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桑池
话说夜漓跳崖之后,先是被锁魂链挂在一处巨石之上,刚舒一口气,以为得救,谁知巨石承受不住锁魂链的压迫,碎成石齑,她又开始往下掉落,手忙脚乱得化锁链为网,平铺在下方,却又掉在一颗古树之上,荡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扯破衣服,偏偏刚好掉在自己布下的锁网之外,摔断了左臂。
“哎哟。”她不禁呻吟。
掐指一算,这趟离开冥界已经半月有余,在这具肉身里呆得委实是有些久了,疼痛感也越发明显,她咬牙忍痛,坐起身“咔嚓”两下,把断臂接上,忽觉头顶有什么异物坠落,抬头一看,居然是个人。
她揉揉眼睛,等看清楚之后,大吃一惊:“鹤青?”旋即一挥袖子,锁魂链出,圈住了他的腰,但这显然没什么用,都没能暂缓了他的下落之势,整个人还是直直地往下掉,夜漓当即运起魂力,双手拍地而起,腾空接住了鹤青,两人一起落下,鹤青重重地摔在了她身上。
夜漓又叫唤一声,发现左臂刚接好,这右臂又给摔断了,埋怨道:“你,你跳下来作甚?你知不知道刚刚如果不是我接着,你就摔死了。”
鹤青摔得眼冒金星,还不忘礼节:“又,又承蒙夜兄相救了,可我连累你跳崖,留你一人在这池底,与道义不合,非大丈夫所为。”
夜漓哭笑不得,不知道应该感动呢,还是应该笑他迂腐,只好说:“我都跟你说了,我死不了,与我相处这段时间,你应当知道我非常人,倒是你这肉胎凡体的,若真是摔下来,当真是要粉身碎骨了。”
转念又想,他为何不御剑?上头虽然迷雾极重,分辨不清方向,但若御剑总还能侥幸留下一条命来,莫不是他真当自己死了,悲痛欲绝,要来和她同死在一处,这么一联想,不禁两颊飞红,低头害羞起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鹤青浑然不知夜漓的心事,反问道。
“没,没什么…”夜漓缩了缩脖子:“有点冷,冻的。”
银堇山地处北境,山峰极高,空桑池周围常年积雪,北风呼啸,二人见山壁有一洞穴,连忙躲进去,这山洞看样子已经形成千年,洞顶上倒挂着各色石柱、石笋,岩缝层层叠叠,模样千奇百怪。
夜漓守着鹤青生的火,仍旧瑟瑟发抖地说:“我们不会还没被烛龙吃了,现在这里冻死饿死了吧,对了,你们玄门的人一定以为我们都死了,不会守在崖边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御剑逃跑吧。”
鹤青道:“不行,这空桑池太深,上面山雾极重,辨认不清方向,贸然飞上去反而有危险,而且…而且我刚刚摔下来的时候遗失了佩剑,许是落到空桑池底去了。”
夜漓沮丧道:“什么?那怎么办啊…”
“只能等天气好一点再做打算了。”鹤青说着走过来挨着夜漓坐下,夜漓对鹤青存了别的心思,自然特别敏感,一下蹦了起来:“你干嘛啊?”
鹤青没想到夜漓会有这么大反应,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你说你冷,我想我们两挨着坐,会不会好一点…”
“哦…”夜漓尴尬地挠挠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为打破沉默,夜漓开口道:“你师父和师门都说我是邪魔歪道,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到底是谁,你就不好奇吗?”
鹤青道:“这是你的私事,如果你不想提,我自然也不会问。”
夜漓笑嘻嘻地凑近了他问:“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吗?”
鹤青见她方才和自己疏远,现在又眼巴巴地凑过来,真是小孩子心性,率真可爱,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欢喜,表面上却故意朝边上挪了挪,和她坐得远了些,示意要保持距离。
谁知夜漓根本没在意,又靠过来说:“我是一个魑灵,是冥界的朝生使者。”
“朝生使者?”
