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身影,渐渐的出现在太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
高大的身躯,挺拔的姿态,宛如精美的神像一般,就那样高傲的睥睨着自己。
屋里明明没有风,可是他的衣摆却摇曳着,给人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
这是梦吗?
手指拂过脸颊,脸上的泪水湿哒哒的显得那么真实。
是现实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那么近,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狠狠的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的揉擦着眼睛。
可是看不清,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她慌了,紧紧的盯着那个人影,急切的询问,“念儿?你是念儿对吗?你还活着,你还好好的活着…”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此刻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个自己以为已经死了十八年的人,甚至听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
曾经有千百次,她在梦里梦到过他们见面的场景,可是却没有一次,和这次相同。明明是现实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就好像在梦里一般,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她真的好想看看长大的念儿是什么模样。
“我说了,不要叫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从你的嘴里听到,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太后心下一凛,急忙回道:“好好好,哀家不说,哀家不说,念儿你不要生气…”话音还没落下,就感觉呼吸一滞,纤细的喉咙被坚硬如铁的大掌钳住,她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因为暴怒而青筋暴起的手背。
她不怪他,她可以理解他的恨。所以,即使今天她死在他的手里,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她只是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样子,看看他长得像母亲还是像父亲。
“太后娘娘,不要用这么悔恨慈爱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儿子帝—弑—天!”阴森的语气,带着三分威胁三分嘲讽,咬牙切齿的说着。尤其是,再说到帝弑天三个字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将他撕碎了,再一点一点的连同他的血肉踩到淤泥里…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那种恨意能够毁天灭地,能够吞噬一个人的善良、仁慈,甚至是正常的思维。
果然,听到帝弑天的名字,太后慌了。
“天儿,你要对天儿做什么?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伤害天儿,这是大不敬。你要恨就恨哀家,都是哀家的错,这一切与天儿无关,他是个好孩子,你不能伤害他!”
顾不得脖子上传来的疼痛,太后用尽力气,抓住眼前这个男子的衣袍,声音近乎祈求的说着。
“求求你,不要伤害天儿,这不关天儿的事,天儿他是无辜的。当初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怪就怪哀家,求求你,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伤害天儿,这是天理不容的!”
那么急切,那么悲伤,那么害怕,可是这一切落在眼前人的眼中,确是更大的嘲讽。
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这般落魄低下的祈求自己,他竟然笑出了眼泪。
“好!真好!真不愧是帝弑天的母亲!真不愧是太后娘娘!你真的,很好!我以为你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演戏的,却不曾想你还入了戏,哈哈哈哈…”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几乎快把一口牙都咬碎了,恨不得此刻这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一寸一寸的凌迟这个女人的肌肤。为什么她能这么疼爱帝弑天,为什么她能对自己这么狠。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我说,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放过帝弑天,那么你可愿啊?”幽深的眸中泛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语调不阴不阳,喜怒难测。好像是个选择题,有好像是个测试题,可是太后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分辨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只是一个人劲儿的点头说:“哀家原意,哀家原意。”
也正是这句原意,彻底的激怒了这个濒临爆发的疯子。
“唔~”
双手渐渐收紧,太后因为疼痛发出了嘤咛。因为呼吸不畅,原本惨白的脸色此刻憋得通红。可是她却没有丝毫的挣扎,而是那样认命的,安详的,释然的闭上了自己的眸子。
就在太后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下一秒,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梅姑在外头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太后应声,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推门而入。
可是眼前的景象,确让她吓坏了。
屋子乱成一团,原本放在桌子上,柜子上,架子上的东西,都纷纷散落一地。花瓶百世也都东倒西歪,就跟被扫荡了一般。
心道不好,太后娘娘!然后立马往里屋跑去,可是却没有半个人影。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在哪啊?您不要吓奴婢啊?”
回应她的,除了空荡荡的屋子,什么也没有。
“来人呐,太后失踪了,快来人!”
……
亭台楼阁,迂回水榭。一名身穿正红色色劲装的女子在花园的空地练习剑术。
一挑一刺一横扫,都是力道惊人。剑气隔空落叶,功法运用灵活,身姿矫健。
“大姐,你的武功真是越发的精进了。”
不远处走来另一名绿衣女子,步子轻盈,身姿婀娜。如果说黄衣女子傲的像风的话,那么绿衣女子就娇艳的像花。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带着大家闺秀的气息,好像那开的正盛的牡丹,雍容华贵,美得不可方物。
如果绿衣女子回头的话,你会惊奇的发现,她们姐妹二人的容貌,尽是出奇的相似。若不是性格不同,旁人还真难分辨谁是谁了。
忽然画面转变,还是同样的地方,可是四周却染着熊熊烈焰。
绿衣女子抱着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小妹…小妹…小妹…”原本安睡的人儿突然喃喃低语,一旁侍候的丫鬟见状,立刻上前查看。
“夫人?夫人?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您醒醒?”
