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无愧于心
当大厅安静下来之后,除了微风吹过薄纱的声响,剩下的就只有韩非大口喝酒的声音了。
“咕咚!咕咚!~”
韩非此刻正在脑海之中回想着同嬴政离别前的那次对话。
“大周共主天下八百年,孔子着春秋,战国分七雄。这天下分分合合,最终受苦的总是芸芸众生!”
“法之天下,儒之教化!”
......
随着酒意越来越浓,韩非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道手臂,在邀请他一起去开创这千古一国之梦!
但可惜,韩非是韩国人!
而那个天下,终究只是秦国的天下,而非韩非心中的韩国天下!
韩非没想到,最懂他的那个人,却是敌国之人!
可惜!可惜!
“咕咚!咕咚!~”
......
“嬴政去往新郑城,身边跟着几个护卫?”
正当韩非畅饮美酒时,信陵君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韩非放下酒壶,瞟了一眼看不清脸色的信陵君,打了个酒嗝后,轻声说道
“嗝!”
“去往新郑的除了嬴政外,就只有鬼谷的纵剑了!”
“哦?只有他们两人?”
听到信陵君质疑的声音,韩非解释道
“仅有他们两人!但随行的还有罗网的天字级别杀手,再加上姬无夜的夜幕,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但他们貌似一直想要杀死嬴政!”
听到韩非的话,信陵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罗网杀手想要杀死秦国大王嬴政?还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主人身边养的一条狗,竟然妄想反咬主人?哈哈哈!”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后,信陵君继续说道
“仅仅两个人就胆敢去新郑城中,不得不说,当今的秦王胆子还真是大!”
听到信陵君的话语,韩非皱了皱眉头,疑问道
“莫非罗网的杀手到达新郑城中,不是为了刺杀嬴政?那他们为何会一直在寻找嬴政的身影和踪迹?”
信陵君笑累了之后,饮了一杯酒水。
看了眼韩非,轻声说道
“吕不韦虽然在咸阳城中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终究是臣。而罗网亦是吕不韦身边养的一条狗,在没有主人的命令下,狗又如何胆敢“噬主”呢!”
“但那个罗网的天字级别杀手,目标很是明确,只是一心在寻找嬴政的踪迹。这,又是为何呢?”
听到信陵君的解释,韩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饮了一口酒后,微微低着头颅,仔细地思索了起来。
信陵君看了陷入沉思的韩非一眼,幽幽地说道
“据我所知,赵国和楚国的一些有眼光的权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嬴政离开咸阳的消息,暗中派遣了很多死士,想要留下嬴政!你觉得吕不韦会让他们得逞吗?”
随着信陵君的话语传入韩非的耳中,韩非的头颅也是慢慢地抬了起来。
看了眼信陵君,韩非轻声说道
“这么说,王龁亲率平阳重甲兵离开太原,亲至武遂,也是为了嬴政?”
信陵君抿了一口酒后,沉声说道
“也许吧!王龁率麾下的平阳重甲军毕竟历经秦国三代君王。其久战沙场,攻长平,夺武安,克皮牢,占上党,战功煊赫!但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已经身死的秦国武安君白起的副将!”
韩非听到信陵君谈论起王龁,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但随着信陵君最后的那句后,心思百转。
放下手中的酒壶,轻声问道
“莫非王龁率平阳重甲军去往武遂,不仅仅是要保护嬴政,还有其他的目的?”
信陵君端起酒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武安君白起,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其余六国君王的身上。直到他死后,六国的国君才终于缓了一口气。在世人的眼里,他最后虽然身死在农家侠魁和众长老的围攻之中,但真正的死因却是鲜为人知,就连我都探听不到。也许,王龁知道些什么吧!”
“嗯?那岂不是说嬴政离开新郑,返回咸阳的路途,必定会历经磨难?”
随着信陵君的话音落下,韩非脸色凝重的疑问道。
但信陵君却没有回答韩非的疑问,只是说道
“你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难道新郑城中姬无夜给你的压力还不够大吗?”
正想要探听到一些隐秘的韩非,再听到信陵君的话语后,瞬间便尴尬了起来。
只得苦笑道
“是啊!自己的事情还处理不完呢,哪里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事!”
也许是想到了姬无夜给予他的压力,也许是联想到了此刻正在南阳府中忍饥挨饿的灾民。
韩非饮了一口酒后,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信陵君,开口问道
“不知君上可否让我借些粮食,以救济灾民?”
说完之后,韩非仿佛害怕信陵君不答应一样,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后,继续说道
“君上请放心,这些粮食我会出钱的!一斛两金半,购两千斛!”
但是信陵君却是并没有理会韩非,只是沉声说道
“两千斛粮食,对我来说只是小数目而已!至于那些金钱,更是不值一提。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你能够做出那个决定,莫说是两千斛粮食,就算是四千斛粮食,我也会直接相送于你的,并且分文不取!”
说完这句,信陵君的双眼也是紧紧盯着韩非。
因为信陵君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酒水喝了这么多,也是该到了宴席结束的时候了!
为了魏国几百年的基业,这种狭恩图报的小人行径,信陵君不得不做!
当信陵君的话语传到韩非的耳中后,韩非的脸色便是直接凝重了起来,起身说道
“君上,我师从小圣贤庄的亚圣荀子!虽然老师教导我们的是儒家的学说,但我更感兴趣的则是法家的学说!韩国不仅是我的母国,韩王亦是我的父王!如果我真的做出这种事来,那么非便不再是非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能否定,那么他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何意义?再说,到了那个时候,可能我就再也不是君上所欣赏的那个人了!”
信陵君听到韩非的话语,大声问道
“难道你就眼睁睁地坐看着韩国几百年的基业,在我们的手中烟消云散吗?”
