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跟在决云身后,此时朝阳升起,为决云的侧脸抚上一层温和日光,异族血统完美的融入他的相貌,那鼻梁眉峰极为英挺,宛如昔日让草原明月都褪色的明妃一般。
裴极卿在宫门口止步,将声线压的极低,“进到宫里,不要向皇上提容廷,也不要提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不进去?”决云拉了他一把,“你是我的王府管事,不当官也可以进宫,不必在意。”
裴极卿也没说什么,果断跟在决云身后。
宫中及其肃静,所有宫娥太监都一身缟素,因为快要过年,宫中已将所有的布置都换成象征喜庆的红色,可太上皇走的太过突然,有些东西来不及替换,只能用雪白的绢布牢牢盖住,窗外一片落雪,室内亦是一片苍白,连带着人的表情都结着一层霜冷。
傅从谨已在决云之前到达宫殿,乾清宫往日熠熠生辉,如今却挂满素白麻布,周围已站满大小官员,诵经声中,这些人各自身着素服乌纱,站在灵柩前低声啜泣。
傅允珲跪在灵柩之前,瘦长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决云将黑色大氅解下,退了三步后跪在雪中三拜九叩,礼成之后,他稳稳起身,走了两步再次跪下,低声道:“参见皇兄。”
“允i。”傅允珲缓缓起身,眉目间十分疲惫晕眩,仿佛一个伤心过度的孝子一般,“允i,父皇走的太匆忙,你也没来得及看一眼,为兄心中十分沉痛。”
决云轻声道:“是啊。”
裴极卿停在乾清宫门外,他的身份还是贤王身边的下人,此刻只好留在外面,他遥遥跪在乾清宫门前的雪地上,向着远处棺椁行了大礼。此时决云虽然回来,皇上也摆明了想要示好,可傅从谨的兵马还在西北,只要他一日不死,这个朝廷就会一日留着他的势力。裴极卿觉得自己如果摆明身份,傅从谨定然会要他入朝为官,待到那时,反而不利于帮助决云,倒不如留在他身边,好好做这个王府管事。
“朕与皇叔守灵三天,你也和从思去了青云观扫洒整理,父皇突然病逝,朕心中无比沉痛,不知道你看了父皇药方,可有什么不对?是太医照管不周?”傅允珲口气虚弱,神色间却有些藏不住的急切。
决云和傅从思的确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只好低声回答:“没有,父皇的确走的突然。”
“虽说生荣死哀,可皇兄生前不爱铺张,停灵七日,便要下葬太庙。”傅从谨缓缓在棺木前起身,“贤王,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决云低声道:“皇叔,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守灵,而今已辍朝三日,今夜开始,我想亲自守灵,以尽孝道。”
“好。”傅从谨毫不犹豫的点头。
一天过后,官员各自散去,只有皇室亲眷在一起吃了顿素宴,假惺惺的相互寒暄,仿佛真的情深义重,明日皇帝在偏殿复朝,守够七日就下葬太庙,帝王将相的葬礼办的盛大,礼成后却也安静如初,世界没了谁都在往前走,只有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不会结束。
素宴吃的很快,几乎每道菜都没怎么动,皇上连跪三日体力不支,便扶了宫女的手回到后宫,此时已然入夜,傅从谨起身,亲自将决云送回乾清宫。
此刻阴风阵阵,将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笼罩,傅从谨走到宫门外遣退下人,低声笑道:“允i,决云。昔日觉得小将军年轻有为,却没想到是皇兄骨血。”
决云望了眼傅从谨,缓缓跪在灵前:“我一直是傅允i,只是皇叔那时处置奸臣,手段风驰电掣,母亲怕我受到波折,所以才让我出宫暂避。”
傅从谨沉默片刻,接着望向裴极卿,“本王想和容公子谈谈,不知道可不可以。”
决云刚要回头阻止,裴极卿已然点头,接着道:“王爷请。”
决云进宫,傅从谨就已经败了第一步,裴极卿根本不会惧怕与他私谈,傅从谨带着裴极卿走了很远,伸手指向宫墙,“这是昔日母妃居住的地方,跟刚才的乾清宫比,这里是不是很破旧。”
裴极卿点了点头,傅从谨接着道:“本王已承认,昔日手段太过狠厉,清君侧只除‘裴极卿’一人,你容家实在无罪。你昔日是什么官职,本王可以为你官复原职。”
裴极卿笑了笑,“我忘了。”
傅从谨怔了一怔,摇摇头道:“本王觉得你和故人很像,今日却也有所不同,故人喜欢名利权位,如果本王问他,他一定会立刻记起来。”
“王爷已知道草民是什么人,为何还要同草民说这些?”裴极卿也遥遥微笑,“难道王爷此刻还觉得,草民是你的故人?”
“故人就是敌人,你们倒是更像了。”傅从谨抬手抖落雪花,“如果皇兄死在故人面前,他大概也能和本王谈笑风生,毕竟心中痛楚过深,也是流不出眼泪的,你看本王,就根本没有眼泪。”
“王爷觉得心里难受?”裴极卿不可置信的抬头,与傅从谨的眼神对视,却看到了他眼睛里不同以往的东西,傅从谨向来温和,脸上表情从不轻易改变,裴极卿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王爷,你觉得心里难受吗?”
“兄弟死了,我心中岂能不难受。”傅从谨缓缓开口,“昔日兄弟众多,我日日受人欺凌,只有皇兄待我极好,从不嫌弃我的出身如何。”
裴极卿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要逼宫?”
