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马夫的声音传来,老头气喘吁吁,手里还拎着扫帚,“有人找您……”
裴极卿警觉回头,固有的理智瞬间将刚刚的情愫压下去,他抬眼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灰色斗篷,正一步步向这里靠近,他的脚步没有声音,似是武功不俗。
“我拦过了,他硬要进来……”马夫慌忙辩解。
裴极卿心头一紧,将桌上匕首握在手中,他强作镇定抬头微笑,“阁下是何人?”
“容大人,事情紧急,可否借一步商议?”
那人低沉着摘下斗篷,露出一张让裴极卿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孔,他伸出手,隐隐露出一块青灰色的金属,月光流转,在兽形的脊背出漫过一道光华。
虎符。
裴极卿收起匕首,低声说了句“请”。
与此同时,决云已快步走出翊善坊,萧挽笙身着夜行衣,迅速跟在他的身旁。
“去卫所。”决云迅速道:“你之前不是说,傅从谨想要见我?正好去将他放出来,大战在即,也能安关河的心。”
“你真要放了傅从谨?”萧挽笙声音很低,却带了几分不可思议,“我原以为,你会把裴七骂一顿,然后去杀了傅从谨。对对对,关河还有用处,他让咱们放了傅从谨,这样,让他逛两天给关河看到,等你做了皇帝再一刀捅了!嘿……嘿……?”
萧挽笙的笑意停在脸上,匪夷所思的望着决云冷若冰霜的侧脸,嘟囔道:“厉害啥子呦,你也借尸还魂了?”
送傅允珲出城后,裴极卿将傅从谨移给萧挽笙看管,因此他们正缓缓接近禁军卫所,而没有去皇城。
禁军卫所的地牢同样昏暗,并且用水与外界隔绝,幽暗地下水声汩汩,这里大多关押重犯,因此鲜有人至,甚至比皇宫地牢更加阴森。
“这个地方。”见决云不说话,萧挽笙白眼道:“很他娘适合你们借尸还魂。”
“你知道?”决云缓缓回头,“他都告诉你了?”
“是呀。”萧挽笙抖抖衣袖,“其实我也怀疑过,你不知道,老子刚见到容鸾的时候,那小脸拧的,一看到老子就背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就跟老子逼他当太监一样,看着就烧心。这家伙上吊一回,妈哟,眼神里透着猥琐,说十个字又九个是假的,就算现在老子也不敢跟他多说。哎对了,你当皇帝以后封他什么?太傅?我看不如封个皇后吧哈哈。”
萧挽笙哪壶不开提哪壶,决云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冷冷道:“他不是容鸾。”
“他不是容鸾又咋了?”萧挽笙匪夷所思的摸摸脑袋,“你认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容鸾呀?”
决云知道萧挽笙什么都不懂,于是也懒得跟他理论,军士递来钥匙,萧挽笙瞪着眼插|进锁眼,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水声中傅从谨抬头,折雨跛着脚趔趄而来,挡在傅从谨身前。
折雨性格狂妄,明着暗着惹了不少人,所以在皇城地牢里已是身受重伤,他正穿着件灰白囚服,细瘦脚腕上带着铁链,上面已是血肉模糊。
而折月蜷缩在牢房深处,他浑身惨白,面色却一片赤红,仿佛发了高热。
“退下。”傅从谨微笑着拦了一把,他长发高束,除了脸上些许胡茬,倒是恢复了昔日摄政王的风范,折雨一动不动,最后怆然跪下,咬牙道:“裴极卿说过,会放主子一条命,明妃是我派人杀的,你杀我吧!”
“杀你?”萧挽笙饶有兴趣的望着他,“杀你怎么能行,老子得把你绑在柱子上,拿小刀刀把肉一点点削下来,喂你自己吃进去!”
“行了侯爷。”决云冷冷拉开门,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傅从谨,你们走吧。”
“啊?”折雨愣住,傅从谨脸色微变,似乎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他沉默片刻又微笑道:“裴极卿很是谨慎,但你可以不遵守,杀母之仇,我知道不得不报。”
“裴极卿答应的事情,就是本王答应的事情。”决云目光冷冷,抬手掐住傅从谨手腕,内力如巨浪般向他涌来,傅从谨体内经脉动荡,他狠狠跌坐在墙角,口中喷出一口浓稠鲜血。
折雨拼命向他扑来,决云一记手刀,将折雨敲晕在地。
“本王向来说到做到。”决云伸手,将傅从谨从地上扶起来,“我已经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经脉,之前你的琵琶骨被傅从思洞穿,已绝没有再修习武功的可能,天寒落雨时,更会不住作痛。为了报答关河带领的禁军,我留你一条残命,相信母亲也能谅解。你走吧。”
傅从谨愣在原地,他脸色苍白,黑血仍缓缓自嘴角蔓出,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看来决云果然长大了,他能为了禁军忍下杀母之仇,已懂得了身居高位者的不易。只有克制自己的,才能无所畏惧。
“等你登基,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去太庙,去那里看看皇兄。”傅从谨气息微弱,却还是苟延残喘的将折雨抱起来,抬眼示意折月跟着起身,“这次我的确没有后手,关河绝不会知道,若想要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来。”
决云不语,只转身让出一条路,示意看守将折月扶出去。
“看来,你已知道容鸾就是裴极卿了。”傅从谨微笑,“我原以为你会恨他,却没想到你能依旧冷静着调兵遣将,看来我特意提出想要见你,倒也没什么用处。”
“什么意思?”决云蹙眉,觉得傅从谨话里有话。
“傅从思知道真相,的确是因为听到了我和裴极卿的对话,可他想要让你不战自退,所以话只说了一半。”傅从谨迈出高高门槛,扭头虚弱一笑,“我曾抱着看你与傅从思相互残杀的念头,可此时我已经输了,看你们相互折磨也是无用,这句话,就当是报答皇兄昔日恩情。”
“你听着,裴极卿特别喜欢给自己肩上揽责任,所以他当着你的面说的那些屁话,你都不必在意。”痛苦不住传来,傅从谨却笑的磊落,似是终于将囚禁了他一生心结放下――
“那天夜里,四下无人,裴极卿对我说,他两生两世,只喜欢过你一人。”
决云堪堪怔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抬手砸上牢狱石墙,黑色苔藓与墙皮掉落,吓得萧挽笙退了半步,惊讶道:“你他娘疯了?”
