根本不愿意跟我谈!”
丁宇挠挠头,“那你打算怎么办?还是收敛点吧,你才这么一点大,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为好。不过你那个事啊,你爸的家庭绝对不能接受,要不你就放弃,老老实实被你爸管,要不你就出国,到你妈身边去,她虽然也不能接受,但那只是感情上的,观念上可以慢慢做工作。当然,我作为你的朋友,也劝你走回顺路上来,那条路不好走,你不要这么早就下决定。”
他很感激丁宇对他的平等尊重,不像爸爸那样把他当小孩和棋子来操控,但他也听出了丁宇这番话最大的目的,斩钉截铁地拒绝对方,“不,我不出国。我答应过爷爷和我爸,我自己也不想去。”
他喜欢的人就在这里,就在身边,他还能到哪里去?就算要被这个人牢牢管住,以爱之名剥夺他要求被爱的权力,他仍然不可自拔,不想离开。他对爸爸的感情变成了爸爸掌控他的筹码,他的爱变成了不准他去爱的终极武器,爸爸对他真的好狠心。
可他还是相信,他重活的这辈子是天赐的礼物,他毫无疑问是属于爸爸的,爸爸也总有一天会是他的。他需要的只是更多的耐心。
他的身体太小,爱上的时间也还太短,作为第一次坐进爱情课堂的学徒,他难免像现在这样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然而他最不缺的也是时间。
爸爸知道他的死穴在哪,他同样也知道爸爸的——爸爸舍不得他这个已经养了十年的儿子,如若不然,早就把他踢到鑫城甚至打包出国了,哪里还会为他头疼、为他疲累,用相对复杂的策略来掌控他?
他原以为“表现真我”能让爸爸感动,结果一败涂地。爸爸不是丁宇口中那些感性的前女友,被诉说为之做了多少事,就能感动得情生意投。与之相反,爸爸很不喜欢他感情用事的那一面,觉得他偏执、幼稚、不可理喻,那么他也只能相应的改变策略。
他一说以后再也不那样,要做爸爸的好儿子,爸爸的态度立刻转变,这是一个明显的讯号,也不枉他受到这番惊吓,还伤心又丢脸地哭了。
☆、79·海城之行
在宾馆的三人间煎熬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唐青宏就和丁宇、钱小天、唐欣雁四个人一起奔赴海城了。
临出门前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爸爸还帮他把要带的物品装箱,让他在海城多玩一阵子。他忍住满心的委屈和埋怨,问爸爸希望他玩多久才回来,爸爸看着他幽深的眼神,只说让他自己把握决定。
既然对爸爸做了“再也不那样”的承诺,他不可以歇斯底里地纠缠失态,于是沉默地点点头,还勉强笑了笑,像一个正常的青少年那样对出行游玩表现出欣喜的表情。
有丁宇带着他们,爸爸只把他们送上计程车就去上班了,这也是提前就说好的。他一路上话不太多,倒也没有哭丧着脸,但连钱小天和唐欣雁都看出他不是太高兴,还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只好陪着那两个有说有笑,钱小天是唯一去过海城好几次的人,对同行的三个伙伴把海城吹上了天,说那个地方在他爷爷钱良华的努力治理之下,已经比鑫城看着还要气派了呢。
当他们一起看到如今的海城,不得不承认钱小天并没有乱吹,唐青宏回忆着上辈子自己所熟悉的繁华都市,现在所见的这个城市已经初见雏形。
几百年前这里就是著名的通商口岸,后来因为战乱带来的国力衰退,海城也失去了昔日光辉,变成一个老旧过时的保守城市,到经济改革之风再次复苏,海城的发展反而比其他沿海城市要慢,正因为它的地理和经济位置太过重要,必须在其他的实验城市收获成效之后,才能对海城如法炮制。
钱良华派车把他们接到新区的一家宾馆,房间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从高高的楼层窗户望出去,正好把整个新区俯瞰在眼下。由于是把近郊的一大片地全部圈起来推倒重建,新区的规划和发展要比老市区更迈得开手脚,呈现出来的面貌也更加一体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错落有致、环境整洁,已经有条件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新城区就是人流和车流都还太少。建立一个新的商业中心,需要大量优秀的企业公司入驻,招商规模异常庞大。唐青宏记忆里最后看到的海城是全a国最发达的大城市,全球最强的集团公司接近一半都在这个新区设立了分部,可这个时候它才刚刚起步,需要具有超前眼光的投资者们来推动和参与,谁拿出魄力来做第一批闯关人,谁就会笑在后头。
丁宇站在他身侧也是充满期待和赞叹,跟他小声探讨这个城市的发展前景。他简单的向丁宇介绍了海城的过去,还有自己对于海城未来的预测,丁宇也笑着说来之前就做过很多功课,不过现在亲眼观察,感觉是更加震撼和兴奋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玩,钱良华安排了一个对本地很熟悉的老海城人,带着他们几个把主要景点逛了个遍,玩得全体都累了,回来几乎倒头就睡,第二天吃完早餐继续出门。
丁宇玩得开心,注意力却没有跑偏,随身总是带着一个笔记本做记录,特别是玩到商业区以后。
唐青宏玩得看似投入,却心不在焉,现在的海城比起二十年后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他曾经熟悉的那些商业街也还只是小打小闹,让他有种想要把记忆里的繁华尽快提早实现的冲动。
他凭着记忆对丁宇随口聊到了一些,比如哪个地段的地价应该会狂升不止,哪个地段老旧房子比较多,应该会被移除拆迁,还有海城接下来几年经济重心的发展预测,想到哪就说到哪,只当是朋友间的闲聊。
丁宇倒是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个几句,甚至表情古怪地跟他开玩笑,“唐青宏,如果你不是一个天才,那么我怀疑你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人。你知道吗,你之前所做的每一个预测都成真了,宏发风投和青宏科技,这几年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所做的每一笔投资都在赚钱。乐女士说那是因为你很‘旺’乐家,你能解释一下什么叫‘旺’吗?”
