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平日里倒也算宁静祥和,只在入冬后的那几个月格外难熬。
冬天一到,盘踞在山上的野兽断了粮,纷纷下山来觅食,每年入冬后总要死上那么几个人。
那日,女孩若没遇见谢砚之,怕是早已葬身狼腹。
所以,她很感激。
她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善良本分,温柔羞怯,纵是对谢砚之惊鸿一瞥,也从未生出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她给谢砚之提供食宿,谢砚之给她提供取之不尽的热水与别的便利,二人都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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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村里下了场雪。
本就缺粮的野兽愈发捕不到猎,饿得饥肠辘辘。
彼时,谢砚之正在院子里赏雪,忽闻一声狼嚎,他跃上屋顶眺望,才发现村外有狼群逼近,正虎视眈眈地在村口徘徊。
于修士而言,随手杀几头狼造福大众,不过是举手之劳。
次日清晨,一大早就有人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嚷嚷,无非就是在警示村民,近些日子尽量少出门。
村外无缘无故多出一群狼尸,搁谁看了都觉渗人。
这可是整整三十头狼啊,还是饿红了眼,看见什么都能撕碎的那种饿狼,试问哪个普通人能做到?
一提起这个,便有人想起女孩带回村里的那个漂亮男人。
那漂亮男人都在他们村里住了大半个月,却从未出过门,故而,除了当日将谢砚之抬回去那几个村民,也没几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不过,村里的人倒是基本都知道他的存在,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女孩。
“这群狼该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杀得吧?你之前不是还到处吹嘘,他一抬手就能杀掉一头狼吗?那他抬三十次手,杀三十头狼,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这人明明是在调侃,却提醒了女孩,除了他,好像也没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在女孩看来,谢砚之可是救了她命的大英雄,岂容他人这般调侃。
她果断站出来,来给谢砚之正名。
“我才没胡乱吹嘘,他就是这么厉害!”
女孩从狼口脱险,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也没人怀疑谢砚之的能力,只是不信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毕竟,听说他生得极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吹捧那些个漂亮男人时,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是以,每日都有人拿这件事调侃女孩。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长脑子,那人若有所思地道:“她若没说谎,那么,那个男人该不会是从仙门来的仙师吧?”
女孩说得那些话看似离谱,可他若为仙师,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仙师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村里也曾来过几个很会唬人的半吊子,可是让他们震惊了好久哩。
村长心中已然有了计策,他清了清喉咙,捏着下巴上那一小绺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女孩。
“要不……你去问问他?那群狼要真是他杀的,他可不就是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嘛?”
是了,说谢砚之是他们全村人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三十头饥肠辘辘的狼,又是深夜来袭,他们村不说团灭,至少也得死上十几二十个人。
见女孩没反应,村长又道:“他若真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咱们总不能啥表示都没有吧?”
“咱们村今年虽没什么收成,可该花的总不能省哇,定要设宴好好感谢那仙师,指不定仙师心情一好,便替咱们把这山上的豺狼虎豹通通都给灭了,你说是不是?”
女孩知道,所谓的设宴报恩不过是个幌子,最后那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可村长既已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敲谢砚之房门。
都已过去这么久了,每当谢砚之低头望着她时,女孩总觉怪不好意思的,眼神飘忽,半刻都不敢盯着他看,连带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虽有女孩挡在门前,可谢砚之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围观群众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清他的样貌。
扯长脖子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在心中感叹:奇了怪了,这仙师明明瞧着是个男人,竟比烟花楼的花魁粉头生得还俊俏。
不!那花魁粉头哪儿能与眼前之人相比较?怕是连他的小指甲盖都比不上。
世上怎就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呢?每一处都生得跟画出来的似的,落入凡尘的谪仙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也只敢在心里感叹,不敢说出来,全都屏息凝神,生怕会惊扰到仙师。
当然,也会有个别特立独行的。
人群中,某两个刚从城里回来的汉子看了谢砚之一眼,顿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震惊。
这……这不是近些日子仙门正在追捕的那个大魔头谢砚之么?
