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明达会胡闹着给火狐取名怀都尉,郎怀如今是彻彻底底明白。
原来她早已动了情,表了意,这般勇敢且执着。郎怀心间不由得滚烫起来,下意识走得飞快,往未央居去了。
到那里做什么,她有些迷糊。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想看看她。昨儿她气火攻心,又被自己撇下,不知道可否好一些?
门口的侍卫见着平日里一贯衣衫整洁的郎怀,浑身湿透地进门,都有些恍神。“都尉来了。”其中一个下意识打个招呼,郎怀却根本没理会,直往里走。
“郎都尉这是……”侍卫有些奇怪,另外一个却道:“贵人们的事情,莫要多问。”
一路走到永安殿,郎怀脑子才清醒过来。雨下得大了,滴滴答答,好生清脆。
璃儿端着汤药,旁的小丫头打着伞,正好回来,见着她忙道:“都尉?你这是……”
“兕子在么?”郎怀放下所有心事,转头展颜笑道。
璃儿愣了一下,才想起兕子说的是自家主子。虽不知道郎怀这般狼狈是为了什么,但想来跟主子是有关系的。“姑娘才醒罢?到了喝药的时候呢。这不,药才熬好,正要送进去。”
郎怀点点头,道:“给我罢,你们且去歇着。”
璃儿还想问她怎么回事,郎怀已经拿过托盘,转身进去。想了想,璃儿对小丫头道:“去吩咐厨房熬碗姜汤送过来,麻利点儿。”
郎怀端着药进去,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走进偏殿。
身上衣衫已然湿透,胸口那块儿木牌却被体温烫着,如同她的心。窗户关着,仅有一丝光亮,却没点灯。
明达不知道是她,低声道:“璃儿,先放着吧,等会儿再喝。”
郎怀没出声,走到床前,才道:“怎么总不按时吃药呢?”
明达这才发觉是旁的人,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是郎怀来,便安下心,道:“才醒,太苦,不想吃。”
“吃完给你糖。”郎怀试了试,觉着已经不烫,才给她喂药,道:“今日和四夷馆少卿唐大人去了一处小酒坊,甜酒酿得极好,风味独特。我知你定喜欢,但是尚在病中,不能饮酒,因而没给你带。等你好了,我休沐时候,带你去尝尝。”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碗药很快喝完了。郎怀起身去取了蜂蜜丸子,倒了两颗给她。
明达只怕她立时要走,下意识拉住郎怀袖口,触手却是一片潮湿。她着急道:“怀哥哥?你淋雨了?”
郎怀笑道:“无妨,淋了些,却不打紧。”明达怎么会信?丸子也忘了吃,抬手便摸到郎怀胳膊,果然,冰凉潮湿。她一时情急,从床上跳下,双手抬起,但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郎怀,已经被她抓住了双手。
那双手冰凉,让她浑身打了个机灵,不由得乱猜起来,哆哆嗦嗦问道:“怀哥哥,是七哥出事了么?”
郎怀暗骂自己愚钝,忙解释道:“七哥无事,只是圈禁。”
“那你到底怎么了?”明达松口气,这才觉得手脚发软,强自撑着。
郎怀心下一痛,低下头,沉声道:“今日,唐少卿说,你我二人赐婚,是迟早的事。”她用力撑着明达,自然能感受到她所有的变化。
“我以前只想,自己是武将,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良配。战场上死生难料,纵然是主将不必冲锋陷阵,也难防冷箭伤人。陛下那般爱你疼你,不会把你许配给我的。”郎怀说得四平八稳,明达却羞红了脸。
毕竟这是郎怀头一次当着她的面,这般认真提及此事。哪怕房里的光被郎怀挡住,她不禁靠到那人怀里,借着那人冰凉的衣衫,才让自己从羞涩中留一丝清醒。
“可如今唐少卿都这么认为,只怕此事已然不可逆转。”郎怀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冰凉,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轻轻抱住女孩儿的腰身,能觉察到她衣衫单薄,感受到凝脂一般的肌肤。
“兕子,”郎怀强迫自己开口,却一字一字,扎进明达的心:“七哥偷偷带你出来,我头回见着你,便好生羡慕七哥,有你这么个可爱的妹妹。打仗的时候,听着有些同僚说起家人,若是说到自个儿妹子,我也会想起你来。”
“回来后,果真见到你,刁蛮任性,不讲理的很,在我眼里心里,更是欣喜。”郎怀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续道:“就跟亲妹妹一下子长大了一样样。”
明达本是满心欢喜,听到这里愕然,张口便道:“你从来只当我,是妹子?”
只听得郎怀轻笑一声,道:“自然啊,我的小拖油瓶长大了,也无非是变成了大拖油瓶。”郎怀说罢,又叹口气:“只是陛下,唉……”
“兕子,你可有心上人?若是有,我便去跟陛下说,断断不能耽搁了你。”郎怀腮帮子耿着,话语间轻松无比:“若没有,我也去回绝了。这满城风言风语,将来你可怎么嫁人呐?”
