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无心之过
玉麟是枫园的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浓眉大眼身板壮。看第一眼伽罗就觉得他当家丁可惜了,要是在王彧的队伍里,说不定也是个建功立业的小将。他将胡饼和酪浆放在荷塘边的小桌上,飞也似地跑开了。
因为……因为……
“你怎么一直拉着我的手!”
伽罗问,安鉴之歪着头看天上明月说:“我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这……伽罗脸唰的红了。
安鉴之并不给她回答的时间,将她揽入怀中,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的眼睛黑而亮,藏了满天繁星。可它不敢看安鉴之,忽闪忽闪的躲避他炙热的视线。
“伽罗,我已经派人通知我哥了,他也回了信。如果赶得巧我们可以在安州见到他。八月底他会去那边……我哥要是见了你一定喜欢……”
这什么话?伽罗怎么听着不对味,正想反驳,安鉴之又说话了:“我想好了,到时我和我哥说,不回家了。跟着伽罗姑娘找个清静地方,以我的手艺当个游侠也好,浪迹江湖,与美人风浪相守。”
“可是……”
“不用担心,我陪你去见师傅,求他将你嫁给我。师傅要是不同意……我跪死在他面前。”
“算了算了,我要愿意,师傅倒是不会阻拦的。”
“那么说你同意了?”
伽罗头昏,似乎又被安鉴之绕进去了。
“可是我也不是什么美人……还有人说我有脑无……”
安鉴之果然无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伽罗也忍不住思考:是的,能说出来的东西虽然重要但似乎都不是那么迫切。迫切的东西已经快烧到眉毛,寿春的战火,等着要救的人,置身敌后的危机。对伽罗来说,还有邺城地图修订。师傅曾经住在邺城三年制作城邑图,可那是十年前的事。这十年,邺城虽无扩建,但也有变动,伽罗得趁在邺城的时机修订地图。对,明天就动手,选来的人手有五人是画工,要尽早安排才好。现在可能丑时了,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你在走神?”安鉴之说话了,语气不忿,“你在想邺城图?”
“你怎么猜到的!”好吧,和安鉴之说话有时是不用开口的,不像二货,就算明明白白说出来他都不一定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想着阿彧?”
“你……”轮到伽罗无语,他能不能不要这么神思如电……
“你能不能专心点……”
“专心什么?”
“专心想想我!”
“你……”
伽罗还要狡辩,已经被他吻住。“姑娘,你的话太多了!”
伽罗记得安鉴之第一次握着她的手的感觉,清凉宜人,酷暑炎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此刻,安鉴之的气息炙热,连带热力从他薄衫里透出来。他的唇更热,灼疼了伽罗。嘤咛,无意识的挣扎,安鉴之的唇离开她的。脸却没有移开,他凝视她,鼻尖相碰的距离,以低低的嗓音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是说如果……你要相信我是无心之过,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原谅我!”
安鉴之说这样一句话,烟水晶般的眼睛沉沉的深不见底。意识里,伽罗觉得自己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起这句话,然后原谅安鉴之的一个天大的过失。会是什么?不小心喝醉闹事?眠花宿柳?沙场未归?
伽罗闭上眼,不愿看他期盼的眼神。
他并未要她的回答或者承诺,抬起头,拥着她,紧紧的,不顾自己口的伤痛。他从衣衫里透出来的超常热度,可能大多是因他受伤以来持续的低热。伽罗一阵心疼,道:“鉴之,你的伤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他是担心自己不能痊愈对不起她吗?
安鉴之看向月亮,没再说话。
伽罗没想到,没过几天安鉴之的话就应验了。
这日清晨,伽罗在书房里整理画工们送过来的邺城局部图。这几日,画工们脚快跑断,绘图到半夜,已经怨声载道,但是绘图进展也大,伽罗一边看着一边心中高兴,觉得师傅交待下来的东西,很快又要完成一件了。
安鉴之在一旁饮茶,随手拿起伽罗放在桌面上的一册图纸,问:“不就一副城邑图而已吗?你怎么会整理出那么多张图,足有四五十张了吧?”
“城邑图上要分率合理,迂直准确,各个局部清楚,标注清楚个中环节,才能有用。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
“你做了那么多,我怎么看不懂啊!”
安鉴之翻看图册,只觉得各张图上门楼街道分开绘出,大小不一,看得一头雾水。
“哦,这是底稿。光看这些没用的,得有概图标示全城准望和道理,再将各局部图一一绘制进大图,才能有用。”
“准望和道理?”
“就是相互间的方位和距离。”
“哦,”安鉴之了然,没有概图确定各局部的方位和距离,那本图册最多就是某个建筑的细节而已没多大用处。
“要做概图很麻烦吧,是不是要用什么特殊的工具测量距离和方位?估计耗时也大?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够了。”安鉴之忧虑。伽罗扬着眉笑了:“不用了,这几天我仔细看过了,师傅之前的概图差不多都能用。”
“师傅的?”
“是,”伽罗难得在安鉴之面前得意一次,“我都记在心里呢?概图虽重要但并不复杂,需要时我再画出来,也省得丢失了。
说到这里,玉麟没头没脑地冲进书房来,将元琼琚的信送到二人面前。
安鉴之看后剑眉一拧,将信递给伽罗。
伽罗一看火了,拍案而起。
“怎么回事,那个辛夷是你夫人?你不是说她是你哥的人吗?”
