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您给我一些指导……或许您可以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帮我搭个架子?”
“十几分钟怕是不够。”夏尔将帽子戴好,“我们去吃晚餐吧,我可以在晚餐桌上帮您一起构思一下。”
“这篇文章您要收多少钱?”吕西安想起之前招待会上夏尔对他说过的话,决定还是先把价格谈好为妙。
“只需要您请我吃晚餐就行。”夏尔将外套的扣子扣好,“您的这篇文章费不了多少功夫,正好我也饿了。”
吕西安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两个人下了楼,沿着香榭丽舍大街走了几个街区,进了一家临街的餐馆。
餐厅的领班一看到夏尔就迎上前来,想必他是这里的熟客。
他们被领到了床边的一张雅座里,透过落地窗正好可以观赏华灯初上时分香榭丽舍大街上如潮的人流和车流。
“我们要一打奥斯坦德牡蛎,小牛肉配芦笋,乳羊排骨和鱼汤,一瓶香槟酒,要我平时喝的那种,冰镇过的。”夏尔拿着菜单点起菜来,“再要一瓶勃艮第酒。”
他将菜单放下,“这里的鱼汤是一绝,您一定得尝尝。”
吕西安“嗯”了一声,他如今可没有心思去想什么鱼汤。
夏尔又转向刚要离开的侍者,“给我们拿纸和笔来。”
侍者领命离开,很快带着纸和笔回来了。
夏尔将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现在我们来谈谈您的文章,我记得您的标题是《论突尼斯问题》?”
“是的。”
“这个标题不行。”夏尔断然否定了吕西安的想法,“您这样的标题就像是掺了水的劣质酒,淡而无味,根本吸引不来读者。”
他将钢笔塞进吕西安的手里,“我说您来写。”
“标题就叫《北非的反法阴谋》。”
“近几天来,发生在突尼斯的一切令整个文明社会震惊。法国的哨所和驻军遭到了暴民的袭击,而更加令人惊诧的,则是对于手无寸铁的法国侨民的各种粗暴行为……”
“……万事总有缘由,正如河流总有源头,这样针对法兰西的恶意行为,并不能简单地解释为一种冲动之下的冒失行动,恰恰想法,从突尼斯暴乱的规模来看,这是一桩早有预谋的阴谋,目的就在于削弱法兰西在北非的影响,将我们安宁富饶的诸模范殖民地拖入混乱的深渊……”
“……突尼斯的白色岩石被鲜血所玷污,而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那个十几年前凌辱了法兰西的国家,那个如今还在我国的东部边境虎视眈眈的国家,那个当代的斯巴达,随时准备着用他们的军靴再次踏上香榭丽舍大街,用他们的马鞭和锁链奴役法兰西!”
吕西安放下笔,“您是说……德国?”
“是啊,您的目的是要说服大众,让他们支持远征突尼斯。要达成这个目的只有两种途径,其一是利诱,其二则是恐吓。众所周知,突尼斯是一片荒芜的土地,罗马人毁灭迦太基时,也一并摧毁了那片土地上所有的希望,所以利诱恐怕是不成,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恐吓了……您要让大众感到害怕,那么就必须寻找,哪怕是创造出一个敌人来。”
“那么为什么选德国人?”吕西安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明白对方的想法了,“是因为大多数的法国人都把德国当作一个威胁吗?”
“非常好!”夏尔拍了一下手,“您学的很快……一篇好的文章就像是园丁的水壶,给读者心里面本就埋藏着的怀疑的种子浇水,让它自己去茁壮生长。”
“自从十几年前的战争过后,法兰西和德意志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夏尔拿起香槟酒杯,看着金黄色酒液当中跳跃的气泡,“总有一天我们两个国家还要再打一次的……那将是我们时代的终结!”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正因为人人都觉得德国是威胁,您的文章才有说服力。他们看到了您的理论,心里会说,‘这就是德国人会做出来的事’。那既然我们和德国人是敌人,阻碍了德国的阴谋,就意味着法兰西的胜利,重要的不是突尼斯,是不能让德国人得偿所愿!”
“再说,除了德国人,还有哪个国家适合作为您文中的幕后黑手呢?英国人倒是可以,可我们现在招惹不起他们。再说滑铁卢战役已经过去了七十年,经历过1815年的人如今都不剩下几个了;可经历过十几年前普鲁士人兵围巴黎的人可还多的是!他们可不会忘记那一段餐厅供应老鼠肉的日子!至于其它的国家嘛,俄国人正在和我们走近,奥地利人一贯地对海外领地缺乏兴趣,西班牙人已经是冢中的枯骨,除了他们之外就只剩下意大利人……您要说他们是幕后黑手,也太抬举他们了。”
“的确,说德国人最合适。”吕西安赞同道。
“不仅仅是合适……您的老板德·拉罗舍尔伯爵,和我的老板,那个犹太投机商,他们都和那位布朗热将军勾勾搭搭……别急着否认,我什么都知道。”夏尔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香槟酒,“那位将军要是今天当了总理,恐怕明天我们就要和德国开战了,他的政治主张就是对德国复仇,您写这样一篇文章,客观上也是帮助我们各自的老板给将军造势,这是一箭双雕的事,他们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吕西安感到蒙在他思维上的迷雾被一阵大风吹得烟消云散,夏尔在迷宫里给他投下一个线团,顺着对方的思路,事情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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