“裴叔叔骗我,不就是想让我当皇帝,害怕我喜欢男人不娶妻又没子嗣?”决云突然大笑,将砸出血的拳头收回来,激动地拍着萧挽笙肩膀,“我突然想到,现下明明有个孩子继承皇位,等他长大,还比我这个异族血统好些!”
萧挽笙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张大嘴愣了半晌才问:“难道,我是你儿子?”
决云:“……”
☆、第89章
夜色宛如浓墨,裴极卿随着那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处宅邸前站定。大宅深处灯火重重,那人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他拉着裴极卿静静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一处矮房门前。
接着,昔日神志不清的老王爷正将矮房厚重木门拉开,接着示意裴极卿进来,虽没有开口,眼神却无比诚恳,眸中隐约有些湿润。
门外月色如洗,裴极卿望着老王爷几近全白的鬓发,心中陡然生出无限疑惑,先前在贤王府中,老王爷拿出虎符要他出府,裴极卿只犹豫片刻,老王爷便要立即下跪,只为求他同自己走。
裴极卿虽然知道傅从思的真面孔,但从始至终,老王爷都没有亲自出面,裴极卿迟疑片刻,还是大胆的选择相信。
老王爷仍旧一言不发,转身从小柜中取出火石擦亮蜡烛,将虎符放在桌上,接着走向墙角,自青花瓷瓶中抽出一只画卷。
室内太过漆黑,烛火沉沉有些压抑,裴极卿将目光定在虎符之上,那是一枚青铜制成的伏虎形令牌,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隐隐发黑,只是这东西做工精美异常,又经人妥善保管,即使在幽暗灯光下也可看到些许深青色幽光。
裴极卿突然想到,在他们叫王h送假消息时,王h说傅从谨太过谨慎,所以未将虎符交给他。
难道,这就是本该在王h手中的虎符?可傅从谨与老王爷本无干系,怎会将此物交到他的手中。
“老王爷……”裴极卿忍不住发问,“这是,虎符?”
“是。”老王爷转过身,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沉稳厚重又压得极低,眸间一片清明,“这是虎符,贤王手中有另一半,两只虎符相合,可调动天下兵马。”
“王爷这是何意?”裴极卿依旧不太明白,小心将虎符捧起,“我记得每每见到王爷,您都……”
老王爷将画卷放在桌上,接着伸手将它展开,气流冲击,细瘦烛火隐隐开始摇晃。老人须发接近全白,皱纹如刀削斧劈般刻上面孔。
画卷是一副寒梅图,功底虽有些稚嫩,却也算是匠心独运的上品,顶端还提着一首小诗,落款为“明睿”。
思则睿,睿则圣,裴极卿隐约觉得,这是傅从思的字。
先前常常去看太上皇的只有老王爷一人,裴极卿不仅早就怀疑他有意装疯卖傻,甚至怀疑过是他下的杀手……可而今与这位老人对坐,却只感受到一种英雄垂老的无奈。
“裴大人,我的确没有神志不清……”老王爷沉默许久,才盯着那道烛火娓娓开口,“很久之前,我也曾驰骋疆场,带过的兵马绝不比夏承希少……后来太子与宁王起兵,皇上告诉我小皇子还活着,又将这象征朝廷的半块虎符托付给我,就是对我的信任……这么多年,虽一直没能找到小皇子,可要感谢苍天有眼,让您亲自将他抚养长大,我自责多年,也算安心了……”
“老王爷英雄一世,下官不能与您相比。”裴极卿盯着那卷画卷,不明所以道:“小王爷要做什么,您想必清清楚楚,下官实在不知,您要与我商谈何事?”
“这是寿王府的小书房,从思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读书。他七岁的时候,就能已能吟诗作对,不知道您在不在场,有一日皇宫招待辽国使臣,那大胡子气焰嚣张,出了对联来挑衅,就是从思对上的,那时候他才八岁啊……”老王爷絮絮叨叨,只说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裴极卿更加不解其意,恨不得拿刀逼着他说重点,“从思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曾教他兵法战术,想让他同我一般到疆场效力……我虽然年迈而不再带兵,先皇却从未将虎符收回,后来怀王起兵,先皇说他有一个一生都对不起的人,那孩子与母亲住在行宫,希望我能护住他……”
老王爷转身,突然跪了下来,“裴大人,我傅景奕一生为国效力,不想在入土之后,落得一个卖国求荣的下场!”
老王爷话音未落,眼睛中已蕴满泪水。
裴极卿无比惊异,却在刹那间明白了老王爷的话,匆忙上前将老王爷扶起,压低声线道道:“王爷的意思,是不想看小王爷利用辽兵杀贤王。”
老王爷也站起来,缓缓坐在桌前,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副画,接着拿起桌上茶壶,皱眉将茶水泼在画上。
“王爷,您……”
茶水迅速在纸面晕开,裴极卿伸手去拂,却也毫无用处,只转眼间,凌霜傲雪的梅花已被茶水尽数沾湿,他伸手探了下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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