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一次,郎怀是当真下了决心,不再明哲保身,而是牢牢和李迁站在对立面。
这场夺嫡之争,终因沐公府二公子金抵两万两、扫荐福寺塔一年,而正式浮出水面。只是不知道李迁得到郎怀的回话后,会是怎生表情?
“郎兄,今日来这般早?”唐飞彦沏了壶茶,看见郎怀,笑道:“来得这般巧,尝尝?”
郎怀应了声,接过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口,郎怀才露出个释然的表情。看着唐飞彦欲言又止,不由笑道:“唐兄,有话便请说。”
“额,”唐飞彦没绷住,面上有些尴尬,但还是直言道:“我看郎兄气色极差,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诶,你若愿意说,我便好生听听;若不愿意说,也无妨。”
“只是说句不避嫌的话,虽然和郎兄相识不过几日,但还是想和你结交的。”唐飞彦口气真诚,眼神清亮,倒不像个官场中人。
郎怀抿唇沉默半晌,才道:“唐兄当知,当年沐公府大妇和妾室同时有孕,陛下亲口允诺父亲,谁先产子,便立为世子。”
这件事只怕大唐都是知道的,唐飞彦点点头,只不知她提起这陈年旧事,是什么用意。
“我侥幸成了世子,又常年在府外,是以和二弟并不相熟。后来又出征,说起来,情分的确寡淡。”郎怀倒不遮掩,还带着淡笑道:“如今府里,我也只是和三弟走得近些,和郎忭,当真不过点头之交。”
“大家手足弟兄,我总想着,再怎么也不过情分淡些,谁曾想,二弟他会因此记恨于我,甚至走了不该走的路。”
“私自结交藩王,意图对抗东宫?”郎怀说罢,果然见唐飞彦眼睛都直了,此人倒真不是那等老谋深算之人,郎怀想罢,续道:“得亏府里人发现的早,壮士断腕不迟,却不得不抢先一步送他去了大理寺。好在陛下恩宠,允诺金抵,保住了性命。”
唐飞彦听罢,眼睛盯着郎怀,惊疑不定。良久,他才开口道:“郎都尉将这等阴私之事坦言相告,这份心胸气度,唐某佩服。只唐某是个直脾气,都尉有什么目的,还请直言。”
郎怀抬眼看了看他,这么快能看出自己的用意,还算机敏。她便不再顾左右而言他,道:“少卿是明白人,我被淮王用这等手段拉入这趟浑水,不得不摆明态度。其实我郎家的态度,自然是跟着陛下的态度。可笑淮王利欲熏心,蒙蔽了双眼。却不知道少卿这般心思通透的人,眼睛是否利索?”
大理寺衙门的偏殿中,朝阳缓缓升起,从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将唐飞彦映得脸颊通红。他实在没料到,自己会无意中卷进夺嫡的大事里。郎怀的话,是实打实地问他:你站在哪一边?
自己无权无财,身后也无势力,不过是考中了状元,才做得四夷馆少卿的闲差。本想着逍遥度日,快活似神仙。可如今,似乎也是不行的。
唐飞彦心下天人交战——李迁势大,李迅孱弱,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明皇如今不再管事,甚至下旨太子淮王一同理政,在他眼里,似乎淮王也是可以继承大统的。何况李遇的事情,明面上虽无波涛,但暗里明皇对李迅定是有嫌隙的。
郎怀站起身,哪怕刺眼,也看向那太阳。她等了良久,不见回音,冷哼道:“昨日和少卿长街闲谈,饮酒慰生平,当真快哉。”
“也罢,郎怀生于此间,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败坏朝纲,是万万做不到。我既然是沐公府的世子,袖手旁观之事甚耻。少卿便当今日,郎怀没跟你谈过什么。只是不知将来,朝堂上尽是沛公之流,少卿又该何处安身立命?”