夜漓骄傲地说:“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鬼差,阴差,是专门渡人魂魄去冥界的。”
“哦…”鹤青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不过最近鬼王刚封我为怀阴鬼主,让我掌管冥府孽镜司,以后我恐怕不能常来人界走动了。”夜漓脸上自满之意愈盛。
“鬼王…”鹤青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可是上次栖霞山见到的那位?”
“嗯。”夜漓点点头。
“那你现在又怎么会来凡间的?”
“我是因为你…”夜漓本想说我是因为你才来的,到嘴的话却改成了:“我是因为无聊,才来这里走走,散散心的,你不知道孽镜司的活有多无聊…还不如让我捉两个恶鬼邪灵来得畅快。”
“你看,”夜漓拿出一块漆黑的令牌,朝鹤青炫耀,上面刻着“神無”二字:“神無令就是使者令,鬼门关一开,活人进不去,死灵出不来,唯有佩戴这神無令者方才能自由出入。”
鹤青似懂非懂:“那魑灵又是什么?”
“你应该听过魑魅魍魉吧?”夜漓说:“冥界的鬼魂分魑、魅、魍魉三种,魑就是魑灵,魅即鬼魅,是冥界魂力较高的两种阴灵,至于魍魉嘛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游魂了。”
鹤青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啊…怀阴鬼主…听着和我前年在余姚山除掉的阴风老怪像是亲戚…”
夜漓听他这样说,激动道:“那是封号!”看着鹤青憋笑的样子,明白他是故意逗自己的,于是动手挠他,一边道:“好啊,你是故意的,看我饶不饶你!”
二人一扫心中阴霾,玩笑嬉闹,夜漓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扑到在鹤青身上,二人四目相对,夜漓心中一荡,自觉难以自持,赶忙爬起来,鹤青的心也是怦怦而动,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夜漓倒在他怀中,温软如玉,气息宜人,想揽着她再多抱一会儿。
鹤青虽自幼清修,但仙门并无规定修仙之人必须戒色,宗门中也有女修,众弟子在一处修炼,一来二去生了情愫,求师父赐婚的事也不是没有,所以他对男女情事虽非十分知晓,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可夜漓是个男子啊!
他,他,他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动心呢?!
这时,夜漓说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真身。”
鹤青还沉浸在方才的温存中,有些懵懵的,没有答话,夜漓晃了晃他:“你还带着牛泪吗?”他木讷地掏出来滴了两滴在眼睛里,夜漓浅笑盈盈,将肉身脱去,以魂魄之态示人。
夜漓一张精巧的小脸,镶了一双灵动美目,鼻子高挺秀气,樱唇小巧玲珑,绸发秀眉,肤白胜雪,鹤青不禁看得呆了,这究竟是女鬼还是女仙啊!
愣了半晌,他只吐出一句:“原,原来你是…女子?”
