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下去,赵相如明白他的意思,魏国不够强大,而且已经与赵国结了两门亲事,并不十分合适。只是她还有更多考虑,于是缓缓说与赵王听:“我国与秦国势如水火,秦国吞赵之心日渐显露,若再不寻求自保,不出数十年,赵国当如宋、卫、中山一般遭灭国之灾。而今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并吞秦国。只是以赵国今时之力,暂且还不能与之抗衡,必须联合其他国家。韩国太小,楚、齐、燕又太远,唯有魏国,与秦赵接壤,又饱受秦国骚扰,赵魏二国合力方能成犄角之势以弱秦。”
见赵王慢慢明白,赵相如又道:“老妇只是魏国贵族之女,平原君虽娶了公女,但到底是庶出,何况魏王年老,魏太子随时可能掌权,大王若是娶了他的女儿,赵魏之盟才会更加牢固。”
其实还有一层她没有说出来。现在赵王新立,还没有王后,太后是赵国唯一最尊贵的女主人,若一旦赵王娶了别国公女为王后,难免分权,若是再掺杂入他国势力,情况将更加复杂,赵国很可能陷入夺权的内耗,自己也会更加伤神。
赵王俊颜一展,笑道:“母后拿主意便是,儿子都听您的。”
赵相如满意地笑笑,看着他案几上摆的竹简道:“这么晚了还如此用功,你父王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不已。”她理了理赵王的衣袖道:“只是晚上看书伤眼,早些休息才好。”
赵王义眸光一敛道:“谢母后挂怀。”
第二日,赵相如单独召见了魏使,口头同意了两国联姻之事,但提出魏太子需将几个女儿不分年龄嫡庶都送到邯郸来让她挑选。
这样的条件须贾不敢擅自做主,只说得先回去禀报才行,赵相如同意,于是须贾带着随从匆匆离开了赵国。
这边刚忙完,小春提着裙子跑了进来,赵相如甚少见她如此慌张,正要取笑,小春已经喘着气道:“太后……呼……史美人要生了!”
赵相如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去年有两位美人怀孕,只是待到一朝分娩时,这些孩子都已成了遗腹子。惠文王在时,这些孩子都可能会成为太子的竞争对手,可现在义已经是国君了,她不妨大度些,坦然迎接这些孩子的出世。
她细细吩咐了小春,并给了史美人更好的待遇,傍晚后得悉:是个小王子。
此时赵王正好得了消息,来到她殿中。赵相如吩咐人送了一枚金兽面的挂坠去,见赵王来了,眉宇间含笑道:“后史美人给你添了个弟弟。”
赵王也笑道:“后久未有孩子出生,这是难得的喜事,难怪母后如此高兴。”
赵相如接过话头道:“他不过是你庶弟,算不得什么大喜事。今日老妇已见过魏使,将联姻的事说了,只是老妇想着魏太子女儿不少,适龄的也有三四个,总要见一见挑一挑。到底是他们求着我们,总不好叫大王委屈。等到时候魏国的女公子与大王成婚,再添几个小王子,那才是赵国的大喜事。”
赵王义并没显得多高兴,似乎对自己将要娶的人是谁兴致不大,赵相如想他不过才十五岁,半大的孩子,还不通男女之事也是常理,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不如大王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赵王想了一会儿道:“就叫乐吧,愿他一世安乐。”赵相如点头称善。
“大王不如今日就在此用膳,也尝尝老妇中的菜肴。”赵相如见正是饭点,出声挽留。到底赵义现在是一国之君了,也得培养培养感情。
赵王笑道:“寡人正有此意。”
二人正吃着,一位侍人来回报,说金兽面已经送给了小王子。赵相如微一颔首,赵王道:“母后待新出生的弟弟真是极好。”
赵相如笑着谦虚道:“哪里,都是你父王的骨血,原就该老妇费心的。”话说完发现那侍人还站在原处不动,略一皱眉道:“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
那人方才退下。
“对了母后,父王驾崩后,弟弟丹一直滞留在代地不得归,他当初最得父王宠爱,不如让他回来?”