也不知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通缉令上的赏金竟高达百万上品灵石,换成黄金,怕是都能堆出十来座金山来。
那两人压下心中的惊恐,悄悄拽了拽村长的袖子,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
.
谢砚之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女孩的邀请,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
又过十日,才生变故。
女孩这次来找谢砚之,一反常态地没敲门,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走进他房中。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抬眸望她:“怎么了?”
女孩仰头盯着谢砚之的眼睛,欲言又止,嗫喏半晌,终是忍不住了,用带哭腔的嗓音说:“大哥哥,你快跑!他们要抓你去换通缉令上的百万赏金!”
谢砚之抿着唇,没说话。
女孩哭声渐大:“是刘墩子干得好事!他一直在怂恿村长拿你换赏金!”
“他还说,他盯着你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说你一看就不中用,天天吐血,昨日还在院中摔了一跤,定如通缉令上所说的那般元气大伤。”
事实也的确如刘墩子所说。
这些天来,谢砚之为了抑制魔息蔓延,魔息往哪处走,他便割断哪一处的筋脉。
十日下来,他身上的筋脉俱已然断得差不多,如今的他,怕是连剑都舞不动,与废人无异。
这些事,女孩统统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谢砚之来得那日浑身上下全是伤,哪怕是修习仙术的仙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所以,她才会一听到消息便偷偷跑来报信。
可她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尾音才落,便有人扛着锄头冲了进来。
谢砚之当即挡在女孩身前,神色凛冽:“莫要伤她,我跟你们走便是。”
他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站在那里,周身气势依旧能压所有人一头。
无人敢忤逆。
整个世界安静得近乎诡异,谢砚之拿起断剑无念,缓步走了出去。
纵是如此,依旧无人敢靠他太近,相互推搡着往前挪,眼看谢砚之都要走出院门了,他们仍屋檐底下挤来挤去。
却不想,原本气势骇人的谢砚之张嘴便呕出一大滩血。
雪地霎时被染红。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先动得手,挥动锄头,对准他后脑勺一砸。
与近千仙门大能鏖战五天五夜,都不曾弯下背脊的当代剑尊就这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刘墩子一脸亢奋地嚷嚷:“他果然在强撑!俺都亲眼看见他边吐血边拿刀子挑断自己筋脉了,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啊!”
“悬赏令上说了,生死不论!咱们一起上!一起杀了他,一起去领赏!”
百万上品灵石是个什么概念?
哪怕是全村连人带狗一起分,都能挥霍个十辈子!!!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所有人都被这泼天的富贵给迷昏了眼,一窝蜂地冲上去砸他,或是锄头,或是用钉耙。
谢砚之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
他向来不怕疼,只怕他的血会弄脏那根红绸。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故意抓住他的手,抢走那根他用性命去护的红绸。
那人的手可真脏呀,百年来都不曾沾上一粒尘埃的红绸就这般被印上一个黑漆漆的掌印。
他们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此人恰好是那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摊开红绸,摇头晃脑地念着红绸上的字。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什么玩意儿?”
红绸被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扔在地上。
昨日气温升高,雪都化了,路面上泥泞不堪。
眼看那红绸就要落入淤泥中,谢砚之奋力爬起,想赶在它落地前,将它捡回来。
又有人骂骂咧咧地往他后脑上锤了一榔头,他身子一僵,继续向前爬行……
近了,近了,眼看就要攥住那根红绸了……
那文化人笑着踩住谢砚之的手,狠狠往淤泥里碾。
他平日里读了不少圣贤书,却无一本告诉他,要同情这种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杀人会让他心生罪恶感,可眼前这个是魔,如何虐杀都不为过。
他笑容逐渐狰狞扭曲,将平日里的受得那些委屈统统都发泄出来。
不仅仅是这文化人,就连村里最木讷老实的男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
明明前不久,他还在忿忿不平地抱怨这个世道,抱怨为何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反倒让那些个恶人四处兴风作浪。
那根红绸终还是被弄得污浊不堪。
谢砚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裹满泥浆的红绸,眸中血色尽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息再次疯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蛊惑:“区区几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若想杀,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敞开怀抱接纳我吧,只要杀了他们,一切便都能结束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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