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要交的题目,那一串小字似乎又比上月多了,密密麻麻排列下来,看的决云有些头晕眼花,他抱着纸慢慢伏在桌上眯了一会儿,继续点起灯烛,将墨石从桌角取出,一阵细风从帐中穿过,纸张全部飞了起来,决云低头去捡,才发现那些题目背后,还夹着一张小小信笺。
那张信笺是张熟宣,上面用勾线笔画着一只小狼狗,这只小狗不同于决云的简笔画,反而画的很是精细,连每一根毛都细细的勾勒出来,再用粗毛笔层层晕染开,懂画的人看着很是生涩,可对于决云来讲,这只狗简直栩栩如生。
决云有些惊喜的发笑,提着笔尖在旁边加了一只兔子,不知道为什么,裴极卿明明总是刻薄凌厉,他却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种毛茸茸软绵绵的动物。
“决云!”林贺猛的拉开帐子,坐在决云旁边,道:“别看你的情书了,出去吃肉。”
“这是我的功课呀。”决云一惊,将画到一半的兔子放进抽屉,“你怎么这么能吃,刚吃了晚饭,又能吃得下烤肉?我困了,你去吃吧。”
“烤肉怎么了,难道你吃不下,别装了!”林贺起身拉他的胳膊,“走吧走吧,别看书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一个道理,走吧,先吃饭。”
决云是真的有些犯困,他缓缓摊在桌上,冲着林贺不住摇头,轻声道:“你去给我烤吧,烤好了送进来好不好。”
“你想的可真美,我还说裴七来了,叫你去看他。”林贺道:“既然你累,那就睡觉吧……”
“什么?”
决云听到裴极卿的名字,一下从地毯上跳起来,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半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帐前,决云登时呆立在原地,眼前人穿着一身素色白衣,带着斗笠,用一块防风的纱巾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微微下垂的大眼睛,他的眼下生着浅浅卧蚕,仿佛时不时都在露出温柔莞尔的笑容。
“这都几月了,晚上还不穿衣服?”裴极卿的声音从纱巾下传来,他伸手解下纱巾,露出一张决云熟悉的面孔,三年时光堪堪过去,裴极卿的样貌完全没有改变,决云却比原来高出不少,裴极卿心中十分惊讶,却依旧拍了把他的后脑,道:“去把衣服披上!”
“裴叔叔!”
决云立刻冲上去,习惯性将脸埋在裴极卿身上,裴极卿伸手摸着他的后背,轻声道:“长这么高,撒娇也不可爱了。”
外面有人喊林贺的名字,林贺也吐着舌头退出去,裴极卿将决云推开,道:“身上这样冰,快去穿衣服!”
“你是和驿马一起来的?”决云披上衣服,道:“怎么我看他来了许久,你才过来找我?”
“驿站才不会带我来,我是跟着商队来的,在城里闲的无聊,正好出来走走。”裴极卿为他系好衣带,“刚才去见了夏将军,好说歹说才没发火,不然把我的腿打断了,还得爬着来找你。”
“要我说你也该打。”决云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个沙果,“刀剑无眼,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极卿刚刚将沙果放进嘴巴,就看到决云一本正经的教训他,险些将整个果子囫囵吞下去。
“行了小主子,我也没给你们添麻烦。”裴极卿坐在他身旁,动手将他松松扣着的衣带拉开,他冰凉的指尖刚触到决云温热的肌肤,决云便吓得一抖,道:“你这是干嘛?”
“看看你身上的伤口。”裴极卿的声音轻了许多,他白细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决云的背,尾音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沙哑,“人长高了,也壮实了,只是这伤口留在身上,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决云挨着裴极卿坐下,他的确跟着大军跑过许多地方,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旧伤新伤,早没人将这些放在心上,可决云一看到裴极卿担忧的眼神,就莫名委屈起来,他将头蹭在裴极卿胸口上,轻声道:“行军打仗,大家都带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烛火渐渐熄灭,决云窝在裴极卿怀里,眼皮已开始上下打架,他像八岁那年一样环着裴极卿的腰,却觉得他的腰细了不少,于是迷糊道:“裴叔叔,你好像又瘦了。”
“是你长大了。”裴极卿抱着决云,轻轻翻动着桌上书页,“等这场战斗有个结果,朝廷会给你个职位,等你有了自己的队伍,朝廷也会忌惮些,当然……”
裴极卿话说到一半,决云已经倒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仿佛好久没睡过这么安心,帐外军士宴饮的声音渐渐停下,裴极卿低眉望着决云的睡脸,想动手将人抱到床上,却几乎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人家都说胡人小孩小时候的确看着可爱,一过了十岁就开始疯长,想来这话说的不错。
裴极卿在床边坐了许久,他赶了几天的路,也准备去找点吃的,决云猛地睁开眼睛,裴极卿忙道:“怎么?弄醒你了?”
“没有。”决云轻声道:“是外面有人来了。”
☆、第29章
军帐被人拉开,进来的又是林贺,他手中端着只酒壶,道:“决云,夏将军找你去。”
决云有些警觉地起身,迅速系好衣带,裴极卿为他取过外衣披上,皱眉道:“你跟夏将军说,过几日看到商队,我就跟着他们回去。”
“夏将军才不舍得罚决云。”林贺歪着嘴笑笑,道:“放心,夏将军没有赶你,恐怕是要说其他事,你若是担心,就过去看看。”
裴极卿哪里放心的下,他为决云穿好外衣,便紧跟着出了军帐,决云往日习惯牵着他的手,或是跟在他的身后,此刻却稳稳的走在他前面;决云比林贺年纪小,个子却还要拔高些,贴身的皮质军靴套在他腿上,显出一段颀长的曲线。
主帐中,夏承希皱眉坐在行军图前,心不在焉的抱着酒盅,除了副将连朔,他身旁还多了个穿着便服的男人,他皮肤苍白眉眼狭长,年纪大约三十四五,看着倒是像个文士。
裴极卿向夏承希行礼,顺便唤了声“连副将”,决云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那位是军师将军洛霁。”
洛霁抻抻衣袖,望着裴极卿道:“这位是?”