“咯吱”一声,门开了。红衣妖娆夺目,在那一瞬间遮挡了太阳的光芒,紧接着,一个好听而又醉人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
丫鬟一见自家主子来了,立刻跪下回话。
“启禀门主,这位夫人好像是做噩梦了,脸色很不好,嘴里还一直喊着‘小妹’什么的。”
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的落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眸光幽深,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凝视片刻后,薄凉的唇瓣掀动,“下次夫人入睡,记得用些安神香。”
“是,门主。”
“叫醒她吧。”
丫头低眉颔首,然后继续轻声呼唤。好一会儿,睡梦中的人儿才幽幽转醒。
感觉头好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入眼都是陌生的精致。
“夫人,您醒了,您感觉哪里不舒服吗?”见正主转醒,丫鬟立刻贴心的问道。
闻声,床上的人儿眼神飘向声源处,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鬟。
“你是谁啊,哀家这是在哪里?”没错,这位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失踪了的太后娘娘。
神思逐渐清明,一脸茫然的环顾四下。可是对这间屋子,她着实没有印象。不过这装饰,却也是自己喜欢的素色。
“扶哀家起来。”
小丫鬟伸手,将太后搀扶着坐了起来。
之前的事情,渐渐进入脑海。她好像见到了念儿,还和念儿说了话。可是这是哪里?念儿呢?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念儿的模样?莫非那只是个梦?
伸手下意识的摸向脖子,她记得,“嘶~”
触碰的痛感那么清晰,所以刚才那不是梦。
“念儿?”不由自主的喊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快速的转身拉着那个小丫鬟的胳膊,急切的询问,“念儿呢,念儿呢?他去哪了?你让他来见哀家?他不能伤害天儿,不能,他们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
“太后娘娘,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君流风妖孽的面容冷凝,刚才的关怀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贯的痞气,夹杂着点点冷漠与疏离。
忽然又一个声音闯入,太后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存在。
因为哭过眼睛有些红肿,缓缓的看向君流风。一袭红衣妖娆似火,俊美的面容上一双好看到极致的眼睛。桃花垂泪,朱砂含情,却没有丝毫阴柔之气,她第一次感觉,原来美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眉宇间看似风流,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这两种本不相容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平添了几分邪魅的气质。
这个男子是谁?太后疑惑丛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可是她虽然已经步入中年,可是记忆还是很好的,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认识这个人。
“你又是谁?”双眉紧凑,无声的诉说着她的疑惑。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她此刻都感觉糊涂了。甚至她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还在做梦?
君流风那张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眼角微微上翘,妖孽蛊惑,魅惑撩人。
越看,越觉得不知道哪里好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呢?
“太后娘娘您不用害怕,也不用疑惑。本主是帝弑天的好友,受他之托,保护于你。最近农庄不太安全,你就暂时在本主得园子里住一段吧。”
“这位夫人有什么需要你们都满足,照顾好她。如有半点疏漏,你们知道后果的。”不知何时,原本挂在腰间的玉箫已经把玩在了他的手中,旋转翻腾,动作优美流畅,而且玉箫始终不曾掉落。一双眸子,认真的端详着手上的动作,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婢女们听到君流风的话,立刻弯身从命。
“那个…”太后本还想询问什么,门前已经没有了那抹绯色的身影。
无奈,只能向这身旁的婢女寻求答案,可是却一问三不知,甚至连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都不知道。问及有关他们主子的事情,就借故推脱。所以到最后费了半天唇舌,却还是什么也没弄明白。至于君流风,离开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下人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另一边,黑衣人派出去捉拿太后的人找遍了天泽皇宫,也没有寻得太后的半点踪迹。
“启禀主子,主子交代的任务属下未能完成,请主子责罚。”
“废物!”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黑衣人,径直将茶杯扔到了下跪之人头上。尽管滚烫的茶水洒在脸上,可是下跪之人却还是纹丝不动。他办事不利,主子发脾气是应该的。不管主子怎么惩罚,都是他们应该受的,这就是主仆的茶杯。
“一群废物,本官养你们何用!”杨林十三州久攻不下,士气大减,军心动荡。那些所谓的小国君主,甚至因为畏惧帝弑天而动摇了初衷,要求重新商定作战计划,改强攻为谈判。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让他恼怒不已,如今却又再度听到这出师未捷的奏报,他怎能不怒。
他不相信人族的办事能力,这次去捉拿天泽太后,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可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却不是捷报,这不是狠狠的打自己的嘴巴吗?
