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皇如今愈发昏庸失道,她要做的,从来都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天下的安定。高祖的结局或许是明皇最好的结局,但时局时刻有变,郎怀怎忍对明达说没把我的话。
也只能这般依偎着,好在自己能陪着她,不用再分离。
开扬三四十年九月初三,明皇千秋节。各国使节朝贺,百官按着品级依次列坐含元殿,唯一应该出现但没了踪影的,只有因病耽误在途中的博山郡王李遇。
在府中收拾停当,郎怀见明达还是有些魂不守舍,挥挥手示意竹君他们先出去等着。
“今日咱们俱在宫中,兕子,若有事,我拼了性命,也会保陛下无碍!”郎怀神色郑重,将一把匕首塞进明达腰间,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你,切勿离开兰君竹君半步。”
明达张张嘴,忽而伸手捧着郎怀脸颊,道:“我也要你好好的。”
郎怀一笑,郑重答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情况,我也会保护好自己。”她将轻薄的斗篷给明达披上,抹平明达皱紧的眉头,才携了手一齐出门。
二人才上马车,便见着尚衍喊着沐公一路飞奔而来。郎怀只露出脑袋,等他走近了低声询问:“可是尚姐姐处有事?”
尚衍递上文书,凝着眉头,道:“爷,出大事了。”
郎怀心知宫中宴饮不能耽误,挥挥手要他上车。尚衍也不啰嗦,挨着门坐下。陶钧在外一声吆喝,马车徐徐向东北而去。
郎怀带着狐疑拆了文书,只看了一行就面色大变。明达不知何故,也凑过去看。
“好个丛苍澜瑚!好个李迁!!!”郎怀一目十行,咬牙切齿地看罢,尚衍低声道:“咱们的钉子九死一生从疏勒城逃出来,薛帅的消息只怕是真。如今安西能存一镇已经算是万幸,军报恐怕还得三五天才能传回。小姐不敢耽误,要我赶紧追上您,请您速速拿主意。”
郎怀看了眼明达,心下苦涩,她是万万料不到李迁为了皇位甚至不惜断送几代人才拿下的安西。若长安事定,薛华生死不明,出征安西的舍她其谁?只是恐怕不得不再和明达分别,儿女情长是英雄墓,可谁又知道她甘之如饴?
明达道:“淇公那边可有信?”
郎怀眼睛一亮,可真是一叶蔽目,忘了舅伯了。
尚衍摇摇头,道:“未曾有信,但小姐已经遣人去探。”
马车外晴空万里,车内却愁云密布。郎怀不吭一声,在脑中过了一遍,道:“回去后速要尚姐姐发令,郎氏安西的钉子以留存为主,蛰伏下去。查清楚薛帅是否真的被刺身亡。查明白四镇兵力还剩几何。”
“城中钉子全部散出去,通知东宫严防死守,务必保护殿下安全。”
马车还未到大明宫外,趁着拐弯尚衍纵身跳出,迅速消失于里坊之间。
“阿怀,淇公定有预备,你宽心。”明达也有些乱了阵脚,却发现一直低着头的郎怀已然满面泪痕。
“薛帅于我有知遇之恩,”郎怀闷闷道:“其实我知道,他定无幸免的可能。丛苍澜瑚做了这么大的局,若不杀了薛帅,安西怎会自乱阵脚?”
明达心下一紧,揽过郎怀柔声道:“不会的,薛帅身边那么多人,丛苍澜瑚怎么得逞?”
“兕子,我……我……”郎怀嗫嚅半晌,终究没说下去。
陶钧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在外低声道:“爷,姑娘,咱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屈实——冤屈死。
侯弗——后福。
真正的变故,便是从两个不起眼的官员枉死开始。
安西已经彻底乱了,那边信息传回来再快也有月余,何况封锁消息的情况下。长安副本刷完,就要转战安西了。
这场千秋宴,就是鸿门宴。端看谁输谁赢。
对了,咱们七哥快回来啦。
第114章 明宫徒留儿郎血(八)
不远处的李迁方才下车,一身苏缎常服,摇摇看了眼郎氏的两辆马车,似笑非笑。梁氏怀里抱着李杭,走到他身边,道:“殿下,可是要等六王?”
“等他做甚?”李迁难得对着李杭露出柔情来,小心翼翼抱过,嘴里说着些什么,由候着的卢衷迎着,先行进宫。
马车里安静良久,才从里面被推开。郎怀探出头来,先跳下马车,回身扶着明达下来。二人相视一笑,和不远处的路老三挥挥手。
路老三今日当值,一身重甲,因为在宫中,不便拿那把才打的陌刀,只挎着把横刀。他笑着对身边的拓跋益阳道:“真好看。”
可不是么?她二人俱是一身绛紫胡服,翘头胡靴,革带束腰。郎怀的发髻一丝不苟,藏在幞头里。明达则梳着胡姬的发饰,长发俱成小辫,散落腰间,额中坠了西域传来的黄金璎珞,镶嵌着流光的宝石。
眼见二人缓步走近,拓跋亦道:“是好看!”
