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他近在咫尺,俊逸又硬朗的眉眼,裴筠庭忽然抬手,拇指拂过燕怀瑾的唇瓣。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子也不例外。
他今年二十有四,轮廓眉目长开,登基后更平添几分成熟韵味,黄袍加身时堪称耀眼夺目,贵不可言。
初登基时,老臣们常对朝政指手画脚,明里暗里都在嫌弃他这位新帝过于离经叛道,希望将他拉回正轨,拉回他们所期盼的道上。更有某些余党经常上奏劝诫燕怀瑾,痛批他颁布的新政。
可燕怀瑾是谁?从小到大,他便同“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等词挨不上边。
偶尔扫过奏折里的话,连裴筠庭都忍不住蹙眉,他却揽过她的腰,语气云淡风轻:“不招人妒是庸才。理他们做甚,都是光说不做的废物罢了。”
去岁六月他御驾亲征,前去收复最后一块疆土,九月归来时,已成民心所向,彻底站稳脚跟。
先帝所言不假,五年,足够成就一位文治武功的开国皇帝。
千磨万击还坚劲,随着心性的愈加成熟,生死沙场上的谋略被他糅杂至治理朝堂的策论上,深得人心。哪怕有狠厉阴鸷的一面,他也永远是裴筠庭生命中炽热明亮,身披坚执锐的少年郎。
永远不变,永远肆意热烈。
……
突如其来的风暴和骤雨呼啸,拍打窗柩,席卷阖宫的草木花树。
裴筠庭正要前往养心殿,谁料半路遇上这场暴风雨,一行人颤颤巍巍,于电闪雷鸣中瑟瑟飘零。
衣裙被濡湿大半,狼狈不堪。
听小李子说皇后驾到,燕怀瑾心立刻狠狠一沉,嘴里说着“胡闹”,便匆匆拽着狐裘前去迎接。
潮湿的衣衫尽数贴在身上,难受至极。裴筠庭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指尖泛白,抿着唇,垂眸,瞧着满身狼狈,正踌躇着是否要在养心殿洗个澡,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向后栽倒。
殿前侍卫、银儿、轶儿,以及候在一旁的江公公皆跨出一步,失声高呼,试图接住她直直下坠的身躯,结果都无一例外地失之交臂。
“咚”的一声闷响,就连重重拍打而下的雨幕也无法掩盖,她摔落长阶——
在姗姗来迟的燕怀瑾面前。
待她重新睁开双眸,静静等候视线变清晰,并察觉到周遭闷热而压抑的空气后,便蓦然对上熟悉的眼眸:“醒了?头疼不疼?身子呢?”
裴筠庭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顶着沙哑的嗓音问道:“燕怀瑾,我晕过去了?”
“嗯。”燕怀瑾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身子,“太医告诉我,你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此话在裴筠庭心中四溅火花,惊喜交加下,她呆滞地重复着:“有孕?两月?”
“先前我让李太医为你诊过脉,他说你并未有喜……这群庸医。看来还是出身阅微堂的女太医靠谱。”
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再回想近段时间的种种端倪,裴筠庭仍在愣神。
现在这里有个留着她与燕怀瑾血脉的孩子,和她分担着一切,也即将和她共度这数月的光阴。
眼睫处,有人落下温热柔软的吻,随后拥她入怀:“裴绾绾,我初得知此事时,比你还震惊数倍。”
他长叹一口气,轻蹭颈窝:“是我太过迟钝,万幸你安然无恙。”
窗外狂风未曾停歇,室内却温馨安宁。
她终于缓过神来:“燕怀瑾,好神奇。我们居然有一个孩子。”
不知是哪句话逗乐了他,足足小半盏茶的时辰,他都抱着裴筠庭在笑,胸腔传递而来的,是他如释重负的愉悦。
“是啊,这是我们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孩子。”
“为何?”
燕怀瑾摇头:“怀胎十月已受尽苦楚,生产之日更为吓人。裴绾绾,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孩子,也不在乎什么传宗接代。你明白吗?”
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又疼又苦,他光是想象,都觉得心惊肉跳。
“没事的,燕怀瑾。”裴筠庭莞尔,“未到跟前的事,担心那么多做甚?若你实在闲得无聊,不如先拟几个名字?”
“我方才坐在这儿,早早便拟好了。”
“说来听听。”
“檀,如何?”他格外认真,“檀,梵语中寓为布施,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意在保佑我们的孩儿。”
“燕檀?”她细细斟酌。
他笑:“对,燕檀。”
……
飞来峰,灵隐寺。
肃穆庄严的香灰鼎烟雾缭绕,爬满青苔的石阶之上,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皆无比虔诚。
此刻燕怀瑾手持三根香,也正同他们一般,面朝四周俯拜,口中念念有词。
今日仅有展昭与展元随行,他们站在几步开外,望着燕怀瑾的背影,心想,即便过去这么久,主子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改变,更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堂堂九五之尊,亲自攀过层层阶梯,安安静静,为自己的妻子祷告祈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他们看着主子情窦初开,目睹主子常年隐忍克制的喜欢,又目送他成亲、登基,主宰天下,掌握朝政。风生水起,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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