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陪读比学生自己还要认真。
只是两个人像有默契似的,谁都没再提过去大营的事情。
九月刚过,夫子给他们放了一日假,决云睡到晌午才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到裴极卿站在面前,拿出套新制的衣服比划,于是眯眼钻出被子,道:“你在干嘛?”
裴极卿高兴的向他招手,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前日我上街给你制了新衣,因为没叫你去量,也不知合不合适,快下来试试。”
“我娘都不给我过这个。”决云睡的昏昏沉沉,含糊不清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我做大官,你爹的事情自然要放在心上。”裴极卿将衣服抖了抖,伸手拈去绣花上的线头,“过了今日就该九岁了,长高了,原先的衣服不够穿。”
决云一听到自己长高,便有些兴奋的下床站着,让裴极卿为他穿上新衣。这件衣服不是往日的天青水绿,反而是浓浓绀色,交领处用黑线缠银丝绣着麒麟暗纹,决云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不再是昔日的小孩,他挺了挺胸,努力让自己看着更高些。
裴极卿蹲在他身侧,为他将腰带系好。决云比以前瘦了些,也精壮了许多,小胳膊上有了些肌肉,原先白白软软的脸颊也没有那么圆润,下巴开始轮廓分明起来,看着很是英挺,他看着镜中自己的脸颊,也笑道:“裴叔叔,你看我帅吧。”
“你不笑的时候是很帅。”裴极卿道:“笑起来,露出那两颗狗牙,还是只小狗。”
“你就是在嫉妒我。”决云扭头笑着,雪白犬牙若隐若现,“我要不了十八岁,就比你高了。”
“腰上缺了什么,君子如玉,你长大了,也应当佩玉。”裴极卿站起来,又觉得头有些发闷,他从衣袋里扒出些银子,“出去玩吧,我要睡一阵。”
决云接过银子,喜滋滋的出了房门,他绕过假山去了唐唯住处,却发现夏承希站在院中,他没像平日那样穿着便衣,反而身穿武将官袍,腰上还带着佩剑,他一看到决云,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决云不明所以的过去,夏承希让他站在武器架子前,伸手比划道:“你比原来高了许多,这衣服很精神。”
说罢,夏承希取出木枪,直接向决云刺去,决云向后一闪,猛地跳上院中石桌,顺手取过一只木剑,正好挡住夏承希的一击。
夏承希笑着放下枪,道:“我今夜回大营,去收拾一下,准备跟我来。”
“真的?”决云愣了一下,道:“我给裴叔叔说一声。”
“去吧。”夏承希拍拍他肩膀,道:“他若犹豫,你就跟他说:男子汉,有什么好担心的,傅从谨上战场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
决云收起木剑,快步向自己住着的小院跑去,一推门看到的却是洒扫的侍女,而不见刚刚躺下的裴极卿,他拉过侍女,问道:“裴叔叔呢?”
侍女摇摇头,显然也不知道裴极卿去了哪里,决云从柜里摸出宝剑,又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书,便开始坐在床边等。
直到夕阳西下,裴极卿都没有再回来,夏承希派人叫他,决云只好留了张字条,从马棚牵出宴月,却还是不死心的在门前张望,夏承希对门前小厮道:“他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影?”
小厮想想,道:“他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哪里有玉器铺子,我说城西明月记不错,他便出门去了。”
决云这才放下心来,道:“今日是我生辰,他说我长大了应当佩玉,可能是去买玉了。”
“你生辰也不说,倒是没给你好好过,今日去了大营,咱们喝酒。”夏承希握着马鞭,道:“走吧,这城里太平的很,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决云知道军令不可违,所以也点头跨上白马,他扭头望了一眼那小厮,道:“等他回来,你要告诉他我走了,但也还会回来。”
那小厮点头,为夏承希牵过马来,夏承希一夹马背,汗血宝马已奔驰出数里,决云骑着白马紧跟在他身后,一骑数人皆着轻便军装,向着塞外大营驰骋而去。
裴极卿走到将军府巷口,正看到一队人马向城门前行,他心里“咯噔”一声,匆匆跑进府里,小院中却已无人,他拉开柜子,发现决云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便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裴极卿木然坐下,觉得跑了一趟风寒更甚,甚至有点呼吸不上,他将手帕放在桌上,抬眼望着里面包着的玉佩,那玉佩花了他不少银子,但触手温润,上面细致的镂着两个篆字――“平安”。
将军府内已点起橘红色灯笼,灯笼一盏盏接连亮起,仿佛一道蔓延远去的温暖弧线,裴极卿抬眼望去,才发现书本都被决云取走,书架上放了几包药,一个小纸条别在上面,写着“记得吃药”,纸条背面还画着一个正吐舌头的小狗。
裴极卿经不住笑笑,突然心里一片释然,他觉得自己不该在沉溺于旧日的自责,沙场艰难,但决云也会长大,终有一日,他会成为大周最优秀的将领,那时的他才有勇气和资本,向世人展示手中的天子剑,保护他的家国天下。
☆、第28章
离开锦州城,山水风物都变得截然不同,决云骑马跟在大部队后,遥遥越过了临渝关,雄浑壮阔的黑山也被队伍甩在身后。渐渐平缓的山岭绵延千里,一直通向漠北深处,山岭逐渐剩下一个苍翠轮廓,军马回首相望,看不到家乡一景一物,只能见到茫茫无际的草场沙漠相接。
行军打仗无比辛苦,辽人打仗不时兴擂鼓,反而经常搞突袭,所以他们时常要不吃不睡星夜兼程,决云每天累的颠三倒四,有一日他未将马鞍装好,赶到下一个驻扎地时,双腿根已被磨出鲜血,决云抱着烛火浇了烈酒消毒,深夜里几乎咬碎牙齿,才没发出一点声音。
攘外必先安内,辽国本就政局混乱,萧义先带着二皇子的兵马迎战,大皇子却始终未予支援,态度始终粘稠胶着,所以一向被他们看不起的大周军队所向披靡,一直将辽兵逼至辽国边城,大皇子这才稍稍派兵会和,辽国有了依托,夏承希也不敢贸进,便带着军队退后数里,背靠着临渝关驻扎。
转眼又是一年半载过去,沙漠中迎来了难熬的夏日,夜晚风凉,决云正站在水泊里洗澡,他脱去上衣,缓缓露出一段精致的后背,沉重佩剑挂在他的腰带上,让他的裤腰坠下去,胡人的锋利与汉人的柔和完美融合在他的样貌身材上,那未被太阳晒过的肌肤如玉,隐隐可见少年精壮好看的肌肉线条。
林贺站在他身后撩水,决云隐约听到动静,侧着脑袋一躲,拔剑划出一道白浪,林贺被溅了一身水,气鼓鼓的脱去上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弄湿我衣服?!”
