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鲜血,只是视线虽然模糊,却还是能看到决云近在咫尺的面孔,裴极卿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疲惫,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接着伸手抱住决云,紧紧缩进他的怀里。
“殿下,皇上死了。”裴极卿紧紧搂住决云的腰,面孔埋进他宽厚的胸膛,声音有些茫远而无助,“臣之前要他放心,可臣什么都没做到,臣用了十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皇上就这么殁了,他有什么错?”
傅从龄是个好人,即使一直信任的兄弟起兵谋反,他也忍不住开始无端自责――他明明是在以德报怨,为何上天不能给他一个好的结果?
傅从龄的生命如同一根弦,一直紧紧绷在重生后的裴极卿心口,他向来不喜欢感情用事,所以也很少说这样表露心迹的话,可他一直如同木偶,也正是被这根弦紧紧吊着,才能一直用力隐忍,觉得痛苦羞辱都无所畏惧。
但时至今日,这根紧紧绞着的弦已经绷断,还是在他今生最为得意的时候。
月满则亏,他果然不该高兴的太早,这一切都还没有完。
“裴叔叔。”烛光下,决云却将他推开,手指拂过他嘴角浓稠鲜血,年轻面孔上愁眉紧蹙,“那我呢?”
“你从一开始,就想把我救出来,你带我读书识字,陪我去塞外从军,不也是为了要我回到京城,打败那个摄政王?”决云扳着他肩膀,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拽出去,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傅从谨已经败了,我现在是大周贤王,谁也奈何不了我,你受到嘱托把我养大,可我已经长大了啊,你要做的事已经实现了!现在你推开这个门看看,再也没人敢伤害你!太上皇已经死了,那都是因为他性格懦弱,护不住自己的江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早知道他会让你变成这样,我真巴不得他已经……”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决云呆滞抬头,英俊面孔上落下五个指印。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可是生你养你的父亲!”裴极卿狠狠给了决云一个耳光,却似乎还不解气,“你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你没说过这样的话,你……”
“他是生了我,可他从没养过我,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有个父亲。”
“你记不记得自己刚见我时,惊讶我为什么不认识字,没读过书?”
“他有什么错?他的错就是不该自己什么都不做,将所有的东西推给别人,末了再反问一句‘我有什么错’?塞外时,我不忍看将士惨死,就豁出命去救他们,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决不能做他那样的人。”
“容廷为了他被灭十族,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一心跟从,可是容鸾,你清醒一点吧,太上皇是个懦弱的人,他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一向言听计从的决云居然狠狠抓住裴极卿的手,反问一句句掷地有声,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怒火。
室内静到落针可闻,决云质问的声音依旧不大,尽管裴七十分伤心,他还是按耐不住的说出了自己隐匿心中多年的话。
裴叔叔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他总是假装自己刻薄寡情,却的确不在乎功名权位,反而愿意一次次救出自己。只是他唯一看不透的事,就是太上皇本来就不是帝王之才,是他亲手放任了傅从谨势力做大,谁都不忍看兄弟相残,可他既然没办法两全,生来就要忍受世人不能忍的苦。
裴极卿怅然抬头,眼睛有些发直。
“可是还有我……”裴极卿的意识很清醒,也很明白的听清了决云的话,“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帮他……”
“你表面上那么自私,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想想?”决云抱紧裴极卿,狠狠掐住他的细腰,“就像我已经长大了,你将计划说出来,我自有办法为林贺送信!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跑到塞北,如果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人和人的努力是该双向的,不是你将所有的担子背起来,就会有好的结局,你已经做了很多,可以问心无愧了。”
裴极卿一时哑然,记忆仍然在无端继续。
后来便是烟火纷飞,京城门户大开,铁甲军脚步整齐划一,如同阵阵惊雷响起,养心殿外兵马重重,傅从谨在残月下举起军刀,喊杀声惊天彻地。
傅从龄终于盖下玉玺,禅位于子的诏书白纸黑字,鲜明的有些刺眼。
宫监宣旨完毕,傅从龄缓缓走下龙椅,裴极卿身着白衣跪在大殿当中伏罪,容廷愤然起身,开始指着傅从谨破口大骂,宫外护卫冲进大殿,一枪砍断他的腿。
大殿金碧辉煌,匾额上书“正大光明”,却是满地鲜血。
“我认罪,正月是个喜庆的月份,适合千刀万剐。”天牢里,裴极卿自以为潇洒的摆开酒菜,抬头望着傅从谨,“王爷,您已经‘清君侧’,就没理由再杀太上皇了吧。”
……
他的确已为这份恩情做到极致,问心无愧。
裴极卿问决云,“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为人臣,已经将该做的都做了,我为人子,还是要为父亲报仇的。”决云低头,依旧将他拢在怀里,笑着露出雪白虎牙,“裴叔叔,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什么事没做到?”