赵相如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公子丹是谁,半块猪挂在嘴边,油光把嘴唇抹得鲜亮动人。
赵王义不知怎么觉得她这模样十分可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掩住笑容。其实每次看她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自称“老妇”时,就觉得十分好笑,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倒教他憋得辛苦。
赵相如丝毫不察,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了公子丹和他妈姚嬴。
“这也太肥了,”赵相如觉得唇上油腻太厚,用帕子轻沾了下,才道:“姚嬴她当初作出那样的事来,先王早已对她恨之入骨,连带也不想见到丹。若是现在让他回邯郸为先王行孝,恐怕你父王在黄泉也不会高兴,照旧让他在代地待着吧。”
赵王点点头,没再说话。赵相如突然想起刚刚侍从的事,有些不悦道:“我们母子二人这几年来一个常居野台,一个久在军营,中人事皆不熟悉。你父王驾崩那日你也见了,老妇是一国王后,要发落姬妾,连小小内侍也敢裹足不前,是何道理?刚刚那侍人并非老妇贴身用惯的,无非是你父王去后从别处分派来的,做事竟然这样不机灵,老妇与大王私下说话,他竟然还敢站在一旁,简直目无尊卑。”
赵王劝道:“母后息怒。”
赵相如声音不大,但是字字分明:“大王是太仁慈了,对百姓可以,但御下切不可过仁。你登基不久,权位尚不稳固,中万不能有居心不良之人。”
“母后说的是。”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依老妇之见,这中的内侍人待在这里也有不少年岁了,不如给个恩典放出去,另选一批。”
赵王看着她蹙眉间涌现的杀伐之气,朗笑道:“如此也好。”
赵相如见赵王首肯,就立马动手了。各除了用惯的贴身近侍和做活杂事的奴隶外,其余女内侍都被放了出去,赵王内被整肃一清,尤其是太后中都安的是她的亲信,围得更像箍桶一般,赵相如这才敢放下心来做事。
前些日子赵王提到公子何,倒让她想起赵惠文王生前这些儿女,如今都是小王子小公主,自己却没怎么见过。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让生育有子女的姬妾带着她们的孩子都集中到了太后中。
先王已死,现在是太后的儿子当家,这位太后打过仗,杀过人,怎么杖毙的如姬,这些姬妾一清二楚,于是太后在上,每个人都是温温顺顺地低着头,无人敢说话,便是孩子哭闹,也是立马将嘴捂上,生怕惹恼了掌握实权的太后。
赵相如看着大家都很规矩,十分满意道:“老妇不常在中,与诸位妹妹甚少见面,以后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们这些未亡人也可以享享天伦之乐。”
众女都称诺。
赵相如看看左右,见史美人不在,问道:“怎么不见史美人?”
一位带着公主的美人急忙行了礼答道:“史美人尚未出月,身体有些不好,让妾身抱了小王子前来,说请太后恕罪。”
赵相如宽和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道:“是老妇疏忽了,竟忘了这事,还好你提醒我。回去转告她,安心养身体,小王子还需要娘亲照顾。”
“诺。”这位美人一欠身,心道这太后好脾气,不似传言中那样可怕,转念又想到如姬的下场,心中不由一寒,不敢大意,起身坐好。
众人聊了一会,赵相如实在不擅长在女人间拉家常,有些厌烦。正此时见末席一位小姑娘坐在那里,规规矩矩,一声不吭,她好奇地问近席的姬妾道:“那孩子是谁的?”
边上两位夫人道:“是田长使的女儿媛,今年十一岁了。”
“怎么就她一个人?她母亲呢?”
两位夫人笑道:“太后怎的忘了?田长使早就殁了……”说罢想了会儿道“总有七八年了。”
赵相如见是自己来之前的事儿,怪不得不知道,只好边笑边掩饰道:“到底年纪大了,记不如从前了。”
旁人只当她说笑,也没在意,都道:“太后年轻着呢,却说自己老了,那妾身岂不是无地自容了?”
谈笑中赵相如也算大致了解了,赵惠文王除了义、何两个儿子外,还有五位公主和两个王子,另外一位美人将要临盆。
她将公主媛叫到自己面前,媛面容姣好,只是并没有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活泼,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面色庄重得好像个大人。赵相如觉得她既未因自己垂问而显得受宠若惊,也不为她的威严而惊慌失措,不卑不亢,十分得体,让她心生喜欢。赵相如让小春将媛带到自己中照顾起居,一方面是想着她乖巧可怜,又无人照拂,另一方面,公主大多用来联姻,若真要将她们嫁往各国,总要与母家先培养好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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