“只怕是躲在女人身后沽酒罢!”郎怀嘲弄道,果然唐飞彦脸色一变,怒骂:“郎怀,你明知我不是那等人!”
郎怀转过身,静静等待下文。
“唐某虽是寒门子弟,也有凌云之志。陛下特旨,让我一介新科状元,便当了少卿,我何尝不感念于心?恨也只恨报国无门!”唐飞彦急急走到郎怀身侧,道:“郎兄既有锄奸之意,唐某虽螳臂,亦愿为郎兄当车,无悔!”
郎怀眼底的狡诈一闪而过,只听她笑道:“既如此,先迎接好土蕃使团罢!”
下了早朝,李迁志得意满,回到王府,正等着郎怀来见自己,未曾想却得了个让他出乎意料的消息。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李迁有些不可置信,却听管家哭丧着脸:“回殿下,是的。小的不放心,还去大理寺打听了。天一亮,郎府便把郎忭送去。早朝没多久,卢大监亲自去宣旨,允许郎忭以金抵。小的等了良久,才得了确信。说是郎忭俯首认罪,又证据确凿,等定案后确定金抵数目,养养伤,就去荐福寺塔扫塔一年!”
“扫塔?”李迁有些反应不过来,管家解释道:“陛下圣旨,不论金抵多少,郎忭被罚扫塔一年。”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郎怀。李迁挥挥手,道:“下去罢。”本以为靠着郎忭的事情威胁她,郎怀只能束手就擒,最起码表面上是得投靠自己。可未曾想,当过兵的人真是犟,给她好路也不上道。
明皇当真偏爱那个小丫头片子,让固城伤心这么久。冬狩之后,固城已经许久不曾出她的公主府。想想这些烦心事,都是因为郎怀!好在今日不费吹灰之力,把裴庆掉入兵部任侍郎,拿了实权。好生运作,架空了尉迟安,六部也就只剩礼部了。
郎怀,你当真以为本王非要用你不可?李迁恨恨想罢,吩咐管家安排马车,去固城公主府。自己嫡亲的妹妹,还是要好生安慰下。毕竟有件事儿,必须得她允诺,自己才不会背负个薄凉的名声。
将来要坐那个位子,名声不好可是不成的。
礼部的章程已经定妥,郎怀拿着册子和唐飞彦背了一下午,总算背熟了。
“后日迎接他们入城,也不知得多久才离开。”唐飞彦喝着茶抱怨:“只怕他们待着待着,舍不得走,却烦也得烦死!”
“如今那个神秘的蒙参却让我一直忧心忡忡。”郎怀皱着眉,道:“我在安西待了那么久,竟然半点不知。这事儿透着古怪。”
“郎兄,你说这个丛沧澜瑚会不会效仿镇平年间,求着咱和亲?”唐飞彦看了看郎怀,道:“如今咱们大唐唯一的公主就是固城公主,年纪也合适……”说着说着,唐飞彦不由得迟疑。
“她是淮王胞妹,淮王如今炙手可热,犯不着将自己亲妹子嫁出去。”郎怀想都没想,说罢和唐飞彦互相看了眼,又道:“求婚宗亲也不是不可能,但好像并没有合适年纪的宗亲了。”
明皇夺嫡上位,另外两个哥哥获罪之下,哪里会遗留下什么骨血?旁的远亲里,大都已经嫁人,又或者年齿尚幼。郎怀在心过了一遍,景王、穆王、琅琊郡王几个王爷府里的小郡主,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光景,断然不会和亲。
“那姑娘?”唐飞彦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道:“如今虽说满长安都知道陛下是要将姑娘嫁给郎兄你,可……陛下毕竟没有下旨。”
郎怀心下一凉,是啊,陛下没有正式下旨,消息便只是消息,做不得准。她面上变化莫测,唐飞彦也不敢再说什么。
“郎兄,这可只剩下明天一天。”唐飞彦提醒了句,郎怀回过神,道:“陛下那般疼爱明达,怎么舍得她嫁到土蕃?”
