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有什么趣事,怎的不说与我听听?”
迎春母听了这声音,整个人险些晕倒过去。平儿神色一凛,其他几个丫鬟面有喜色,迎春则脸色极为不自然,硬着头皮到门口去迎接。
王熙凤被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笑着走了进来坐下。司棋奉上茶,平儿在旁伺候,笑着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我这人做正事且是偷懒耍滑,专爱听这些撒野闲盘子的。刚听得这里有不要钱的好戏看,就忙忙儿地赶来凑热闹。刚才那个,你不要停,我可是竖着耳朵要听哩。”
平儿见此,便不好多言,悄悄儿侧身立于一旁。迎春不住地绞手中的帕子,她的母更是面无人色险些倒将下来。
绣橘哭着把迎春母原先种种劣行都一一说了。饶是温和如平儿,听了后也禁不住柳眉倒竖心下恼火起来。
原来这母为老不尊,仗着有体面,又捏准了迎春的子,竟是百般欺侮。屋子里可心的东西,她都拿了家去;别人送来给迎春的点心果子,也被她全部吃了。迎春每个月的份例,花在自己身上的不到十分之一,其他的都被她哄骗去。有时她赌钱输得多了,就拿了迎春的首饰头面去典钱用,大部分都是有去无回,葬送得迎春挨骂,还不敢说出来。
绣橘每说一件,王熙凤脸上的笑意就越深一分。待事劝说完后,王熙凤笑着对迎春母道:“这些事,嬷嬷可有什么要说的?”
迎春母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熙凤一拍桌子,疾言厉色冷笑道:“好大胆子!有些个奴才仗着自己有些脸面,却不知道自己的脸面是从哪里来的,就这般狐假虎威欺上瞒下起来。咱们贾家的姑娘个个都是千金之体,哪里由着你这般作践?这等,还真以为我是个没手段软脚虾了。”
说罢,她吩咐道:“来人,把她架下去!去她屋里把这些年占去的东西一样样搜回来,一件都不能少。少的,拿她其他东西抵过,实在没有现银也可以。搜完后关在屋子里,不准给吃喝,只管饿几天。若是没死呢,告她一个窃主财物之罪,报案让人锁了她下牢里。不打断她两条腿休要结案!”
迎春母两眼一翻真昏了过去,迎春才要说话,母她媳妇玉柱儿家的连滚带爬跑进屋子里,不住磕头道:“开恩,原是我们老糊涂了,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做下这等事来。求好歹看在她姐儿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了她这一次罢!”
王熙凤笑道:“这就奇了,我们在内屋说话,你一个外头服侍的媳妇进来做什么?咱们家一向有规矩,却不料你们这里竟是反了过来。原本一个人的错不拿两个人,你偏要赶着上来,若真这么有孝心,便你替了她往牢里去?”
平儿见王熙凤动了真气,怕事情闹大给迎春和邢夫人没脸,忙上前对玉柱儿家的道:“还凭白赖着做什么?没见火上浇油的道理。早些去,该怎么怎么,别自己套牢了锁儿。”
玉柱儿家的磕了几个头,又羞又急出去了。
经过一番查检,总共搜出来的东西让众人皆吃了一惊,大家都哀迎春可怜,又怒其不争。
“二姑娘,心活面软不是大罪,却也有个度。做得好,那是活菩萨;做不好,便是人人可欺的软包子,任谁都要咬几口的。你替她们周全,却是把我,大还有大太太的脸面搁哪里?家里出了这等事,很光彩么?我待要管这事,却还要请大她们裁度,不便直说的。你倒与我透露一透露,往后你还打算如此么?”