“这位是容大学士家的公子。”夏承希瞟了眼裴极卿,继续道:“想来是放心不下决云,所以跟着过来,我这位故人之子在京城无亲无故,也是托了他的照顾。”
“容大学士?容廷?”洛霁打量着裴极卿的面孔,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裴极卿有些尴尬的笑笑,没想到锦州的军师将军都能知道萧挽笙做的事情,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在下叫做裴七。”裴极卿解释道:“容府败落,在下苟活,因此不敢玷污名姓,特地改了一个名字。”
洛霁点了点头,不知心里又想到了几层意思,裴极卿有些哭笑不得,决云正色道:“裴叔叔与那侯爷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关联。”
裴极卿有些疑惑的望着为他说话的决云,不知道小孩在边关混了三年,是不是跟这些武夫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
“我可没有多想。”洛霁连忙解释,“只是听到裴公子姓氏,倒让我想起了裴极卿,素问容廷与裴极卿向来不和,没想到两人竟然因为同一件事而死,容廷出身世家,忠厚耿直,裴极卿出身贫贱,难免世故,可惜呀,都保不住太上皇。”
“容廷裴极卿只是文臣,就算有天大的谋算,也敌不过傅从谨的铁骑。”裴极卿向来不爱与人争辩,此刻却情不自禁的多说了几句。
“傅从谨拥兵自重,也是太上皇太过懦弱,不通制衡。”洛霁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讽刺夏将军中立不定?你们这些京城的公子,哪里知道漠北实情,辽国多年虎视眈眈,外患不除,内忧如何解?现在至少还有位摄政王,夏将军若是勤王,只怕辽人趁虚而入,天下早就不姓傅了。”
夏承希拉了一下洛霁,却没有阻止他说话,裴极卿沉吟片刻,忽然明白了洛霁的意思,洛霁看起来像是不知道决云身份,而且容鸾不过是个罪臣,洛霁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此刻他不过为太上皇辩白一句,丝毫没有提夏承希的不是,却引来洛军师这样长的一番话……看来洛霁不是独善其身之人,搞不好,此人还在一直遗憾没能阻止傅从谨。
夏承希与明妃是旧识,这位军师又如此表态,裴极卿心里有了底,觉得送决云来这里虽然辛苦,但的确比虎穴龙潭的京城安全。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多说无益。”夏承希拉着裴极卿坐下,道:“你既然偷偷摸摸的来,我也就不给你接风了,我大营向来不进外人,我给决云开的小灶也够多了,你不要让别人瞧见,再说什么话。”
“将军教训的是。”裴极卿低头,望着决云浅笑,决云也忍不住笑了笑,他本想叫裴极卿回去的,可此时夏承希放了他一马,心里却无端高兴起来,竟然怎么都舍不得说出赶裴极卿走的话。
夏承希望着决云,道:“我前日让你看的东西,你可都记熟了,投石如何躲,流矢如何避,还有沙漠中的气候变化?”
决云点头道:“我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今日你再看看地图。”夏承希道:“明晚时分,我要攻下辽国大定城,届时会让你和赵德钦将军一起行动,绕道后方烧北仓粮草,我从前方突入。”
决云点头,小心接过了夏承希手中地图,裴极卿有些惊讶的望着他,道:“夏将军,怎么突然决定要攻城?”
“辽国欺压大周多年,难得有这样好的时机。”夏承希虽知道裴极卿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他最近打了胜仗,也愿意将这些讲给他听,“萧义先虽夺了兵权,可不是个将才,一退再退,我现在据守临渝关,可进可退,若是能拿下大定城,至少可保大周边塞五十年安宁。”
裴极卿有些疑惑,道:“在下虽不了解萧义先,可此人有胆子夺了他们二皇子的兵马,又能带着一退再退而不生哗变,看起来也不像是无勇无谋之人,难道他是有意示弱?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夏承希没有正面回答裴极卿的问题,反而扭头望着决云,道:“决云,你看呢?”
“我觉得夏将军说的对。”决云握着地图,道:“辽国要是想以退为进诱敌深入,没必要直接让我们兵临城下,现在我们攻城蓄势待发,他们的大皇子还不知道在干嘛,我看萧义先不是诱敌,应该是真的慌了。”
裴极卿望着决云侃侃而谈时的样子,忽然觉得心底一软,仿佛被什么东西连番集中,心湖泛起一阵欣喜。
“不错。”夏承希也满意的拍拍决云后脑,道:“分析的不错,回去休息吧,我也能放心让你跟着赵德钦去了。”
决云点头,顺手拉起裴极卿的手,将他拖出了主帐,连朔去传军令,也跟着他们离开,帐中只剩洛霁一人。他揉揉额角,轻声道:“没想到容大学士一脸大胡子,儿子却长得真不错。”
夏承希瞟了他一眼,道:“他们读书人虽然胆子小,却清高的很,这种话不要乱讲。”
“呦,您倒义正言辞的教训起我来。”洛霁八卦道:“你让常胜的赵德钦带着决云,不就是有意要他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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