该死的帝弑天!
一旁站着的近江牧野见状,立刻起身上前。
“使者大人莫要动怒,这也是在情理之中。帝弑天最害怕太后出事,自然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不过近江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此刻的黑衣人看起来也有些不耐烦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他都有些不想干了。
“太后已经失踪了。”
“什么意思?”他的亲兵都找不到那个死老太婆,可不就是失踪了吗?不过近江牧野应该不是这个意思才对,因为如果在这个时候还说废话,他会立刻马上一掌劈了他。
近江牧野勾唇一笑,继续言道:“近江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现在的在哪里,帝弑天也不知道。就是说,太后在帝弑天安排的人手上失踪了。”
黑衣人皱眉,斜楞了近江牧野一眼,然后朝着近江牧野走了过来。
“莫非,是你?”想要证明他的实力,所以先下手为强,将太后绑走了?
面对黑衣人审视的目光,近江牧野一脸坦诚的摇了摇头。
“并不是使者大人所想的那般,只是近江在天泽宫中安插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失踪了。太后早就被帝弑天秘密转移到了一处农庄里,若不是这次太后失踪事关重大,近江的眼线也不可能得知这些消息。帝弑天这个人做事,从来就是滴水不漏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是对帝弑天的夸赞,实际上是在侧面证明他所讲的句句属实,同时抹杀了黑衣人心中对他的怀疑。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既然不是你,那是谁抓走了那个老太婆?”
其实黑衣人在第一时间也怀疑过近江牧野,因为这件事知情的人就这么几个。他自视甚高,自然不会怀疑是自己的手下背叛,所以第一怀疑对象就锁定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可是听他这么一说,他反倒释然了。
当然,并不是肯定了近江牧野对帝弑天的定位,而是肯定了自己。
他知道帝弑天是个聪明人,甚至于连自己对付起他来都有些棘手。那么此刻要是相信近江牧野能轻易找到帝弑天精心藏起来的人,那不就等于肯定近江牧野的才干吗,也顺带着降低了自己的智慧。让他不仅屈居于帝弑天之下,还屈居在了他这么个小人之下。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继续利用这个人的剩余价值,他都得选择相信他。
当然,这些也是近江牧野算计之中的。
一个正真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聪明。而往往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却才是最愚不可及的傻子。
在黑衣人看不见的一瞬,近江牧野狭长的眸中闪过一抹光亮,却无人察觉。
“在近江看来,不管是谁抓走了太后,对大人都是有益无害的。太后在不在我们手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失踪了,不是吗?关心则乱,杨林十三州如今的局势看似帝弑天占了上风,不过只是螳臂当车而已。兵力悬殊之大是不可改变的,如今也只是催死挣扎。众所周知,太后是帝弑天最在乎的人,关心则乱。即便我们现在手中没有太后这个人质,可是只要将太后失踪的消息放出去,传到帝弑天的耳朵里,他还能镇定自若,决胜千里吗?兵家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当然了,近江知道大人的目的并非于此,不过既然太后已经失踪了,这里与帝都又相隔千里,帝弑天不可能放下这边不管,回去调查太后的下落。如此一来,太后在谁手上不也是由大人说了算吗?大不了,找个和太后身形相似的,化化妆。即便帝弑天心有疑虑,他也会宁救错,不放过!”
近江牧野一袭话说的眉飞色舞,好像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之中,似乎已经亲眼看见了帝弑天无助的,落魄的,丧家犬般的跪在了自己的跟前。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那中胜利者快感。
帝弑天从来不曾招惹过他们,可是他们却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个中原因恨意为数最少,更多的却是因为嫉妒。
嫉妒帝弑天的能力,才干,甚至不乏个别,嫉妒人家的容貌。这人哪,是什么样儿的都有。不论相貌美丑,家世如何,重在品质,只有品质贵重,才称得上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所以才会有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而像近江牧野这样,样貌上乘却心如蛇蝎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不过,那老太婆的行踪,你可有把握?”万一是帝弑天相熟之人将太后用掩人耳目的方式藏了起来,那他们算计的一切,就变成了给帝弑天演的一出猴戏了。
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被传位笑谈。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使者大人尽管放心,近江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太后如今身在苍生门。苍生门门主君流风可是帝弑天的死对头,这个时候抓太后,目的显而易见。”即便不和他么一样,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为了威胁帝弑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
黑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近江牧野接了过来。
“接下来,接下来我们自然是——看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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