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歌 - 第056章 纠结

    

    金天会十一年正月十六，迪古乃的十一岁生日。

    一张炕桌上，摆满了他平日最爱的吃食。我坐在东边炕沿儿，与大氏对桌而坐。她不停地与我笑谈迪古乃儿时经常尿床，惹得迪古乃频频抗议，梧桐则哈哈大笑，在炕上滚来滚去。

    吉月一边帮迪古乃布菜，一边仔细打量他，说道:“二爷最近忒刻苦了些，人都瘦了好几圈了呢。”

    我跟着道：“眼睛下面乌青一片，昨夜在忙什么呢。”

    大氏含着心疼的笑意道：“他这几日读书直到深夜，天不亮又去练骑射，一日只睡两个时辰。今日你正好帮我劝劝他，年纪轻轻的，若是把身子搞垮——”

    迪古乃笑截道:“母亲多虑了。”说着，他低一低头，扒了一口饭，又道:“如果不勤奋点，早晚会被别人比下去。昨儿同几个叔伯狩猎，希尹还夸我箭术精准呢。”

    我微微一笑，他瞥我一眼，似乎在等我开口夸赞两句。

    可我是来泼冷水的。

    他见我只是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我喝一口茶，随意地问道问：“合剌没去吗？”

    迪古乃没好气地回道:“他一个病秧子，自然没有去。就他那可怜的马上功夫，能不被摔下来就是万幸了！”

    我嗤笑一声，迪古乃推我一下，皱眉道:“笑什么。”

    我收起笑意，盯他一眼，状若无意地道:“估摸着，才华横溢的曹植，肯定也常常对其兄曹丕的才情呲之以鼻吧。”

    迪古乃双眉微蹙，深深看我一眼，复又心事重重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饭后，迪古乃带着我进书房，仿佛有话要说。

    书案上堆积了厚厚几层纸，我随意翻了翻，心底觉得很欣慰。他的字写得极好，笔力雄健，潇洒有致。与合剌相比更为刚硬，较之完颜宗翰又多了几分俊逸。可谓刚柔并济，如行云流水、跌宕遒丽。

    迪古乃踢掉靴子，爬上炕榻，撑着脑袋问道:“你是想说，以后我也可能像曹植一样，遭受合剌的防范与压迫？”

    我低声道:“说曹丕是因嫉妒曹植才情也好，是储位之争结下了梁子也罢，总之曹丕登基后千方百计打击曹植是事实。”

    我顿了顿，抬头望着他道:“迪古乃当年*岁时就深谙此道，为何现在反而沉不住气了呢？”

    他若有所思，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咂嘴笑道:“原来姐姐早已把迪古乃看透。”

    我笑而不语，继续问:“那你倒是说说，最近你在搞什么名堂？想着初见你时，觉得你最是沉稳，如今也跟孛迭一样了。”

    迪古乃跳下炕，凑至我跟前笑问:“那姐姐是喜欢迪古乃多一点还是喜欢孛迭多一点？”

    他突然地靠近，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眼前的人，竟不知不觉中开始让我感到一种压迫感。真不敢想象，再过两三年，他的个头与气势会窜到多高。

    我侧脸轻声道：“自然是喜欢你多一点。”

    他喜不自禁，又追问道：“那和乌禄比呢？”我推一推他，哭笑不得地斥道：“你有完没完啊。”

    然而，这一推不仅没撼动他半分，却被他牢牢地抓住双手。虽说从前不是没有牵过手，但他当年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儿，倒没有太多的怪异之感。如今他已十一岁，用句现代术语来说，他马上就要进入“第二性征”的发育。且女真男儿本就体格魁伟，更是不能再将他当寻常小男孩来对待。

    “咦，你的脸红了。”

    “啊，是吗。”

    我本能地想捂住脸颊，奈何双手被他缚住，无法抽出来。迪古乃坏坏一笑，又凑近几分，盯着我问：“姐姐，你这是害羞吗？”

    我避开他的目光，嘴里道：“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迪古乃低笑几声，不依不挠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羞愤难当，心想这小子真是愈发浑了。他眨一眨眼，催促道：“快说，有那么难吗。”

    我鼓起双颊，踩了一下他的脚，叫嚷道：“好好好，我最喜欢迪古乃，可以了吧？”

    他满意一笑，接着松开我，却伸出手夹了下我鼻头，颇为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我的脸一热一热，想要出去透透气，因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迪古乃不理会我，身子往榻上一躺，拍一拍旁侧的空位，平平道：“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瞪大眼，又气又笑地望着他。瞧他方才的语气和动作，仿佛把我当做了他的小妹妹。

    我不耐烦地走过去，干巴巴地问：“你要说什么。”

    他敛了笑意，盯着我道：“那日过后，合剌还有再找过你吗？”

    我摇头道：“没有。”迪古乃轻松一气，低眉摩挲我手上的玉镯，淡然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需要再为我操心，该做什么我心中有数。”

    说完，又闻得他笑道：“等春天来了，我送你一样礼物。”

    我疑惑道：“为何要送礼物？离我生日还远着呢。”

    迪古乃瞪我一眼，不耐烦地道：“送礼物还非得有理由吗？”

    我也回瞪他一眼，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刚说完喜怒不形于色，要稳重要沉着，你马上就现形了。”

    他努努嘴说：“这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浑身一震，合剌当日的警告如同鬼魅般钻进耳朵。心中一阵难受，我望着迪古乃顽皮的笑脸，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

    春暖时节说来就来。这一日，迪古乃带我出城，去收所谓的礼物。我心里夹着酸楚，面上还要挂着笑容。矛盾了几个月，最终下了决定。

    回想认识迪古乃以来，内心总是处于纠结反复的状态中。初见时，因着畏惧历史上残暴的海陵王，并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竟不知不觉中与他越靠越近，越近越不安，越不安越想靠近……

    可是现在，似乎到了不能不斩断的时候……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喧嚣声渐渐消失，我靠在窗子旁，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他说话。心中到底有几分好奇，想着究竟是什么礼物，还不能直接给我，非得出城才有。幸得今日天气好，在郊外走走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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