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布卢瓦城回到巴黎不久的吕西安同样接到了邀请,随着邀请函到来的还有一封来自杜·瓦利埃夫人的信,祝贺他赢得了竞选,并请他务必赏光来参加这次舞会。那粉红色的信纸上带着脂粉的香气,可以想象她是在梳妆台上随手用眉笔写下的这封信,这样随意的举动通常只发生在亲密的朋友之间,显然杜·瓦利埃夫人是刻意在和吕西安拉近关系。
5月15日的黄昏时分,杜·瓦利埃府上的仆人就在门前的台阶上铺上了宽阔的红地毯,一直铺到前院中央的喷水池前,花园的树枝上也挂上了五颜六色的彩灯。
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大门前,有几十个宪兵和警察正在站岗,巴黎的警察局长本身就是舞会的来宾,再加上许多要人都将要参加舞会,因此安保工作也颇受重视,毕竟谁都不希望那些讨人厌的社民党人和无政府主义者来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场舞会的新闻几天前就登载在了报纸的“地方新闻”版面上,因此当舞会的第一批宾客到场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警察们不得不手拉手组成人墙,才将这些人赶到街对面去。
那些下班的工人,职员,附近商店的学徒和纺织厂的女工都停下了回家的脚步,聚集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宅邸门口,一边忍受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传来的不适感,一边猜想着这样的一场盛会要花费多少个法郎的巨款。
吕西安并不急于到场,正如那句俗语所说的那样——“装出自重,人便敬重”,如果一个人表现出大人物的派头,那么不明就里的人也会把他当作大人物。因此他吃过晚饭之后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穿着打扮,直到晚上九点半才登车出门。
吕西安今晚穿了一件新定制的晚礼服,样式都是今年春季巴黎的时兴款式,他的领口挂着荣誉团骑士勋章,胸前戴着布卢瓦城徽章样式的胸针,表明他作为这座城市民意代表的身份。这些花费在着装上的钱虽然为数不少,可却是必要的,一个人身在葡萄园里,怎能没有种葡萄的工具呢?
他的马车是回到巴黎之后刚刚购买的,一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连同两匹铁灰色的英国马,总共花了他将近四万法郎。当吕西安付款的时候,他的心脏很是不争气地抽痛了几下,不过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国会议员,总不能坐出租来的马车,除非他是工会出身的极端左翼,吕西安可不想给自己营造出那样的形象,毕竟他的选民可大多是保守派。
马车驶上时髦的圣奥诺雷大街,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府邸前面减速,吕西安透过玻璃看着街边那些看热闹的人。车厢里点着一盏汽灯,他的面容的倒影和外面人的面容交叠在一起,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
这光影提醒了他,仅仅不到一年之前,他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当上个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每天傍晚他就从那个热的像烤箱一般的小公寓里出来,沿着各条林荫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那时当他路过这些张灯结彩的大宅子时,他嘴里总是口干舌燥,而心里总燃烧着一团邪火,总是愤愤不平,想要沿着社会的阶梯向上爬,一路爬上名利和欲望的顶峰……如今瞧瞧他取得了多大的进展呢!
他仔细地看着那一张张混杂着好奇,嫉妒和不甘的面容,他了解那种感觉。为何街边的这些人劳碌终日,却依然饥肠辘辘?他们的孩子在路边玩耍,这些孩子面黄肌瘦,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的四肢细瘦,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就像是海滩上的螃蟹一般。上层社会的人们在他们的欢乐之船上夜夜笙歌,丝毫没有注意到下方的海洋正在沸腾,总有一天要让一切天翻地覆。
可那是以后的事了……吕西安将这些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现在他要做的是应付今晚的这场舞会,舞会的宾客虽然都衣冠楚楚,可这张文明人的皮下隐藏的都是凶残的豺狼虎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能应付。
马车拐了一个弯,跟着前面的那辆车驶入杜·瓦利埃先生府邸的前院,车刚一停下,一个戴着假发的仆人就上前打开车门,将踏板放下来。
吕西安踩着踏板下了车,他的皮鞋踩在厚厚的丝绒地毯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大门前的楼梯两侧摆满了各色的鲜花,倘若天气更热一些,恐怕就要招来蚊虫了。
杜·瓦利埃夫妇已经在大门前站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们笑着欢迎进门的每个人,重复着“非常荣幸见到您”这句话。当然一眼就可以看出,今天掌管全局的是杜·瓦利埃夫人,她是指挥今晚这场盛大演出的导演,站在她的身后的那位丈夫,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道具而已。而且想必在杜·瓦利埃夫人的眼里,这位丈夫也并不是什么体面的道具,她恐怕宁可将他雪藏起来,但又不得不顾及到丈夫的面子,于是也就只能采取这样的折衷方案。
那位梅朗雄先生似乎也早早到场了,作为杜·瓦利埃夫人的“老朋友”,他也帮着这对夫妇一道招呼客人,时不时地和杜·瓦利埃先生互相亲热地交谈几句,而和杜·瓦利埃夫人之间却只有偶尔的眼神交流,这样微妙的三角关系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杜·瓦利埃夫人朝吕西安伸出一只手,她浑身带着的钻石和宝石在头顶的大吊灯的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让她看上去也比实际的年龄显得年轻了,“非常荣幸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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