迎春眼圈红红,低声道:“我能有什么法儿,她们与我说时,倒也怪可怜的,我不好坐视不管。待闹出事来,上头问起我也只是遮掩些罢了,除非细问,没有个供出来的道理。我好歹吃点亏,在她们来却是要紧的急事呢。”
王熙凤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走。迎春待要送,她丢下一句不必了。平儿想不出话来,也只得匆匆告辞跟了去。
晚间事情传到李纨处后,李纨叹息道:“好个二木头!果真是针戳她也不吭声儿。豺狼咬她一口,还怕自己玉镯子磕了人家牙。”
素云不平道:“二姑娘这样情,那娘势必是留不得的,趁早赶出去是正经。”
碧月摇摇头道:“赶走一个,还有后头的呢。只要二姑娘一日不改这毛病,赶走多少个也是无益。”
李纨道:“碧月说的没错,少不得才去了一只狼,又来一只虎。”
这边为迎春的事头疼,银蝶那边却有好消息来。
“回,我父亲要人带了话来,说是山上的地已经开好了,随时可以栽树。家里那些邻居听说满山红能卖,都打听着呢,说是若可靠,他们也在院子里载上几棵。这东西极易成活,又不费什么心照料,又一年就挂果子了,多赚些钱谁肯不要!”
李纨不住点头:“你尽管说去,要他们都放了心种罢。按照我原先许你们的价钱,一文也不会少的。”
银蝶笑道:“那我去回话了。,这满山红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西洋国的人都爱呢?要不是舅老爷认得那大海货商,咱们还有眼不认识好东西呢。”
李纨也笑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又是那蛮夷之地的,难免习俗怪异些。不说外国,就是咱们国中,南北之地喜爱的吃食也大不一样,有人爱吃酸的,有什么奇怪的。”
银蝶连连点头。
李纨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打发走迎春的母,而是把她叫来训诫了一番,仍要她服侍迎春。她吃了这番苦,近期自是不敢再掀大风浪了。
李纨往迎春处去时,她见到李纨,面有羞惭之色。李纨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子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得的。往后多为自己想想,让别人为你担心,也是不好的事,可对?”
迎春点点头。李纨和她说了几句话,叫来司棋和绣橘,每人赏了一套衣服和两金钗,道:“这不是我给你们的,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了,你们忠心为姑娘,很好,往后也要如此。你们姑娘天良善,有时难免着了人的道,还需你们多多帮衬。往后若是有人欺负姑娘,姑娘又不做声的,你们只管回了来,平时也要多个心眼好好和姑娘分解分解,尽心服侍好了,忘不了你们。”
两人惊喜交加,磕了头接过。李纨笑着又让碧月拿出两个荷包给她们:“这才是我的意思,话也不用多说,你们明白就好。”
司棋和绣橘含泪道:“有大这样疼姑娘,咱们心里也硬气不少了。”
李纨道:“你们糊涂,自己不硬气,别人硬气终究不长远。”
迎春亦垂泪道:“是我不中用,还劳老祖宗挂念。”
话说黛玉在几人悉心照料爱护下,才过了些安宁日子,却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不由得在房内整日落泪。贾府派贾琏带其去扬州料理事务,少不得一番打点安排不必细述。
李纨亲自指挥收拾了黛玉路上要带的行李等物,一样样过目后,又少不得殷殷叮嘱。二人正说着话,李纨见宝玉来,便自先去了。
宝玉得知此事,更是心下少了一块般,但不好阻碍父女之情,也只能强忍着,反打起神安慰她。
“妹妹这番去,照顾姑父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子。姑父就你一个,倘若你也病了,他心里能好过么?”
黛玉点头应了,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忙着用帕子揩去。
两人如今虽未完全长成,心中却已是懵懂情窦已开,待对方在亲密之余也有了些羞涩之意。
贾宝玉个子长了好些,出落得面如月色如花。虽然他依然不爱读书,行为举止比起孩提时期的淘气顽皮却是好了许多,他心里模糊知道林妹妹大约是许了自己的,但偶尔听到几句所谓“金玉良缘”的闲言,心下有些郁郁。
黛玉随着贾琏离了贾府后,他一下子觉得家里冷清了下来。实在闲着无事,偶尔也去找姐妹们下棋聊天,但更多时候呆呆着在自己院中看着天空发呆。
一日,他歇过午觉,照例在院中的凳儿上歪着出神的时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时高时低涌入他耳里:
“你们爷每日就是这幅呆模样么?”
“可不是,好像失了魂呢。”
“你瞧我,去拉了他魂回来。”
贾宝玉正琢磨话中意思,忽然纷纷扬扬一阵花瓣朝他脸扑了过来。他唬了一跳,抬起头来,却发现是宝钗和袭人笑盈盈站在他跟前看着他。
“宝姑娘来了,暂别想那些有去无回的,还不回屋子里去?”袭人轻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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