“你衣裳那么脏,还不赶紧脱了洗洗?”决云笑着收起剑,林贺摸着水泊底部的砂石坐下,月光如水般倾洒,决云这才发现,林贺的后背留着一道很深的疤痕,似乎正是他们初见时,大夫所说的那道旧刀伤。
已经过了两年有余,林贺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新生的皮肉与伤疤交接,像一道盘旋的蜈蚣。
这一路虽然顺利,但从军难免有所死伤,决云自己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却从没见到向林贺这样深的伤痕,他有些好奇的望着林贺,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受点伤算什么。”林贺的神色出现一些不自然,他草草披上衣服,道:“咱们虽然总追着辽人屁股跑,可也打过场硬仗,怎么,没见过受重伤的人?”
“见过。”决云摇摇头,道:“像你这么中的伤,一般都死了。”
“你……”林贺憋着笑瞪他,接着道:“像你总是被人惦记,才会觉得受伤很奇怪吧。”
“哎,你老是这么说我。”决云在水泊中坐下来,将一双瘦长的脚伸出水面,“什么叫总是有人惦记,我娘早就死了,我爹也……”
“就是字面意思。”林贺笑着打断他,手中拨弄水花,“我就不给你默哀了,我娘早就死了,我都没见过她,听说是被人害死的。”
“给人害死?”决云的心中燃起一汪炙热,但他想到裴极卿的嘱咐,还是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痛楚说出来,他望着林贺,接着道:“然后你就成了乞丐?”
“我可不是乞丐。”林贺“腾”的站起来,伸手将水花撩到决云脸上,决云也跟着站起来。
“你比以往高了许多,秋天是你的生辰,现在算起来快十二岁了吧。”林贺道:“你要成大人了,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从没有人问过决云这样的问题,他顿时红了脸,转过脸去假装看天上月色,林贺笑道:“男人都喜欢讨论这种问题,有什么害羞的?”
“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只是洗好啦,所以站起来。”决云将地上的衣服拾起来套在身上,脸上的红晕却一直没有消去,心里猛然出现许多异样的想法,他系好腰带,快速道:“今晚烤肉,你不是嚷嚷着要吃肉吗?还不快来。”
“哎,这就去。”林贺刚刚站起来,就看到兵士骑着驿马飞奔而来,军报每半月一次送往锦州,锦州的事务再由驿马送到大营,决云提着外衣拦住驿马,驿马停下来,那军士摸摸决云后脑,将一封信交给他。
决云向正在嗤之以鼻的林贺挥挥手,喜滋滋的抱着信进了军帐。
决云虽然同普通兵士混在一起,但夏承希还是对他有所照顾,不仅送了他一套穿在里面的软甲,还为他单独辟出一个军帐,其他兵士都知道这是夏承希友人的遗孤,再加上决云年纪小,又十分刻苦懂事,便也没人有所异议。
军报寄出的时候,决云都会将自己的文章习作放在里面,由将军府的人交给裴极卿,裴极卿为他批改之后再拟定题目,然后交由驿马送来。
裴极卿依旧住在将军府,为府中做一些算账的活计,他做饭的手艺很好,偶尔也会去厨房帮忙,唐唯还是心不在焉的忙着读书,夫子定了题目,他就会给裴极卿抄一份,裴极卿翻着书改改,再将题目和要求重新拟好发给决云,两人便用这种方法,一直保持着简单的联络,只是裴极卿下笔时心中那个白白软软的决云,已比千里之外的决云差出甚远。
此时已是深夜,兵士烤肉的声音传来,决云光着上身点起灯烛,盘腿坐在矮桌前撕开封条,一沓厚厚的纸便从里面掉出来。决云的字方正浑厚,裴极卿的字却瘦而劲道,他用整齐的蝇头小楷在决云的文章旁写着细密的批语,虽然决云用了很大力气去写,裴极卿依旧能挑出很多毛病,例如破题不够准确、起讲举例不明,有时决云自觉写了很好的文章,与裴极卿举出的例子相比,还是觉得差了很多。
虽然裴极卿教决云的主要是书中深意,而非做文章的严密格式,但从他的日常行文中看,裴极卿的确是个小心的人,他连简单的问候都要对仗工整,甚至连读音的平仄都很契合,决云虽然觉得那样作文简直太累,但一路看下来,还是觉得有些佩服。
决云抱着一大摞纸翻来翻去,慢慢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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