“姑娘,你怎么不看看全文?重点是我们得马上去广阳门见元琼琚,否则她就要对辛夷下手了。”
好吧,她不能和二货一样脾气暴躁,先去救人,顾全大局。
辛夷自然不是安鉴之的夫人,她是安鉴之哥哥派来负责兄弟之间传信的人物,因为功夫好安鉴之暂时留在身边帮忙,扮作是自己夫人接近元琼琚方便些。
救人这种体力活,风险高,安鉴之不要伽罗去,可是伽罗偏要去。她拿出图册,翻出一页展到安鉴之面前。看到没,广阳门我昨天才画好的,其中关节我懂的,你不懂。
安鉴之无奈,扯上她手臂拿了剑就走。
路上,伽罗问他,原来辛夷姑娘被押,为何这段时日不见他急着救人?安鉴之道:“元琼琚才是该着急之人,如今全城搜捕她,邺城驻防严密,机关重重,她本出不去。她得向我求助,断然不敢对辛夷不利!”
安鉴之说得淡然坚决,理由充分。伽罗心里翻腾:要是自己有一天也被绑了,他是不是也这么理智从容。
“别想那么多不会发生的事,我不会让你被绑的。”
好吧,这人有读心术。伽罗不敢在他面前胡思乱想了,策马跑到他前面。
广阳门一个偏僻的拐角,元琼琚一行人在等着他们。辛夷站在最前面,被绑着双手。辛夷长得高挑又眉目姣好,与伽罗常见的南朝女子不同,她身上有股子凌冽的英雄气。看到安鉴之带人赶来,辛夷喊道:“公子,不要管我,辛夷死不足惜。你快回去吧!”
安鉴之不动声色,下马走向前去。
“安镜……哦,该叫你安鉴之,当年陈国征西军百战百胜的军师!”元琼琚说话了,“想好两全之策了吗?”
“没有两全之策,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这丫头不是我夫人。倒是公主你若再不出去将齐帝已经对你不信的消息带给萧永林……就怕齐帝下诏命萧永林回邺城述职,他老老实实回来后,齐帝像对兰陵王那样给他一杯鸩毒……公主,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话刚说完,身后的几个家丁将马车打开,从里面提出几个人扔在元琼琚脚边上。
元琼琚看之色变。那是她派去向萧永林送信之人,原来一个也没逃出城。
持刀之人将明晃晃的利刃比上辛夷的脖子,辛夷眼都不眨,一副视死如归状。伽罗佩服辛夷的胆子和气节,但更佩服安鉴之的赌。因为扔到地上的四人之中,有一人是假扮的,这几日抓元琼琚的信使,漏网了一个。信使这种存在,之所以要同时派出几个,就是以防信送不到,但是只要有一人送到了,其他的都是废子。
假扮的那人弓腰俯身在地,安鉴之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俯视元琼琚。他哪来的信心?伽罗心中发寒,想起多年前安鉴之以命相赌向王宣献计攻樊城的事情。这个人真是不要命的赌徒,这次更甚,孤注一掷的押注,竟然还出千,出了一张假牌。
“不过公主,”安鉴之又开口了,“我们只要寿春,从萧永林手上取城自然比从齐国手上容易。在下希望你能去说服萧永林,转头回归南朝。”
“不,我们都出不去。别以为齐帝好糊弄,马上矛头就是指向你了……”
“伽罗,画个邺城概图给她看!”
空中突然传来霹雳,一道闪电劈裂半个天空。听到安鉴之的话,伽罗懵了。
立刻有人在地上铺了纸笔,安鉴之拉过伽罗的手道:“陆圣人弟子在此,邺城全城皆在心中,其中机要城防如数家珍,我们怎么可能出不去?”
哦,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圣贤弟子。伽罗来不及细想,上前两步,半跪在地,提起笔来开始画图。
伽罗想好了:虽说概图重要,但如果没有局部图细化,那也没什么用处。所以画画也没太大关系。
天空乌云翻滚,一炷香时间,概图画好,狂风夹带着暴雨突然袭来,刚刚画好的图被撕成碎片飘散在风雨中。
图毁了便不会丢失,伽罗安心了,转眼看向元公主,只见她已经命人放下抵在辛夷脖子上的刀子,走了过来。
“我相信你是陆贤老大人的弟子,我们走吧!”
安鉴之将她从元琼琚身边拉开,低声问:“你还记得广阳门的避难道在哪里吗?”
伽罗点头,广阳门避难道应是把守最少最偏僻的疏散道路。可是,难道现在就出城吗?她的图册还在枫园……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雨已经很大,倾盆而下。安鉴之将伽罗揽住遮在自己的广袖之下。伽罗偶尔到他的手,出奇的冰凉。再往上看,他的衣衫完全湿透,口处洁白的外衫上正在慢慢渗出血迹来,就如画布上正在晕开的艳丽牡丹。二十多天前的伤,竟然还没有愈合。
“鉴之……”伽罗惊呼,只觉得安鉴之靠着她,步履轻浮。
“没事,你扶我一把。”
伽罗扶住他的腰,带着元琼琚一行人,向避难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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