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宝玉再早慧,也终是两个孩子,即便有些冲撞,每次宝玉做小伏低地去哄,也多半一时好了。如今宝玉得了李纨提点,虽见到家里的女孩子们还是十分友爱亲近,却不像往日一般肌肤凑挨,只把分寸摆在那里。黛玉瞧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称奇心下欢喜。
宝钗来贾府后,亦和黛玉一般,闲时与李纨迎春等人下棋看书,做些针指。李纨冷眼瞧了几日,发觉其果然为人处事落落大方,稳重周到,难怪许多小丫鬟都不怎么敢亲近黛玉,却是爱与她玩耍。更妙的是,她与谁亲近与谁疏远,就连李纨一时也瞧不出,只觉得待众人皆如此,时间一久,不禁也觉得她是个可亲的人了。
才开春,宁国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蓉大没了。
李纨得了消息后,整个人好像突然耳边被人敲了一记响锣一般,半日缓不过来。随王夫人等人过去那边府里时,只见贾珍眼眶红红,尤氏更是哭得如泪人一般。
尤氏扯着凤姐袖子哭道:“平时这孩子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消我多说。昨儿我才去她房里,见她在那念念有词,便问她说什么。她笑着道:‘,明儿我就全好了。’我还说‘大夫可不是这么说么,只消熬过冬去就是了。’怎知她的‘好了’,却是这个好法!”
贾珍也哽咽道:“平时我常说着,这个媳妇比儿子还强呢。如今伸腿去了,可见咱们没福。前些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来,说是能度媳妇的命,我见媳妇将要好起来一般,便没睬他,现在看来,是我误了事!”
贾蓉低着头,一声儿不出。
王夫人和凤姐安慰了众人一番,商量着发送等事。李纨一直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挨到告辞之后,回到自己院里,对着灯黯然神伤了半晚。
葬礼很隆重。那些素日念着秦可卿的好的人,皆是怆然落泪,尤氏主持葬礼,有凤姐在旁协助,平日府里陋习弊端一概免了,倒也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同前去的贾兰和贾菌溜到宾客席的时候,不知怎了,贾兰忽的抱住一个客人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管事见是兰哥儿,忙上前去扒拉下了他,不住给那位客人道歉。那客人是随朋友来吊唁的,见是个小孩子也没放心上,安慰了几句,因有急事便告辞而去了。
李纨晚间听到有这一节,只觉得奇怪。兰哥儿一向聪明挺好,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便叫来贾兰询问。
贾兰尚自眼圈泛红:“我看到父亲了!”
李纨半天不语,银蝶吓了一跳,忙道:“兰哥儿还小,对珠大爷的形容记得模模糊糊的,想必是哪家年轻公子哥儿,身段有些肖像,一时错认了也是有的。”
李纨点点头,道:“以后在人前莫要胡说!”
贾兰点点头,犹自嘟囔一句:“他和父亲长得好像……”
李纨强忍住心酸,笑道:“再像他也不是,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回不来了。”
贾兰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纨把他搂在怀里,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碧月素云银蝶见此,皆忍不住悄悄用帕子揩泪。
早春依旧寒冷,府里给小姐们做的大毛衣服皮袄儿皆由李纨一一发送过去。送到迎春处时,敏感的李纨却发现屋里几个丫鬟面色不对,似乎都略带愤懑。
李纨扫了几眼屋子内,却是没看出什么来,倒是迎春的母面有狠色,似乎是在警告什么一般。放下衣服后,李纨与迎春说了几句家常,嘱咐她好好养着身子,迎春一一应了。
临走时,李纨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对迎春的大丫鬟司棋道:“瞧我这记,方才薛姨妈给我几支纱花儿分给姑娘们竟是忘了顺手带来,待会你去我那里取罢。”
司棋何等聪明,面上滴水不漏,立马应了下来。
衣服都送过后,李纨回到院子后发现司棋早早侯在那里,见她来张嘴就欲说话。李纨忙摇摇手止住她,道:“进去说。”
进了内屋,司棋见四下无人,哭着对李纨道:“大,真个是没有天理了。咱们小姐子只由着人欺负,那个老虔婆越做越不像,一步步欺负到小姐头上去。今儿我给小姐梳头,发现一对白玉耳坠儿不见了,小姐又只顾支吾。方才我不过凭白问嬷嬷一句,她却跳起脚来骂我,说甚么‘即便我全拿去了,小姐都不说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放臊!好不好我去回老太太,太太,赶你出去都是轻的。’我不忿,和她闹起来,小姐还一味劝我呢。”
李纨冷笑道:“这般不自重,让她来带小姐,岂不是越发教坏了?”