听到信陵君的质问,韩非只是饮了一大口酒,平淡地说道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叹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在时间的面前,所有的一切,终将会烟消云散的!只要你为之努力过,做到无愧于心,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信陵君直接便被韩非的话语气笑了,大声笑道
“哈哈哈!好一句无愧于心!难道在明知有办法的情况下,却还要坐视自己的母国烟消云散,这真的能够让你做到无愧于心吗?你就是一个懦夫!”
韩非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懦夫也好,勇士也罢!当我的母国面对危险时,我自会用尽全力帮助自己的母国,哪怕是我的生命!但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是不能做!这,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因为人会思考,而动物只会凭借着本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韩非说完这句话后,见信陵君仍在大笑,本想要在饮一口酒水的,却是发现酒壶中的酒水已经没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韩非今晚非常想要喝醉。
见酒壶中已经空了,便抱起身边的酒坛继续往酒壶中倒酒。
随着酒香扑鼻而来,清冽的酒水慢慢地到入了壶中。
待酒坛空去,酒壶中只剩下了半壶。
韩飞看着酒壶中的半壶酒水,轻声说道
“我最崇尚的便是法家,因为韩国当初就是因为申子的变法,才有了后来的强韩,为韩国成为七雄之一打下了坚定的基础。但申子的法却是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不能做到一视同仁,这也就是韩国如今衰败的主要原因。”
待韩非喝了一口酒后,仿佛自言自语般,没有看向信陵君,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总结了申子的“术”,商君的“法”,慎到的“势”。但总结完后,我才发现想要完成这些,还需要一个真正的“持剑人”。当与嬴政会面后,我才发现七国之中,真正能够担当这么“持剑人”的,也只有秦国的嬴政了。我本意是为了强盛韩国,没想到给予我肯定的却是秦国的王。这个意外,还真是让我想不到!”
“咕咚!咕咚!”
随着韩非大口地饮酒,韩非的脸上也是忽然出现了两道泪痕。
“君上,你知道吗?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他一直努力出来的成果,能给予他肯定的却是敌人!人生还真是世事无常!”
“咕咚!咕咚!~”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七国民众,受乱世之疾久矣!虽然诸子百家各施救世之道,但以法治天下,却是唯一一个能解救七国民众的方法。”
“咕咚!咕咚!~”
“行万里路,才能见天地之广阔。高山变成深谷,沧海化为桑田。春秋的繁华,夏冬的枯荣,国家的兴衰。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视野,去窥探百万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
“咕咚!咕咚!~”
酒越来越少,但与之相对的却是韩非的身体越来越暖。
也只有喝酒的时候,韩非才能体会到身体上的那股暖意。
因为他早就在那个无名的小湖中,回忆起那个梦境的片段后,便已经死去了!
已经见证过了韩国的灭亡,在见证一次,那又如何呢?
韩非只是希望自己关心的那些人,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吧!
随着最后一口酒水饮尽,韩非手中的酒壶终于空了。
当最后一口酒水下肚后,韩非悠悠地说道
“身为一个法家之人,一个想要依法治天下的人,又如何能够知法犯法呢?人心易欺,天心难欺!”
而信陵君只是听着韩非的喃喃自语,不发一言。
当酒壶彻底空了后,韩非知道此时已经到了该离别的时候。
放下手中的酒壶,双手抱拳,向着信陵君行了一礼后,轻声说道
“君上,三十年的中山冬酿却是好酒!非感谢君上的美酒。如今天色已晚,而酒已饮尽。非明日还要去魏王宫面见太后,未免失礼,就此告辞!”
说完之后,见信陵君并没有说话。
微微抬起头颅,却是发现信陵君的面上,却是已经湿润了起来。
韩非最后看了一眼面容苍老的信陵君,看着他在离死之前,犹想要保住魏国,心中只剩下了深深的佩服。
但也只是佩服而已。
三晋合一的想法虽然是美好的,但三晋之地合一之后又能如何?受苦的唯有那些民众而已。
乱世这么久了,是该给民众一些喘息之机了!
韩非从身下的矮榻上轻轻站起身来,待站稳后,深深地向着信陵君行了一个大礼后,便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向着大厅的门走去。
看着韩非转身离开大厅,信陵君的嘴唇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刚想要开口挽留,却发现挽留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韩非的背景消失不见,下楼的脚步声传来后,信陵君终于放下已经无力抬起的手臂,轻声说了一句话
“来人!”
随着烛光的跳动,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信陵君的面前。
其单膝跪在信陵君的桌案前,双手抱拳,一声不吭。
虽然信陵君因为饮酒,再加上三晋合一的计划彻底失败,精神不振。
但信陵君仍然关注着韩非,不希望他在大梁城中出事。
因为当韩非走进这个阁楼时,韩非的消息必定会被别人呈给魏王和龙阳君他们。
“派人跟着九公子,等其安全回到韩国后,你们的最后一件事便完成了,剩下的,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是!”
随着一声轻喝,桌案前的那道身影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信陵君后,一眨眼便消失不见。此时的大龄,只留下那跳动的烛光和桌案前孤独的信陵君。
信陵君端起酒杯,微微对着烛光下的身影示意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随着一杯酒水下肚,隐忍了这么久的信陵君终于还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当咳声响起后,信陵君的身后很快便出现了几道身影。
他们就像是想要帮助信陵君阻挡吹来的微风一样,把信陵君围在中间。
那个每当张卓与惊鲵会面时,都会出现的侍女此刻也是微微蹲在信陵君的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个手绢,递到了信陵君伸来的手中。
在身边几人那不忍心的目光中,咳嗽了许久的信陵君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颅。
但那紧抓在手中的白色手绢,却是已经被血色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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