“‘逼宫’里有一个‘逼’字,我自然是为人所迫。”傅从谨的自称已经改变,仿佛真的发自内心,连裴极卿都很难辨别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你一心将o决云养大,不就是为了要功名权位,我的故人也是如此,可你看看他的下场……指望着天家富贵来赐予恩宠,容公子,你会后悔的。”
“裴管事!”
阴风阵阵,裴极卿已按耐不住,若不是这声喊叫,他立刻就要说出真相。即使现在已经平静几分,可他依旧十分想发自内心的质问傅从谨:你凭什么心里难受,明明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立个“被人逼迫”的牌坊?
“裴管事,王爷吩咐你立刻回去。”小太监擦擦汗,接着急忙跪下,“参见摄政王。”
傅从谨摆摆手,示意裴极卿可以回去,就在这顷刻间,他的神情已恢复昔日温和,即使如今贤王带着天子剑归来,赵德钦的兵马在他们手里,那眼神也依旧在笑,温柔到不可言状,仿佛一张□□。
果然,傅从谨还没有败,他的手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底牌,也许比兵马更加厉害。
裴极卿跪拜行礼,接着转身离开,乾清宫的雪白灯火突然无比温暖,还好,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第79章 |
裴极卿随小太监走了两步,就看到决云提着灯笼站在身后,他见到裴极卿转身,立刻提着披风冲过来,将厚毛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出什么事了?”裴极卿系好披风,顺便从决云手里接过灯笼,他看到傅从谨还未走远,于是道:“摄政王只是和我闲聊了几句,你放心。”
傅从谨没有回头,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在夜色中突然露出一个笑脸。
决云点点头,拉着裴极卿向前走了几步,等到他们回到乾清宫门口时才开口,“小王爷来了。”
决云遣退下人,与裴极卿一同进入宫殿,此时夜色更深,傅从思缓缓从太上皇梓宫前起身,神色无比悲怆疲惫,仿佛都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扶了下墙,才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低声说了句“殿下。”
傅从思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盟友,也曾为了容鸾活下来的事情严加训斥,他这样一个直脑筋的人,却在带着小皇子回来时就遇到这番场景,想必也十分伤心。
而在傅从思身旁,老寿王正挺着肚子,呆呆笑着望向门外,过了半晌,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又揉揉鼻子大声吼道:“从龄!”
裴极卿骤然回头,眼睛发直的望向门外,可只有白雪自宫殿金顶徐徐飘落,四下空无一人。
裴极卿眼神空洞,下巴削尖,仿佛伸手就能捏断一般,这人被自己劝了半天,好不容易恢复原状,怎么又变成这副可怜样子?决云心中的无名火忍不住腾腾升起,他迅速伸手,将裴极卿揽在身侧。
裴极卿这才回神,低声道:“老王爷,怎么这时候过来?”
“家父有些意识不清,你们是知道的。”傅从思语气轻缓,却好似含着诸多无奈,“他站在这里,也许都不知道是为谁在办丧事,何苦叫他过来?万一又说了什么话被人当做把柄,岂非更加不妥,可太上皇毕竟去了,他们本是叔侄,自然该过来看看,不管我爹知道不知道,太上皇泉下有知就好。”
“什么把柄!”老王爷伸手摸了摸梓宫,接着把声音压低,虽然依旧没什么用,“从谨!这玩意有把柄?难道还能拉开?你可别骗我。”
“爹,我是从思。”傅从思拍拍老王爷脊背,他没向其他人那样大吼,却是在耳边轻声回答,“您别乱碰,就在这里看看,咱们马上就回家。”
“哦――哦――”
老王爷拍拍肚子,笑嘻嘻站在那里,却又忍不住摸摸棺材,仿佛在看什么玩具一般,傅从思神色惶然,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裴极卿知道傅从思心里不舒服,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既然老王爷神志不清,他为什么又知道小皇子的事?”
“家父虽然精神不好,可毕竟是太上皇的亲叔叔,他平日说话都不清不楚,偶尔有次提到这件事,我也有些不敢相信,后来知道傅从谨在暗地调查,才知道确有此事。”傅从思解释完后,微微皱眉道:“容公子,我看殿下特意带了你进来,可是要开棺验看?”
“皇上和傅从谨能随意让你们进青云观查验,自然已有万全之策,还是不要了。”裴极卿略略低眉,“那日你看了太上皇药方,可是有什么问题?”
“药方没什么问题,殿下也带太医看过了。”傅从思望了眼决云,决云也跟着点头。
殿内突然起风,将蜡烛吹得东倒西歪,老王爷又止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傅从思从他胸口拿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两颗丸药递给老王爷,接着像哄小孩那般轻轻道:“爹?您又咳嗽了,吃颗下火药吧。”
“从礼,我不吃!”老王爷又不知叫了谁的名字,接着噘嘴将药推开,“苦兮兮的,才不要呢。”
“我是骗你的,这其实是糖丸。”傅从思苦笑着做个样子,“你要是不吃,我可自己吃了。”
“不行,我就知道你骗我!”老王爷接过蜜丸,吧唧着嘴迅速吞下,一脸满足,倒似真的吃了糖丸。
治咳嗽的药大多味苦,就算个别甘甜,也定会和苦药混在一起,老王爷则能如此爽快的吃下……裴极卿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取过傅从思手中药丸,他将药丸掰下一点放入嘴里,果真没有一丝药味。
“你做什么?”决云焦急着拉过他的手,“这是药,也是你胡乱吃……”
“药没有味道……”傅从思望着裴极卿,二人目光突然交汇,他解释的声音也默然带了几分颤抖,“此药叫做‘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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