司棋道:“不止这个坠儿呢,她常擅自拿小姐的东西出去当了赌钱,有回来的也有没回来的,别人问起来小姐只说自己弄丢,倒被大太太嚼了一顿不爱惜东西。我后来瞧出不对,便与她杠上了。为着这个,她没少人前人后给我小鞋穿。”
李纨点头道:“二丫头是个木头,难为你,不然被人坑了咱们还蒙在鼓里。今天你说的我都记在心上,不出几日便为你们讨回公道。你回去后好好看着些她,那婆子拿走什么东西也悄悄儿打听清楚,到时候咱们算总账。”
司棋喜出望外,没口子答应了。
司棋走后,李纨派素云去打听了一番,见其话都有头有尾,想必是那母自己不长进做下事来。她衡量一番后,还是要人叫来平儿,把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平儿听后,笑道:“这事十有□是二姑娘的母捣鬼,司棋虽然嘴头子可恶,人却是个古直心肠的。依我说,也暂不要告诉咱家,这事若是让她知道保准立刻发作,没得让姑娘也难堪。赶明儿我陪去问问,看她懂不懂眼色。”
李纨点点头,叹息道:“凤丫头多亏你,若是没你,早寻出事儿来了。”
平儿笑道:“也得她疏漏少,不然我这等笨人哪里补得过来。”
李纨沉默了一会儿道:“有句话我说了也不怕你多心,她和其他姑娘倒也罢了,说到二姑娘,她乃是嫡亲的嫂子,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的?做人还需看着些儿,总赶那旺热地方去,难免冷了别的人心。”
平儿道:“你也明白她,素来要强,事事不肯落后。全家上下这么多事,全亏她周全,二姑娘又是个不做声的,想知道也得她听得到不是?”
李纨笑道:“是是是,全都是她的理,我不该当着你面儿挑她刺,那比打你还重呢。”
平儿也笑道:“也只有敢当面儿说她了,咱们什么关系,只看这里。”
第二日,也合该那婆子倒霉,才拿了迎春的金镯儿想要溜出去,被平儿逮个正着。她自心里有鬼,平儿没开口问,却把镯子不小心抖了下来,顿时来了个人赃俱获。
平儿笑道:“我当妈妈怎么这样心急火燎的,原来是得了一注歪财,急着出去当钱怎么着?”
听了这话,迎春母吓得面无人色,忙陪笑道:“不是这么回事,姑娘你听我说,原先……”
平儿止住她:“哪有在外头说话的道理?你且先不要掰,咱们进去分证。”
一行人进了屋子,司棋见平儿来,眼前一亮,忙的辍出凳儿给她坐下。迎春本在炕上看书,见平儿来了,下来笑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平儿道:“原先就有话落在外头,我还只是不信,今儿倒捉个现成的。好姑娘,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关键时候还得拿出款儿来,方能挟制房内,调理奴仆。不然,被有些心思坏的哄骗了,只顾拿你簪环头面出去换钱,大家还白白替她补上。”
迎春被说的半天抬不起头,道:“我原先也说过几次,只是不听罢了,还能怎样。”
平儿笑道:“她不听,姑娘尽管回大太太去,自有道理。哪里见个主子说话听不进的呢?”
迎春母听得一身汗,笑着才要说话,迎春房里的绣橘开口道:“今儿既然平儿姐姐在这,我也少不得把事情说出来要你评理一评。”
那母见绣橘要揭她的短,顿时也顾不得脸面了,高声呵斥道:“小臭蹄子,这里有你什么说话处!还不快夹着嘴滚开去,只顾脏了这屋子。”
平儿皱皱眉,方要说话,那绣橘哭了,不管不顾道:“你骂我是臭蹄子,你浑身哪有个香气儿!平时张着嘴只顾说咱们姑娘,那话一句难听过一句,简直要把咱们姑娘作践到泥里跌。前些时明明是你吃净了大送给姑娘的糕,倒说那糕不合你脾胃,反讹了姑娘五两银子看要钱去。什么病要五两,你是偷汉子怀胎了不成?”
迎春母急得恨不得上前去撕了她的嘴,绣橘见事已捅破,心一横道:“你成日拿回太太赶我们出去威胁,今儿我就是拼着被赶出去也要把你的丑事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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