唐飞彦吞了口唾沫,不得不道:“当年太平公主若非假借黄冠,也只怕……”
郎怀心下一紧,看来得求父亲了。
然而等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却觉得有些恍惚。沐公府门头焕然一新,郎乔正在外面候着她。
“乔叔,这是怎么了?”郎怀有些好奇,毕竟今日郎忭入狱,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
“世子大喜!”郎乔笑吟吟迎她进门,低声解释道:“陛下赐婚的旨意到了,大监在正堂上候着您呢。”
郎怀心里先是一紧,却又松弛下来。脚步却不由得快上三分,又问道:“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刻,陛下知道世子勤勉,特特吩咐,等您回来,不得去催。”郎乔喜笑颜开,不由加了句:“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呢!”
郎怀跑到正堂,果然老夫人郎士新韦氏等都已穿戴整齐,正在屋内和卢有邻说些什么体己话。等她进来,卢有邻放下茶碗,笑眯眯道:“都尉可算回来,这便接旨罢!”
“兹闻沐国公郎士新之嫡长子上骑都尉郎怀,果决勇毅,机敏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当择贤女与之配。值李明达待宇闺中,与郎怀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郎怀、李明达。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宗正寺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卢有邻宣旨完毕,将明黄的圣旨交给郎怀,又从袖口中取出一道密旨,道:“都尉稍待,陛下另有密旨。”
“朕之幼女李明达,本封号长乐公主,乃发妻嫡出。现虽无宗牒封号,朕亦心爱之。许配郎怀,惟愿保明达一世长安,不体世之悲欢。郎怀切记,不得忤逆。”
这封密旨读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郎怀却恭恭敬敬叩首,小心翼翼接过来。
“微臣郎怀,遵旨!”她所求的太多,但对兕子,何尝不是求自己能保得住她的一世长安?
第35章 殿前欢(一)
明皇的旨意,跟着这位父亲,一同来到未央居,却已经是第二日了。
明达神色恹恹,看到明皇,才露出些许神采。“爹爹,您来啦?”她从床头坐起,笑道:“丫鬟们不准明达出房门,可明达好想在院子里看看去年种的花儿。爹爹,您准不准?”
女儿拉着自己的手撒娇,明皇怎么舍得拒绝?只好吩咐侍女给她穿厚了,才亲自抱起她,一同到花园的小亭子。卢有邻一听他们父女对话,就已经着人拾掇停当,怕明达畏寒,特特给亭子掩上扇板,吩咐人布置好软塌小几,几样明达喜欢的点心,并着一壶蜂蜜花饮。
“大监,你也坐。”明达的头发都没打理,就那般流瀑似的垂下,虽然带着病容,却已经足够风流。
“姑娘总是这样,”卢有邻告了声罪,在下首坐了,道:“是什么不痛快,陛下和老奴看着,心疼呢!”
明达没说什么,毕竟李遇的事情,她要进言,却不能盲目。沉默半晌,才对明皇道:“爹爹,明达不求什么,只求爹爹看在娘亲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明皇叹口气,道:“朕知道,你总是挂怀那个不成气候的。”李遇的叛逆,明皇早已不挂怀,但有些事,却并非面上那般。
“遇儿喜好山水、崇尚老庄,爹爹贬他去博山,不知明达可否满意?”对着小女儿,明皇总是宠溺的,甚至连带着自己的心思,都不忍去隐瞒。
果真明达眼神一亮,看向明皇:“爹爹,明达就知道,您才不是那般迂腐的人!”
“那我的乖女儿,爹爹还有个喜事,要和你说。”明皇趁热打铁,笑吟吟道:“爹爹为你选了郎怀做夫婿,已经让大监送了圣旨,明达喜欢么?”
明达心知肚明,这是怕土蕃人求亲,不由皱眉道:“可固城姐姐……爹爹,您也好生想个办法,别委屈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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