裴极卿一时哑然,终究忍不住再次埋进决云怀里,这次他浑身瘫软,宛如将自己身心托付。
小孩的确长大了。
决云低头,也舒心的出了口气。
“王爷?”有人叩响房门,“太上皇停灵之事,皇上想请您过去商议。”
“现在?”决云微微皱眉。
“是。”门外人有些迟疑,“不过您若是不便……”
“王爷换了衣服就去。”裴极卿接着回答,他擦干嘴角鲜血,轻声笑道:“夜里太黑,我和你一起去。”
☆、第78章 发|表
王府前很快备好马车,决云让裴极卿先上去,自己则跟在他的身后上车,马车内空间很大,裴极卿弓着身向角落挪动,大概是躺的太久,他不由得脚下一软,决云伸出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裴极卿笑了一下,却也难得的没有推开,决云望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看你这样精神许多,我安心多了。”
“是吗?”裴极卿整整衣领,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太上皇,是怎么出事的?”
“你昏睡的时候,我去找青云观的人问过,他们说自从太上皇来了这里,傅从谨就从来不曾来过,只有神志不清的老王爷去过几次,每次不过说些胡话。”决云微微皱眉,“我回来之后,傅从谨的确有理由下手,可太医诊治过,太上皇的确没有受伤中毒,反而像是久病不愈,寿终正寝。我去查了他的用药,也不过是些老人常见的杂症,看不出哪里有异常。你一直病着,我只好找了傅从思同去,他看了看,也说不出问题在哪。”
裴极卿没想到,决云居然做了这么多,他有些讶异的问:“出事之后,我睡了几天?”
“三天。”决云伸出三根手指,接着抬手摸摸裴极卿额头,“三天之内,你也有时候会醒来,但是说说胡话就又睡了,不光是太上皇的事,我之前来找大夫看过,他说你身体本就不好,之前三天三夜没睡伤了心神,只是凭一口气强撑着,才能看着精神。当时我知道这事,恨不得立刻把你叫起来打一顿,最后忍不住了,只好把墙打了一顿,你看,我这拳头上还留着血痂子。”
决云真的伸出手,在裴极卿面前晃了两下,裴极卿却没有笑,反而轻轻叹气道:“是我太冲动了,只想着我们到了京城附近,如果因为攻城伤了百姓,傅从谨肯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毕竟他现在也只是下了罪己诏,这诏书的意思是‘我觉得自己有错’,可不是‘天下人都觉得我有错’。”
“我根本就不是那意思!”决云又有些冒火,忍不住在裴极卿头上敲了一记,“你能做的都做了,没对不起我爹也没对不起我,可你自作主张的了多少回?原来去宁王府的时候,你和我说自己被威胁也就算了,难道这件事也是别人威胁你?你这么个实际的人,怎么面对大事老是一股子愚忠,总之这话我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跟我苦着脸说些怪罪自己的话,如果再有下次,我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决云说话时透着火气,这火气有些走心也有些走肾,面对别的事情,裴七倒是很豁达,什么流言蜚语都不放在心上,可只要面对太上皇跟自己这对父子的事,他性子里的顾忌和自卑就忍不住出没,怂恿着他做些做小伏低的事。
他平时是个凶神恶煞又猥琐的人,可一遇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时,就硬是把自己放的极低,那张俏丽面孔上的神情换成谦恭谨慎,真是撩的人心如火烧。
比如裴叔叔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两片嘴唇微微发红,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话。此刻月色如洗,被雪地反射的有些透亮,照出那张脸雪白到透明。
决云实在忍不住搂他,发狠的在那没什么肉的腰上掐了一下,接着又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克制了一下。
裴极卿向后缩了一下,轻轻道:“……你消消气……”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决云教训的也的确没错,可决云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太上皇在他心里的位置。
决云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上的小动作却停不下来,最后直接将裴极卿整个人抱在怀里,忍不住将脸埋在裴极卿肩膀,犬牙一点点咬着他的锁骨。裴极卿顿时四肢瘫软,五脏六腑都跟着酥麻,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决云,决云也不管是不是在马车上,直接抓住那两只细手腕,照着他嘴唇咬了一口。
“裴叔叔,我没生气。”决云又装的很委屈。
裴极卿这下不动了,仿佛决云这么大的个子,却能变化成原来那只憋着眼泪不敢哭的小奶狗。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决云的感觉有了很大变化,原先自己只把他当做小主子,想要用心扶持他拿回被人夺去的东西,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身体能决定人有没有,可理智却能决定人该不该继续下去。
他半辈子都没娶妻生子,却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吃干抹净,还忽然有那么几分想笑。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马车忽然停下,把两人的胡思乱想一起打断。车夫俯身取出小凳,裴极卿掀开车帘,刚刚迈出一步,就隐隐看到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高瘦身影,那人身旁跟着一个侍卫,侍卫也如他般身姿挺拔,衣襟上绣着银色麒麟。
裴极卿冷冷一笑,迅速钻回马车,将有些蓬乱的发髻散开。
“你要干什么?”决云正好被他推回车里,神情十分讶异。
“故人相见,自然要打扮的精神些。”裴极卿笑着取下发簪,将刚刚蹭乱的发髻束紧,乱发拂去,他的面孔皎洁雪白,眉目间隐隐透出几分得意。
裴极卿不仅重新束好头发,还为决云系了一遍衣带,扬首将他的发冠正了正,二人下车时天色有些发白,决云身披黑色绣龙大氅,蓬松密实的漆黑兽毛下,隐约露出一抹闪烁着银色暗线的冷冷白色,古老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宫监一齐下跪,将决云迎接进去。
裴极卿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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