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马赛曲
在金色的阳光下,涅瓦河的黑色河水,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把融化中的碎冰块推到芬兰湾里去。
从海军部大楼金色尖顶前方的码头上,可以看到海湾当中那些集中在一起的战舰的影子。俄罗斯帝国波罗的海舰队的二十五艘战舰,外加法兰西共和国大西洋舰队的十五艘战舰靠在一起,每一艘战舰都是一座高大的黑铁堡垒,雄踞于海面之上,向外伸出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宛若刺猬身上的一根根尖刺。
涅瓦河的堤岸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自从彼得大帝在波罗的海边的这片沼泽地上建立起他的新都城以来,历代沙皇都曾经在这里检阅过舰队,而每当外国的战舰来访,通常也会在这里举行隆重的联合阅舰式,但一位俄罗斯的沙皇,在这里检阅一个共和国的舰队,还是历史上的头一遭。
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的眼光,都能看出这只舰队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法兰西和俄罗斯,分别拥有世界规模第二大和第三大的海军,这两只舰队联合起来的力量,恐怕连统御七海的英国皇家海军,也只能勉强压制住。法国大革命已经过去了九十九年,拿破仑对俄国的入侵过去了七十六年,克里米亚战争也已经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两个国家曾经兵戎相见,如今又因为共同的利益而重新走到了一起。
码头上搭起了木质的观礼台,吕西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海军部大楼前面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他们为了能够看的更清晰一些而不停往前挤着,几乎要把宪兵们用身体组成的人墙冲垮。这些宪兵们全副武装,一个个都如临大敌,搜索着可疑的信号,他们当然不会忘记,几年之前,前任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正是被一颗从人群当中投掷出来的炸弹炸死的。俄罗斯帝国就像是一条结了冰的河,表面上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只要气温略微变暖,冰面就会像身后的涅瓦河一样开裂破碎。
不远处的伊萨基辅大教堂的钟楼上响起了钟声,随即传入吕西安耳朵当中的,是马蹄声和欢呼声——搭载着沙皇和弗卢朗部长的马车,在一百五十名骠骑兵的护卫之下驶入了海军部广场。
沙皇陛下今天穿的,是俄罗斯帝国海军元帅的军礼服,进入了十九世纪后,紧身裤,丝袜和绣花礼服逐渐过时,军装就成为了君主们在正式场合的服装。各个国家的军礼服都装饰华丽,再配上勋章和宝星,更显得威风凛凛,气度非凡。
而一旁的弗卢朗部长就显得逊色许多,作为文官政治家,他只能穿着黑色的礼服,打着领带,头戴礼帽,虽然也带上了勋章,可坐在沙皇身边总显得要矮上一头,像是个准备出庭的律师。比起君主制,共和政府总显得呆板而无趣,也难怪如今的许多巴黎人还在追忆拿破仑三世统治下那些奢华的庆典。法兰西是一个虚荣而又健忘的民族,在第二帝国灭亡十几年以后,人们已经忘记了色当战役的屈辱,开始怀念那个纸醉金迷的朝代的荣光了。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马车在观礼台前停下,整个过程当中并没有居心叵测的乱党出来破坏气氛,这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宪兵松了一口气。
沙皇陛下和弗卢朗部长并肩站在观礼台上,检阅两个国家的仪仗队,军乐队演奏法国国歌《马赛曲》,来自伊萨基辅大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齐声歌唱:
“起来,祖国的儿女们!光荣的日子已来到!与我们为敌的暴君,升起了血腥的旗帜。”
吕西安下意识地看向沙皇,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了沙皇陛下的脸上——《马赛曲》的原名为《莱茵军团进行曲》,是法国大革命时期为迎战外国干涉军的士兵们而谱写的,而当时的俄罗斯帝国,正是最积极干涉革命的列强之一。拿破仑战争之后,俄国更是成为了“欧洲宪兵”,在全欧洲四处镇压革命,“暴君”这个词放在俄国沙皇的头上,可以说十分合适。
弗卢朗部长似乎有些尴尬,可旁边的亚历山大三世陛下却面色如常,他摘下自己头上带金边的帽子,将手放在胸前。
“他在向《马赛曲》脱帽致敬。”吕西安惊叹道,在他身旁的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也面带意外之色。
前任沙皇曾经在1867年访问巴黎时,向法国国歌致敬,但那时候第二帝国的国歌是《向叙利亚进军》,而并非作为革命象征的马赛曲——拿破仑称帝以后,在1804年将国歌换成了《出征曲》,波旁王朝复辟后更是将这首歌曲查禁,从此每当巴黎爆发革命,这激昂的曲调就会在街垒的上方响起。直到1879年,稳固了的第三共和国才重新把《马赛曲》恢复为了国歌,而这已经是七十五年之后了。
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当俾斯麦被问及法国和俄国走近是否会对德国造成威胁时,俾斯麦表示他“无法想象俄国沙皇会对《马赛曲》脱帽致敬”,可如今,这样难以想象的事情,却真实地在他们眼前发生了。俄国人要和法国发展关系的诚意,已然无可置疑。
“你们可曾听到战场上,战士们奋战的嘶喊声?他们要闯到我们中间,刺穿我们妻儿的喉咙!”歌词越来越不中听,连吕西安都觉得有些尴尬了,但亚历山大三世脸上庄严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有沙皇作为榜样,神色复杂的俄国官员们也纷纷有样学样,向这首“革命之歌”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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