“是啊,我是女子,你可欢喜?”夜漓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了,她是女子鹤青为何要欢喜?这话忒也不知羞了。
谁知鹤青居然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想到先前日日与她并肩而卧,同床共枕,脸上不免有些发热。
夜漓瞧见鹤青的模样,喜不自禁,在旁偷笑,重新回到肉身上,坐起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碰到了摔断的右臂,不禁皱起眉头,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鹤青问。
“还不是你,从上面掉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身上,害我摔断胳膊。”夜漓说着,又是“咔咔”两下,将断臂接好,转而倒吸一口冷气,斯斯直叫,看得鹤青是目瞪口呆。
“很…疼吗?”看着夜漓受苦,鹤青只觉得揪心,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这苦。
“不疼,”夜漓看着自己刚接好的手臂,勉强一笑:“你也知道,鬼魂原是感觉不到疼的,只因我在这具肉身上附得久了,肉身和灵魂慢慢融合,才能感受到,说来可笑,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于你们凡人来说是无边苦海,于冥界鬼魂来说却是再难感受的体会。”
她的眼底起了一层雾气,幽幽地说:“能感知世间的一切,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哪怕是痛苦,也会觉得自己是好歹活着的,也才觉得活着…真好,”她看向鹤青,眼波流转,抿嘴笑道:“是真的很好。”
鹤青与夜漓在洞中呆了两日,洞外都是风雪不断,实在是饥饿难耐,腹腔高鸣,站在洞口朝山望去,山中雾霭却仍是不散。
第三日天终于是放晴了,夜漓安耐不住地问:“我们都在这儿三天了,也没见到什么烛龙啊,你说它是躲在这洞里呢,还是躲在水里。”
二人百无聊赖走出洞,看着面前一汪清池,夜漓咂嘴道:“这池水如此清澈,也不知道里面有肥鱼没有。”心里想的是,最好再弄上一壶酒,便烤鱼便喝酒,岂不美哉。
她信步走到池边,蹲下,凝视着池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平静的水面下仿佛藏着什么玄机,暗流涌动,顷刻间便要跃出水面。
“诶,”夜漓刚要伸手撩那空桑池中的水,就被鹤青拉住了:“既然玄门中人说这里就是烛九阴的老巢,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要是饿了,我给你去摘野果子吃。”
夜漓立马说:“我也去。”
说着他们沿池边行至山麓一处坡道,沿着山势往上爬,脚下的泥土虽然松软潮湿,但上面盖了厚厚一层落叶,所以也不是很难走,他们一路摘果子饮山泉,倒也别有野趣,夜漓看到山壁边上有一个极狭窄的石台,蜿蜒伸展出去,起了玩心,拉着鹤青跳上石台。
石台贴着崖壁,临空而造,站在上面,就像是飞在半空似的,眼前山川瀑布,美景壮阔,叫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想大喊一声。
风吹起二人的衣摆,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似的。
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景啊。
她指着空桑池两头的断崖对鹤青说:“你看,这断崖两边对称,如此整齐,倒像是被人用剑劈开似的。”
鹤青笑道:“若真有这样的剑能劈开山壁,恐怕也不是常人能用的,莫非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下凡留下的痕迹?”
“诶,”夜漓摆摆手,吹嘘道:“神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并非没有见过,也不是各个都很能打嘛。”
石台上望出去,只见远处山峦叠起,雪后初霁,竟现流云飞瀑景象,群山云雾缭绕,白云随风势流淌,绿荫若隐若现,变幻无穷,想那神仙住的昆仑山蓬莱岛,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刻,夜漓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但想到二人终究要离散,好日子往往都不长久,她又叹息,喃喃道:“若能在此长住,终此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若能日日与鹤青相伴,便是只能活一世,也值得了。
夜漓心旌摇曳,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在这一方天地里,没有人会在乎他们身份悬殊,与世隔绝之后,她不再是冥界使者,他也不再是仙门弟子。
鹤青听闻此话,微微一怔,他似乎也有些激动,转过身来,揽着夜漓的肩膀问:“我们,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再不管外面的是是非非,可好?”
夜漓听鹤青这样说,本也是满心雀跃的,但看着鹤青明亮的双眼,如清澈的水潭一般,忽然就有些退缩了,尴尬地笑道:“你,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看这儿荒无人烟的,怎么能住人,而且你知道的,冥界的鬼魂是不能在凡间久留的。”
说着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色的尸斑。
鹤青大为惊讶,抓过她的手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夜漓叹息道:“就算魂魄能永存,肉身却有期限,我现在用的这具躯体虽然是鬼王亲手打造,但先前在金陵之时就已到达了极限,本来是要被送去焚毁的,为了让你能认出我来,这次来凡界我又勉强用了,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你师父说得对,我本不属于这里,人鬼殊途,做有违天道之事是要遭报应的,鬼魂离开冥界太久,就会变恶凶化,继而开始作祟,这就是为什么朝生使者要将那些不愿往生的魂魄引渡回冥界,在金陵城时你应该发现了,我不过是多逗留了几日,魂魄就开始躁动不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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