路老三心细如发,郎怀走近便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但拓跋在一边儿,他只得拿眼神示意询问。郎怀不动声色,和他们寒暄几句,将要分离之时,极快的说了一句话。
“保护东宫。”
路老三背后一紧,和拓跋益阳交换了个颜色。看来今日难过啊!路老三握刀的手心满是热汗,心中激荡不已。
郎怀一直牵着明达,一路低声说着贴己话。不知不觉已然走过龙尾道,郎怀回身看了眼,无不怀念:“那年我头回来,爹爹还叮嘱我不得左顾右盼,要稳重些。”
明达道:“你喜欢么?”
郎怀未曾犹豫:“不喜。”
明达洒然:“我也不喜。”
“这里困了大哥三十年,困了爹爹一生,也困了七哥半生。”明达无不感慨,道:“幸亏我跳了出来,否则……”
二人忽而都觉得庆幸,相视一笑,携手步入早已布置妥当的大殿。
今日是明皇六十大宴,除了淇国公韦谦易,久未露面的卢公武禾也来了。郎怀跟着内监走到左手第二排,扶着明达坐下。李迁已经在右手第二排安坐多时,和塔坨荼有说有笑。及至她二人落座,才高声问候:“妹妹妹婿来了?近些日子可好?”
明达拧着脑袋道:“自然好,劳四哥挂心。”她举起酒杯,遥遥祝酒道:“借着爹爹的寿宴,小妹我祝四哥身安体泰、福禄永存。”
李迁怎听不出她的挖苦?只不过想着今日之后天下唯我独尊,也就不甚在意。端起酒杯和明达微笑示意,李迁忽而想起明达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调皮捣蛋爬上了梅子树。那时候李遇郎怀都还小,李遇在树下脸都白了,郎怀则赶紧去叫侍卫。他本拿着本书册在不远处看得正入迷,瞧见后也吓得不轻,丢了书便跑到树下。
那小人儿也不知惧怕,踩着树枝去够还没熟透的梅子,口中念叨着“我也摘得到、不求你之类”的浑话。哪知就这般踩空了?李迁脑门子全是冷汗,全力一扑,自己垫在明达身下,感觉到她小小的身子稳稳落在自己腰背,松口气之时也根本想不起来疼。
“四哥哥!”小姑娘趴在他身量初成的肩膀,柔嫩的小手捏了他的耳朵,嘻嘻笑道:“跌个大哈哈!”
往事不可追,口中的美酒顺喉而下,李迁想若早知道明达带给他如此大的困扰,许他不会那般奋不顾身救她?
明皇是踩着钟鼓声来的,胡须全然花白,但人显得昂扬许多。诸多礼节后,明皇拍拍手掌,稍微提起精神道:“诸位都肆意些,拘束起来又哪有快意?”
真正的宴饮开始,先有梨园弟子共演了一出《秦王破阵乐》。龟兹的曲调高昂,由明皇修改后,更是气势雄浑,震天动地。
郎怀松弛了腰身,沉迷于这等乐舞中,一时间目眩神晕。“兕子,原来乐舞之流,亦可气吞山河。”她有些感慨,扣了明达的手道:“今后得闲了,教我些可好?”
明达应道:“这有何难?你若想学,明日便教你。”
破阵乐后,又是各国所献上的乐舞。明皇好乐天下皆知,因此更是不遗余力的讨好。明皇得各国献舞,愈发志得意满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了。李远并几位皇孙均有些瞌睡,李迁便请了明皇恩准,由王妃陪着太子妃带他们回东宫一起安置,明日再说。李进则拉了下妻子,低声说了两句,萧氏点点头,闷不吭声带着儿女跟上。
而后李迁道:“父皇,儿臣有一件礼物,准备足足好几年。今年终于得成,想在今日献给父皇。不过还得请父皇移步,请父皇和诸位一同到殿外观赏!”
明皇心情正佳,搂着梁贵妃的香肩,看见梁沁芳面有得色,笑道:“只怕是你和沁芳嘀咕了什么鬼主意吧?”
“陛下目光如炬,殿下的孝心和宫规有冲突,臣为了成全殿下,只得破例。”梁沁芳眼珠一转,嬉笑道:“您若看后还要责罚,那臣也认!”
这的确钓起明皇的胃口,他松开梁贵妃站起身,道:“既如此,朕自然不错过!迁儿,若好朕必有厚赏。”
李迁自信至极,道:“父皇定当满意。”
侍卫们重新布置了含元殿外的广场,明皇端坐中央,身边是梁贵妃。太子李迅的桌案在明皇右手,跟着伺候的却是卢有邻的徒弟卢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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