明达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当真只是自己单相思,这人根本没对自己有丝毫男女之情。霎那间,心中一片凄楚,口中却道:“爹爹怕是旁的人待我不好吧。”
郎怀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可不是么?我也只怕将来你的夫婿待你不好,欺负了你。”
“怀哥哥,爹爹若是下了圣旨,你就答应吧。”明达挣脱出来,往后退了半步,道:“让我占了你妻子的头衔,我才好逍遥快活。旁的人管我只怕都会烦死了,你不会拘着我,是不是?”
郎怀一愣,可这也不正是她想要的么?若不能光明正大得到她,不如用名义拘住,给她向往的自由,省得自己嫉妒发狂、担忧害怕。
“自然不会拘住你,”郎怀应道:“我猜你便会这般天马行空,你若不想嫁人后被拘束,我便不抗旨意,将来随着你心,总不能委屈了你。”
这时候璃儿敲了敲门,进来后,点了灯道:“都尉,喝些姜汤暖暖身。”她看到明达时,也不由得羞红脸,取了外衣给她披着,却不好说什么。
郎怀强自镇定,笑道:“不喝了,昨日爽约了尚姐姐,今日得早些回去。”
“兕子,我应了你,”郎怀转过身,不去看她,恍惚间断眉处都是剧痛:“放心吧,定不食言。”
她走出永安殿,才跌跌撞撞起来。明达却一瞬间惨白了脸,跌坐到地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璃儿只道是郎怀无礼,便骂了出来,明达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胡说什么,怀哥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是我一时脚软。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议论的么?”她动作虽快,手下却软绵绵没什么力道。
跟了明达也有十年,什么时候见她这样无措过?璃儿只忍了疼,见她扶起后,取过药膏,涂抹均匀了,才放心。
第33章 怎敌他,东迁事忘?(四)
恍惚间,郎怀才发觉自己已经回了自己的小院。身边有人在说些什么,她不得不凝神去听。
哦,原来是竹君。
“爷!您这是怎么了?”竹君自在小院外看到郎怀,就发觉她十分不对劲,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问她,却总不见回答。她心里焦急,偏偏不是兰君那等心思缜密的人,只好跟着她寸步不离,心下暗骂陶钧今日怎么没跟着爷。
“无事。”郎怀终于应了声,身上冰凉得紧,她下意识道:“有热水么?拿身衣服来罢。”
她肯答话,竹君谢天谢地,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答道:“水有的是!爷去沐浴,我去取衣服。您还出门么?”
“不出了。”郎怀点点头,木楞楞走到平日沐浴的地方。韦氏怕她身份走漏,这间屋子是特制的,凿开了水池,用陶管接着外面火房,是常备着热水。另一根陶管接着冷水,只需打开机括,冷热相融,便可沐浴。
她也没脱衣服,跨进水池打开机括,慢慢水蔓延上来,这才略有暖意。心神激荡下,牵动旧伤,不由喉头一甜,呕出血来,很快在水面弥散。
竹君进来时,就看到她脸色惨白惨白,眼眸带着水光,唇角却是红的。待走近一看,丢开手里的东西跳进水里喊道:“爷!你可是伤着哪里?”
“噤声。”郎怀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竹君,哑着嗓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兰君、陶钧也不可!切记!”
“可……”竹君只想问她到底怎么了,郎怀闭上眼,叹道:“什么都别问了,出去吧。”
竹君没奈何,知道郎怀固执起来,是谁也没办法的。只暗自盘算,得让陶钧给郎怀把脉看看,不然怎生也放不下心呐。
等竹君离开,郎怀才往后一躺,整个人彻底衰败下来。麻木除去冠带、脱掉衣衫,郎怀淡淡笑了声,把自己淹进水里。
如今是什么时候,虽不是边关,但稍有异动,牵连族人,自己岂能由着脾气任性?明达,是要娶的;沐公府,是要保的;李遇是要护的;李迅,如今是她必须要去扶的。
郎怀不是什么圣人,也想纵横一世,江湖安老。可惜她生在此间,遇到了这些事,就怎么也不肯潇洒离开了。
重新露出头,郎怀脸上挂着释然。她怎么有资格去感情用事?将来,自己能给她最大的自由,能一辈子护着她,就足够了。
想通此节,郎怀这才发觉水烫得疼人,赶忙加了冷水,洗个神清气爽,再换上干净衣服。等再出门,又是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骑都尉。
“爷?”见她犹如变脸,竹君不由惊讶,郎怀笑道:“让你担忧了,我无妨。我去尚姑娘那里瞧瞧,不必备饭了。”耽搁了两日,郎怀到底有点着急,看了看雨,提了把竹伞,便转身走进一片烟雾中。
两厢离的近,伞面的绸缎未湿多少,郎怀已然站在门口。韦氏拨给尚子轩的只是粗使丫头,都认得郎怀,赶忙进去通告。
进了屋,郎怀才好生行礼告罪:“小弟有事耽搁了时间,心下惶恐,请姐姐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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