唐青宏看着眼前这个心怀疑惑的老师和朋友,还是不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实告知,只能笑着点点头,“‘旺’是玄学的范畴……玄学也是宏观科学的一种。我们a国人相信,有的人可以窥视‘天机’,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神迹,也可以把它当作根据经验和观察而推测得出的预言。或者用你最好理解的话来说,我是个‘先知’,受到了神的某些启示,我知道它,但不知道怎么解释它,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
丁宇听得有一点晕头转向,摊摊手放弃追寻,“好吧……我尊重所有的科学,也包括玄学。反正从以往的经验来说,我只要相信你就行了,乐女士则相信我们两个。”
唐青宏扬起头对丁宇神秘地笑了笑,“这个世界总有些事情是不能解释的,比如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你认识了我,这是我们的缘分;我从一个家庭去了另一个家庭,叫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做爸爸,这是我和他的缘分。我认为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接受它并且顺服它就够了。”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就连我曾经的死亡,也是命运美妙的安排,它让我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所有失去过的、悲哀过的,到头来都是一种馈赠,那么我会喜欢那个人也是一种命定的幸运,即使为他感到痛苦也应该算做一种幸福了。
喜欢他而求不得,比起什么都没有的一张白纸,总是要充实得多。现在我的人站在这里,我的心里猜想着他在做什么,这种斩不断的牵挂和联系让我获得了隐秘的快活。有了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想起的人,知道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正是一切安好,不能见面的煎熬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心里仍然是满的。
丁宇看着他又开始走神,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心走路,街上人多。”
早就走在前面的钱小天蹦蹦跳跳地来拉他,和唐欣雁一人一只手把他夹在中间,“宏宏!快点嘛,你怎么走这么慢?丁叔叔,你都是大人了,还落在后面!”
玩了一个礼拜之后,钱小天和唐欣雁就住到钱良华那里去了,因为老城区相对更好玩一些,还想把他也拉过去。他的心思不在玩乐上,把两个小家伙劝得兵分两路,跟丁宇在招商人员的陪同下到处走走看看。
从出来到现在,他每天只给爸爸挂一个电话,就算有再多的话想说,他都控制自己通话时间不要超过十分钟。欣雁也要跟爸爸说话,他往往是让欣雁先说的,轮到自己开口时倒拘谨起来,只能挑一些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问候,比如您今天忙不忙、有准时吃饭吗、在外面少喝一点酒、晚上早点睡觉之类……
他最想问的其实是——你想不想我,你希望我快点回来吗?可他不敢主动开口,就算听到了欣雁和爸爸说着“我很想你”、“爸爸也想你”的对话,他仍然不敢说出同样的话。
因为天知地知、他知、爸爸更知,他口中说出的“我很想你”,涵义绝对是不一样的。
时间慢慢过去,他来海城逗留了半个月,爸爸在电话里还是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他也没有对爸爸说过一句想念,更没有说过自己想要回去。
天气很热,他胃口不好,对丁宇说他吃不惯海城的菜,半个月下来瘦了好几斤。丁宇看他气色不太对,睡眠似乎也不太好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是水土不服,让他先回允州休息。回家的前一晚,他没有跟爸爸打去电话,他怕爸爸怪责他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归家。
这种感觉确实糟透了,爸爸那里明明就是他的家,他却变成了一个客人似的存在,主人不开口邀请,他竟不敢随意登门。
那个晚上他关了手机,第二天早上起床收拾好行李才开机,爸爸的电话几乎立刻就打了进来,“唐青宏,你昨晚怎么没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他听出爸爸正在生气,顿了顿才小心回答,“我……昨晚睡得早,就关机了。”
爸爸的语气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变得更为严厉,“你支支吾吾地,肯定有事瞒我。说,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丁宇呢,他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他只得把电话递给丁宇,对方看着他的比划跟爸爸回话,“唐大哥,真的没什么事情,他就是最近胃口不好,我觉得他可能水土不服,让他早点睡……哦,对了,我让他今天回家,我会把他送去火车站,到站时间你记一下,到时候去接他。”
接着丁宇又把电话递还给唐青宏,他听到爸爸舒缓下来的声音,“宏宏,几点的车,我准时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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